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她们隔壁总是趁爹爹不在偷偷往她们院里扔石头,故意欺负姐姐,惹姐姐生气的大牛都在里面。
大牛才不会是英雄呢!秦紫心说,他就是个讨厌鬼!
而且,书里的大英雄都是白衣白甲,手使亮银枪的,她爹爹一不会武二没有甲,怎么做大英雄?
可真相太残酷了,秦紫心说,娘亲已经够伤心的了。
秦紫的弟弟是在她爸被抓走的第二天早上出生的。
其实官兵还没来的时候她妈就已经有点发作了——可惜的是,紧赶慢赶,这个小家伙还是没能见到他爸的最后一面。
家里突然少了一个壮力,秦紫她们的生活水平直线下降。
这其中,最可怜的就是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家伙了,最开始几天还能凑合着有点米汤喝,后来别说是精米了,买番薯都费劲。
小家伙原本还饿得直哭,后来甚至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土地收成也不好,总共才打了一石不到的粮食,交就交了大半石,还得预留下来年的种子……
而且现在孩他爹不在了,自己又带着四个孩子,尤其老幺还这么小,来年的耕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徐柳氏想问题想得很现实——她已经没有时间伤春悲秋了,也早过了为爱痴狂,没有爱人就活不下去了的年纪。
即使在这儿再难,也好歹算是有个家,难道又要她们抛家舍业,去往她们理想中的下一个太平天国?
事实上,现在到处都在打仗。
而且,种地可能留给她们的粮食不多,但是不种的话她们就会连这点儿都没有。
又,城里早就没有富户了,买卖家什么的也已经关了门。换句话说就是在这个小地方,留下来的人里,已经没有人用得起丫鬟伙计了……
所以,即使是徐柳氏愿意自卖自身,或者忍心让徐帆徐佳两姐弟去为奴为婢也没人愿意收留她们。
大家都在吃野菜,唯一的区别可能在他们用的是玉碗金筷,我们用的是木碗而已。徐柳氏心说。
(受眼界和思想的限制,徐柳氏及她们那个年代的平头百姓因为身边都是和自己一样的人,又没方法和机会见识真正的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自然而然就以为整个世界的人都应该和她们差不多。
她们怎么会知道,在自己吃糠咽菜,逼得没法子了甚至啃树皮的时候,还有一群人在声色犬马,酒池肉林?)
第二年春天,种子刚播下去的时候,上面又来人了,说是又要征兵,十二以上,五十以下的男丁都得去。
徐帆其实今年刚刚好十二,但是因为早些年饿得狠了,最近两年刚补回来一点又开始挨饿,所以看上去像十岁出头的。
于是徐柳氏咬死了他才十岁,又哭又闹地说去年去了一个人还没回来呢!折腾了将近一碗茶的工夫才终于把那几个衙役打发走了。
衙役一走徐柳氏就开始帮徐帆收拾东西,让他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边收拾嘴里还边念叨,跟中了邪似的,徐帆拉了她几次都没能让她停下来。
“娘!”徐帆于是叹了口气,用如同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平静语气问自己的母亲:“现如今这个世道,儿子能去哪?”
徐柳氏闻言终于停了手,泪如雨下。
抱着徐帆“儿啊儿啊”地喊着,像是想要把这满腔的悲愤都喊出来似的。
是啊,天下之大,何以为家?
