一语毕,两人再无他言。竹林寂寂,风雨凄凄,不知何时,歌阳脚下的集水里漾起细细波纹。两人目光在落雨里交织在一起,唇边微动,似有话要说,可尽被雨水洗去,竟无语。
忆往昔,两人再见,话语如黄河之水涛涛。到如今,四目相对,寒暄之后,目光冷冷,带着剑锋之寒,只能拔剑斩断命中之缘。两人心中愤慨,似拍岸惊涛,从身体中奔腾而出,杀意在竹林间涌动。闪电之后,风更急、雨更骤。
“领教师兄高招。”歌阳大喝一声。
只见他随手一挥,剑不知如何出鞘,犹如一道穿过雨幕的急电,射向颂月眉间。与此同时,歌阳足下生力,身体追剑而来,身边落雨化作万道剑气,瞬间笼罩了屋檐之下的颂月。
歌阳的剑飞颂月眼前时,只听见“铮”地一声,颂月手中长剑应声出鞘,霎时间,竹林中碧光闪闪,竟压过天上雷光。
颂月剑横在眉心,挡住飞来之剑,手腕生劲,眼前凌空出现一幕太极图,铁皮剑逆向飞去,激射向飞身而来的歌阳。歌阳没有停下飞驰的身体,侧身一闪,顺手抓激射而来的剑,凌空转动身体,以自己为中心,万道剑雨又再次飞向颂月。
颂月翻身躲过歌阳一剑,手中长剑就势由下往上一挥,一道剑气冲天而起,震碎剑雨。歌阳挥剑击落飞来剑气,身体凌空翻腾,往高空飞去。
颂月脚尖点地,使出梯云纵,身体飞速旋转,急追歌阳而去。身旁落雨在剑光中挥挥洒洒,如蛟龙出水,翻动天上雨云。
“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月与日争辉。终于开始了。”不远处的黯淡火光中,萧隐的脸忽明忽暗。
他们飞越过竹林之巅,在苍穹之中撕斗,剑光闪烁,盖过九天闪电。那是当时天下最凌厉的两把剑相互碰撞的声音,剑气势如雷霆,却人畜无害,甚至没有割破林间的一片竹叶。
他们有时又落于林间地上比剑,脚下轻踏枯叶,穿梭在竹林之间,虽然风急雨重,身影却急如闪电,剑光铿锵,割断雨幕,在身后拉出长长的痕迹。
天空仿佛突然被他们的剑刃划破,竹林间落下更急的风雨。夜色暗了下去,月光躲在云层背后。不久之后,空中落下闪电。远处的萧隐凝神看去,见雨幕中有一个淡淡的身影。那身影在这仿佛哀嚎一般的雨声中无力的摇晃,似乎随时可能被吹灭,却不挣扎。萧隐嘴角淡然一笑,他知道,歌阳没有流泪。
歌阳和颂月的一战,一时间传遍天下。很长一段时间里,江湖中议论纷纷,人们绘声绘色,各执一词,仿佛亲眼目睹了一般。
时间在这些争论中慢慢过去了两年,关于这场宿命之战,江湖只能偶尔听到一声哀叹了。所谓英雄,终究归位尘土,敌不过时间,更敌不过人们的记忆。
两年间,梨树花开的时候,萧隐照常温酒等着故人,但是他再也没有见过歌阳。
那晚,难道是自己喝醉看花眼了?他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宿命终结之夜。
歌阳与颂月一番交战后,在彼此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提剑立于竹林顶端的叶片上,相互观望,有一段时间的静默,“唰唰唰”的雨声,仿佛从记忆中被唤醒了一般,在耳边响起。
有风从幽暗中吹来,吹落歌阳脚下叶片上的雨滴。他闭目倾听,雨滴在大雨里滴滴答答的落到了地面上,他睁开眼,眼眸像他手中闪烁着的剑光。他眉头一锁,下了个重要的决心,他在杂乱的胡须中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说:“师兄,后山的练习到此为止吧,再这样下去,你就失去了来这里的目的了。”
“师弟剑诀之精妙,当世无人能及。”
“师兄何必谦虚,我们一起上山之后,师兄从不下山,终日悟剑,悟性之高,武当一派无人不知晓,此番下山,怕是有备而来。”
