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瑶目光幽幽地看着眼前的秦岳，她说：我有一事不太明白，秦岳先生。
秦岳说：何事？
婧瑶说：以秦岳先生的修为，若要取我性命也只是信手拈来之事，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陷一个无辜之人于欺师灭祖的罪名之中？
秦岳用烧火棍拨弄着炉子中的火炭，他的心中有些久违的激动情绪。
我说：我与歌阳确实无怨，可是梨花又有何罪呢？
婧瑶说：当年，秦岳先生授我剑诀时说我富于心计，可是比起秦岳先生真是微不足道了，身在尘世之外，江湖不过是一个棋局，所谓的豪杰不过只是您的棋子罢了。我在等待着秦岳先生的剑划破我喉咙的年月中并不明白秦岳先生这份机关算尽的苦心，直到两年以前，我把邪月刺入他的胸膛之中的时候，心中传来钻心的痛楚，我才明白了原来秦岳先生的复仇不是要杀人，而是要诛心，可是秦岳先生又如何确定我会爱上一个人？
秦岳说：梨花死去后，我知道你经常去看她，抱着从远处采来的花朵，长时间的坐在她墓前流泪，又会远看着山中武当山发呆，从你的服饰和五官轮廓，我知道你并非中原人士，偶然看见你使用的落日剑法之后我就确定了你的身份，传说邪月姬都是冷酷无情之人，可是我看出你的心中分明很乱，拨弄着拿在手里的野草，看着武当山的时候完全是一幅少女的心思。不过，即使你是一个美丽的少女，我还是没有原谅你的理由，我暗中上武当山探听，知道了歌阳曾经揭下过你的面纱，对你说了什么话。我观察了歌阳，月色好的时候他会在夜里练剑，他的心中不乱，闭着眼，轻舞着他手中的剑，没有声音，仿佛是对着月亮倾诉心中的绵绵情意一般。你的身份暴露后你心里也应该没有了夺剑的计划，可是你在牵挂着什么呢？那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我该做什么了，暗中跟胡贵完成交易，让他在背后放冷箭，然后我把歌阳救下，再把他引到天山，这些都是我计划好的。
她笑起来，又流泪，又再次笑起来，像是陷入了很深的醉意中。
她说：从来我都是高高在上的，教派中人畏惧我，我也可以随意抹杀敌人的性命，我以为自己生来就是主宰别人命运的人，想不到我才是最可伶之人，杀人什么人别人决定，很什么人别人决定，到了最后，爱什么人依然是别人决定。
说完，她又哭了。
秦岳说：杀什么人可能是你们教中帮你决定，可是爱什么人倒是你自己决定的。
婧瑶没有理会秦岳，她独自摆弄着酒碗，碗中的酒摇晃不定，所以倒映出来的神情也是变化不定的。
她说：我回天山之后，先把参与谋害师傅放和师姐的人全杀了，然后在深谷中找到了师傅和师姐的遗体，把她们安葬在教中圣地之处。然后我每天看着外面的雪地发呆，心里和外面的雪地一样的空白，我想起了梨花姐姐，可是她已经不在，一次次的回想中，我总是想起那个武当弟子，他揭开我的面纱，说：这人真美，是我的了。想想，谁敢在我面前说出如此轻薄的词汇，我当真恨透了他，想杀了他，日子一天天过去，心里变得似乎比外面的雪地更加空白，我才突然发现，那个我痛恨的人却是唯一留在我心里的东西，心里越来越乱，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的什么，我甚至会想：会不会哪天他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结果，他真的来了，心里的恨意却消失了……
我去给他送了伞，甚至想要为他舞剑，然后我真的为他舞剑，他看完之后惊讶地看着我。
他说：乾坤剑诀？
我说：的确是，你不是为此而来的吗？
他说：莫非……
我说：武当几位长老的确死在我的剑下，若你要为他们报仇，拔剑就是。
我们相互看着有好一会，后来他转身过去，继续喝酒，我们没有说话，之后我每天我都带着邪月来到他的面前，他也不说话，只是喝酒。
第三天的时候，我问他：你不是为自己的清白而来的吗？
他说：好些年前我的确还抱着这样的心态，可是后来我发现，我这些年确实杀过很多人，也没有清白可言。
我问：你不想回武当？
他说：想，但是不能？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这些年杀了很多人，树立了很多的仇家，如果我回武当，武当庇护我的话，那些仇家肯定把账算到武当头上，这样也就连累了许多的无辜之人，那时候武当知道是你们教派的杀害的几位长老，必定也会兴师问罪而来，我杀了你，你们教派肯定也会为你报仇，与武当一战，这样江湖更加乱了，既然难得安宁，就不必再理会喧嚣了吧。
我说：你们向来以正义自居，视我们为邪教，邪教人的命你也觉得无辜吗？
他说：门派之间的厮杀只是为了恩怨，利益和名声，没有正义的说法。
我问：那么你不杀我？武当几位长老不是枉死了？
他说：会有人赎罪的。
我问：那你为何还要来此地？
他说：有人告诉我说这里可以找到我心里面的女人。
当时我心里流过一些微妙的情绪，也有些惊讶，一个当世无双的剑客，似乎想要为了那些与他毫无瓜葛之人背负着天下人的仇恨，这是不是很傻？我不解，他不远千里而来，可我却是让他陷入这般田地的人。
我问他：我做过这些事情，你竟然也可以原谅？
他“哈哈”笑着说：你未免太小看武当，即使你会乾坤剑诀又怎样？以你当时的修为在几个长老面前也走不出三招，背后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吧？
之后我们没有怎么说话，他也没有问过我杀害武当几位长老的事情，我问他难道真的能放下？
他说：刚好相反，如果我可以做到，我想背负起这些，既然这是天下人的所希望，又何尝不是一种好的结果，故事到此结束，风雨停歇，世界回宁静，要是能一直这样那该多好，有花，有酒，身边还有一位美人。
天黑之后我并回到木屋之中，夜里从窗户的缝隙中看外面的世界，雪花夹杂着梅花瓣轻轻然地飘落下来，落到他的身上，也仿佛落在我的心里，细碎的声音，让我心里的那片空白有了回响，幽幽地萦绕在心里，不曾散去，我也更多次地回忆起他当年对我说过的话，以为那只是一个轻薄的男人随口而来的轻佻又下流的言语，可是他现在就在我眼前，还在我的世界中点燃了一堆篝火，那时候我的心中竟然冒出了一种不想要他离去的念头，即使我们一直都不说话，但至少每天在我推开窗户的时候，眼中不再是那片虚无的空白。
可是有一天，我见他取出了已经被雪深埋的剑，我知道他要走，我说：既然这是故事的最终之地，为何还有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