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也不能怪他:
感冒发烧这个在现代来说一颗药就能解决的小问题在医学不发达的古代还属于疑难杂症,是会死人的,尤其秦紫的弟弟都烧成这样了。
新年伊始,谁都不想找麻烦。
又,烧成这样却是被秦紫,一个同样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子背过来的,又是在这样一个世道……
这就说明她们家里极有可能已经没大人了,男人心说,甚至很有可能家里只剩她们两个了。
这就意味着自己即使治好了那个背人过来的小孩子背上的那个小孩子,那个背人过来的小孩子也是没有钱抓药,付诊费的……
说不定还会就此赖上自己。
屋里有人,能敲开就是好兆头,秦紫安慰自己道,于是振奋了精神继续往前走。
“姐姐,我好疼啊。”秦紫背上,烧得满脸通红,身体在冰天雪地里烫得跟个火炉似的的秦紫弟弟突然开口。
突然听见自己背上的自家弟弟梦呓似的的呢喃的秦紫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安慰他道:“乖,姐姐带你去看大夫,看完大夫就好了。”
已经十分懂事了的小男孩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感觉到他动作的秦紫突然就鼻子一酸。
她从小就很少哭,少有的几次挨打的时候都倔着一张脸,一副“要么你打死我”的欠揍表情。
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很想哭,内心深处有一股什么情绪喷涌而出。
可能是绝望吧,后来的秦紫回忆的时候心说。
绕了大半个镇子,秦紫终于又找到了一家医馆,而且貌似里面还亮着灯,还有人声,她于是十分激动地上前敲了敲门。
可听见敲门声,屋里的人反倒不说话了,甚至还迅速吹灭了蜡烛。
秦紫急了,开始砸门,边砸边喊:“里面有人吗?我弟弟发烧了,求求你们救救他吧!”
砸了好一会儿,就在她想要放弃的时候,门终于门分左右,开了,从里面探出来一个人头。
不知道为什么,那人见到秦紫后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才看到秦紫背上的人。
都没让她进去,那人只站在门口把了把她弟弟的脉,又翻开他的眼皮查看了一下他的瞳色,然后,冲秦紫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医馆,顺手还关了个门。
“大夫,求求你了救救他吧大夫,我们,我们有钱的,吃的也不多,也能干活,我长得也好看……”
这边,门外看见了希望的秦紫开始口不择言——她也已经不小了,开始隐约知道女孩子长得好看是值钱的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又想起来小的时候娘亲总夸她好看……
“回去吧!”门里,岳云,也就是那个刚刚为秦紫弟弟诊了脉的男人闻言开口劝道。
而他的身后,明晃晃站着几个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胳膊四楞子起筋线的壮汉。
秦紫不听,继续苦苦哀求:“求求你了大夫,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了!”
正因为里头没回应了发泄似的砸着门的秦紫突然听到耳边自己的小弟说又冷又饿要回家。
“我们回去吧姐姐,我好冷,也饿了。”他说。
这两天发生的事儿太多,秦紫的大脑早就已经不会思考了,更况且说这话的人又是自己的弟弟。
她于是马上停手打道回家。
门里,岳云听见外头终于没动静后悄悄将门开了一条小缝。
本来是想看看那个小女孩走没走的,结果入眼的便是一副:
一个衣着单薄,瘦骨嶙峋的小孩背着另一个同样衣衫褴褛,发育不良的小孩在冰天雪地里步履蹒跚的背影的画面。
“哎!”他于是叹了口气,重新合上了门。
没办法,个人有个人的命。
“今天初一吧?”背对着那几个壮汉,默了半晌后,岳云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么一句话。
几个壮汉都没说话。
他于是又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
他说,像是在说秦紫,又像在说秦紫的弟弟。
“呵。”闻言一个大汉嗤笑了一声,道:“你又好的到哪去呢岳大善人?还有心思可怜别人?”