“师弟谬赞,不过从我放你下山之后,门中罚我在后山面壁12年。既然师弟已经下山,定然是蛟龙入海,不必担忧。我也暂时见不到师弟,没有比剑之机,倒是真的放下心来参悟剑道。”
说道此处,颂月眉宇中傲然一笑:“如你所说,藏着一式,专克你乾坤剑决。”
歌阳笑起来:“当年我得乾坤剑诀之后,连忙起身回到门中,想要跟你一起研习。但你:‘说自从真人张三丰开山立派以来,武当剑法向来以天下第一剑之姿睥睨天下,武当剑法之精妙必定不再乾坤剑诀之下,只是我们参悟不够罢了,我何须就短避长。’这般看来,师兄真是远见了。”
颂月也是一笑:“那师弟可要担心了,我们就在接下来这一招之间分出胜负来吧。”
说着,颂月把剑横在胸前,眼睛看看手中的剑,又向歌阳看去,他说:“只不过这唯一的一次胜负就要赌上生和死了。”
歌阳说:“人生苦短,甚好。”
谈话结束之后,天地又归于安静,他们都闭目运气,像是等待着某种信号,一直等到了一道闪电惊天而落。
只见两个身形一动,电光还未消失之前,两把剑就已经碰在了一起。“叮”地一声,两人像一幅画一般定格在了空中,周围并没有激射出来的剑气,闪电之后,天地又淹没在黑暗之中,风雨之声又慢慢地回响起来。
这将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躲在远处的萧隐静静地等待着,忽然,天空中透出一丝光亮。像是漆黑的夜晚出现了裂缝一般,那光晕淡淡地洒在地面上,越来越亮了。萧隐抬眼望去,惊骇得不能自已,仿佛是喝醉了梦里出现的景象一般。
两道剑气交织在一起,竟然把漆黑的夜空整齐地切断。切口像相互撞击在一起的两把剑一样,是十字形状。月光从切口中落下来,照亮了整片竹林,诡异的景象。这样的夜里居然有月光照亮了这片土地,照亮了空中的两人。萧隐看见云层背后的月亮,远离这风雨,安静祥和,偷偷看着这些风雨中的故事。月光之外,风狂雨急,瓢泼着洒落在大地,仿佛是苍天流下的眼泪。
空中的二人还在长时间的对峙着,萧隐不停地惊叹:“这二人的修为怕是已不在人的范围之内了吧?”
经过长时间的对峙,萧隐看见颂月的剑已经慢慢镶入歌阳的剑,就要把歌阳的剑切断了。
歌阳会输在剑上?果然如此吗?
就在萧隐这样问自己的那个瞬间,只见歌阳闭上双眼,手腕生劲,一声清脆在雨中响起。歌阳把自己的剑从那个切口处硬生生折断了,剑折断的瞬间,他把断剑往前方抛去。
歌阳的剑一断,颂月的剑带着无比迅猛的毫不留情的剑气指向歌阳的胸口,这一剑下去,歌阳绝无生机。
可是歌阳还是闭着眼,从容不迫的样子,他突然伸出左手,徒手抓了一把颂月的剑,改变颂月剑势方向的时候也借着那股力道使得身体往侧边一闪,与此同时把右手伸到颂月胸前,抓起刚好落到那个地方的断剑,身形和头飘逸地一转,握着断剑的右手顺势一拉,萧隐看见他眼里就有眼泪流出来了,那不是雨,萧隐看得清楚。
“其实杀人不一定非得用剑的,或者不一定非得用一把好剑。”他想起歌阳出门前说的这句话。
颂月放开了手中的剑,身体从空中跌落下来,歌阳急忙回身,双脚在虚空之中连续蹬踏,身体急势而下,抱住了颂月的身体,然后缓缓落到地上。
歌阳把颂月的身体放到地面,身体上的温度在雨里消失得更快,他静静地站着,背对着远处的萧隐,萧隐看不见他任何感情。
天空慢慢闭上了“眼睛”,黑暗翻涌而来,淹没了世间的一切。偶尔闪电来时,在一刹那的光亮之中,可以看见那张嘴角带着血迹的脸,留在世间的最后一抹暖暖的笑意。
萧隐熄灭灯笼,悄然离开了。
之后,江湖中又有传说,歌阳杀害了颂月,还敢把尸体送回武当,又挥剑离去,也是无人能挡。
天下人对他的仇恨又多添了几分。
两年之中,萧隐没有歌阳的任何消息,对于他的记忆就像被他亲手折断的剑一样,一段插在他记忆中,另一段不知消失在那个夜晚的什么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