紧接着画面又是一转,这次剧情的开始和上个镜头的结束的地点似乎是同一个。
是的,都是秦紫的家。
我之所以能认出来是因为她家门外不远处的那棵歪脖子杨。
那棵杨树已经很大了,树干可能得两个成年人才能环抱得过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长歪了。
在上个镜头结束的时候,那树的末梢上还零星的挂着几片叶子。
这次这树好像已经死了,树上完全没了叶子,甚至半边的枝桠上还有火烧的痕迹。
也不知道是天灾,是人祸。
秦紫的家看上去也比之前更破了——放眼望去,屋顶都是破洞,地上也坑坑洼洼的,再仔细一看那痕迹,竟像是被雨水长期水滴石穿冲的。
屋里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唯一算的上家具的东西就是一个原本用来装米的瓦罐,和两个她们平时吃饭用的木碗。
是的她们平时吃饭用的是木碗,还只有两个——在她们家,吃饭都是要排队的。
一般都是秦紫和弟弟做先锋开道,徐帆和徐佳紧随其后,徐柳氏负责扫尾。
而在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恨不得把碗吃了,哪用的着人扫尾,直到有一次秦紫和徐佳一起撞见她妈饿得吃土情况才有了好转。
别笑那是真的土,这是一个很沉痛的时刻。
偷偷吃观音土被自家孩子撞破的第二天,徐柳氏看着锅里本就不多的野菜粥一圈下来居然还剩大半,鼻子一酸,几乎没落下泪来。
心里既心疼又欣慰,却也知道自己必须吃。
我还不能死。她心说,于是又把锅里的粥分了分,威逼着自己那三个被迫懂事的孩子各喝了点儿,自己也喝了小半碗。
谁知,一碗热粥让原本已经处于半瘫痪了的消化系统又重新活跃了起来——徐柳氏觉得自己更饿了,却也知道吃土不是常法,为这土死了多少人前些年她也是亲眼见过的。
“都会好的。”她说,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宽慰孩子。
就这样挨到了快过年,彼时距离秦紫爸被抓已经过去两年了,可上头一直没有她爸的消息。
她爸也一直没回来,不知道是战死了,是当逃兵跑了。
她弟现在也已经两岁多快三岁了,却因为天天食不果腹,饿得跟个褪了毛的小猴崽子似的。
地里的收成一直就不好,第一年旱,第二年涝,第三年蝗虫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到处尸山血海的,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加之上面一直横征暴敛,拢共打一石的粮食就要交上去大半石的,百姓们苦不堪言。
可这时候,家里有把子力气的男丁都被赶上前线打仗去了……
一群带着几个小萝卜头,整日里坐在院子里看着南方,都快成望夫,望子石了的妇人能做什么?
真惹急了她们也不过是被挠几下而已。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这个冬天又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
原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还是会来这两句话是这么用的,旧历新年的头一天,也就是正月初一,亲眼目睹了大哥被抓的秦紫心说。
彼时距离徐帆因为徐柳氏说他只有十岁于是被抓壮丁的官兵错放已经有两年了。
徐柳氏眼睁睁看着自家那个眼里已经没有了光的儿子被带走,紧紧搂着怀里只有一点儿的秦紫弟弟,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没想到这还不算完——当天傍晚,那几个衙役去而复返。
这次,要带走的是十三以上,四十以下的女人,说是入营帮忙洗衣做饭,充当随行军医,可真实情况大家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知道又如何,又当如何,又能如何?瘦骨嶙峋的胳膊怎么拧得过油光满面的大腿?
总而言之,徐柳氏和她的那个苦命的大女儿——也就是秦紫的姐姐徐佳,还是被强征入了营。
事实上,徐佳只是因为按历今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所以叫十三,实际才十二周岁。
又因为长期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所以看上去也跟十岁出头似的。
因而,她本来是可以跟徐帆当年一样,至少多在家里留两年的。
没想到却被人举报了,举报的那人还是徐柳氏的老熟人——离秦紫家不远的一寡妇。
那寡妇夫家姓陈,今年应该有四十多了,无儿无女,头上的长辈也早没了,娘家也没见跟她有过来往,端的是一个孤家寡人。
徐柳氏当初看她可怜平日里对她照顾不少,有什么事儿也不避她,她应该就是那个时候知道了徐佳的真实年龄。
至于为什么举报,别说秦紫了,我都没想通,且如果不是她亲口承认我都不能信。
什么深仇大恨是一定要用毁掉一个花季少女的方式来解决的呢?
照例没有答案。
于是,秦紫家就只剩了一个不过七岁出头的秦紫和秦紫那个从出生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的三岁多的小弟。
就是这个她们家的独苗也因为亲眼看着母亲大姐被抓走受了惊吓,然后,十分狗血地发起了烧,并且,高烧不退。
凌晨两点左右,实在担心的秦紫背着自己那个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了的小弟出了门。
虽然知道按照习俗,新年的头八天买卖家都是要歇业的。因而,除了大型的前店后院模式的医馆,其他的小医馆应该都是没人的。
但秦紫还是抱着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态度,背着弟弟敲了一家又一家医馆的门,
结果老半天,门也敲了得有五六家了,还是一个开门的都没有。
好不容易敲开一家,可开门的人一看来人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又看见她背上那个烧得满脸通红的小孩子,直接一言不发就关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