这边,秦紫正一步一回头地背着自己那个已然出气多,进气少了的小弟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在期待自己身后无论哪个医馆的门能突然在某一刹那打开,把她们迎进去。
可是没有。
还没到家秦紫就感觉自己弟弟的体温降了下来,她于是摇了摇他,带着丝他的烧已经自己退了的侥幸。
“幺儿,醒醒,快到家了。”她说:“你想吃什么?待会儿姐姐给你做。”
因为秦紫弟弟是秦紫她们家最小的,所以大家都喜欢叫他“幺儿”。
没有反应。
周围一片安静,耳边只有秦紫自己的,一个人的,格外沉重的呼吸声。
秦紫不敢再叫第二遍了,转头就往医馆的方向狂奔。
可跑了一会儿后她又有些迷茫地停了下来。
像是连着做了好几年的噩梦刚清醒似的,她抬头看了看天。
只见此时的天上挂着一轮不怎么圆的月亮,月亮周围,零星地散着这么几颗不怎么亮的星星。
看着看着秦紫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原来徐柳氏跟她说过的,人死后会变成星星挂在天上守护自己的亲人的事儿。
一,二,三,四,五,六,秦紫于是抬头数了数,却发现这时候的天上只有六颗星星。
最亮最大的是爹爹,然后是娘亲,大哥哥,大姐姐,最小最不亮的这颗是小弟,那旁边这颗稍微大一点儿的呢?
是我吗?难道说我也要死了?秦紫心说。
可如果连我都死了的话那我们家岂不是张婶常说的绝户了,她又想,那我们挂在天上是要保护谁呢?
就在秦紫为这个问题烧脑的时候,有人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然后,又有人掰开她的手强行接过了她背上那具已经有些冷了的小小的尸体。
蹲在她面前的是个女人,一身黑色夜行衣。
那女人问秦紫想不想报仇,秦紫闻言眨眨眼,又眨眨眼,却始终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仇人。
女人于是叹了口气,又问秦紫愿不愿意跟她回去,说如果可以的话,她会尽量帮秦紫把秦紫的父母兄姐找回来。
秦紫闻言摇了摇头没说话,甚至还往后退了两步。
她是年纪小不是蠢。
至少,“让别人做事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虽然自己现在孑然一身,并没什么值得她们图谋的。
而且如果爹爹娘亲他们能脱身的话,秦紫心说,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回来找我。
毕竟,娘亲当初可是再三告诫过自己千万不能随便跟人走,在外面找不到爹爹娘亲了就回家,乖乖待在家里;如果找不到回去的路就乖乖待在原地等着爹爹娘亲来找自己的。
“我是怎么上的贼船的来着?”秦紫轻笑着问自己。
大概是在抱着小弟回家,路上突然碰到几个衙役在追一个慌不择路的姐姐的时候吧。
“不该是这样的”,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秦紫脑海里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念头。
然后,她就看见以秦丽,也就是那个穿着夜行衣,问过自己想不想报仇的女人为首的那群人,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那几个怎么看都面目可憎的衙役。
被追的那个姐姐已经被吓破了胆——看着那群刚杀了人的人一步步靠近自己,她想跑,可身上早就没了力气。
腿这会子也抖得跟筛子似的,还没来得及转身便直接跌坐在了地上,然而都这样了却还是被求生本能驱使着一步步往后缩。
秦丽见状也不往前了,只隔着一段距离问那个一脸惊恐的女孩:“你可还有安身之处?”
女孩愣了愣,老实地摇了摇头,便听那女人问自己愿不愿意跟她走。
刚刚回过点儿神来的女孩闻言,抬头看了问自己话的那个,刚刚似乎是救了自己的女人一眼。
“你们是做什么的,我为什么要跟你走?”看了看那女人身后那群,穿着黑色夜行衣,在月色下隐约露出点轮廓来的,从头到尾都没发出一点儿动静的人后,女孩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秦丽闻言又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秦紫总觉得自己从那女人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无奈,总觉得那女人有点不想解释。
似乎是,有点烦那个问话的姐姐……
难道是觉得那个姐姐和自己一样,事太多了?秦紫心说。
某种程度上来说,秦紫真相了。
就在几人僵持不下的时候,秦丽后面一个用面纱罩着脸,从体型上来看也分不清男女的人突然附在秦丽耳边说了些什么。
秦丽于是又叹了口气,接着便跟秦紫和那个看着十二三岁,刚刚被官兵追得慌不择路的小女孩说起了她的故事……
她的故事并不算长,和那个年代很多暴起反击的人的经历大同小异。
事实上她也觉得无所谓了,虽然偶尔那块烂肉还是会痛。让她无奈的是每次吸引新成员入伙的时候她总要把这些陈年旧事拿出来再讲一遍,弄得跟卖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