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鸟取空军基地起飞已经两个小时了,海面依然平静。我看了看仪表盘,2000米中空,进气压从4000帕降到了3000帕,空气湿度已然增大。“要下雨了。”我抬头,北回归线的阳 光却刺得人睁不开眼,闭上眼,我有些恍惚,那个夏天好像又回来了。
印象中的夏天,那么光亮,那么温暖。
荣升橘原高中的我,是被姑姑送到校门前的。我依然能回忆起自己幼稚的那张脸和躲躲闪闪的目光。怯生,从小就这样。姑姑遇到了熟人,便攀谈了起来。显然对方也是送孩子报道的。“哇哦,好可爱的女生。”我望了一眼面前这个女孩子。精致的五官,白皙的肤色,散披着的头发,很可爱的白色印花单衣 。脸上的倦容并没有影响到那种可爱的气质。我移开了目光。热烈的阳光有些刺眼,我也有些恍惚。
神圣的高中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橘原中学,我来这可真是阴差阳错。初中级毕业考试结束走出考场,随手接了一张橘原中学的传单,因回家被姑姑看见,她便硬是押着我参加了招生考试。于是我坐在了这所学校东区的某间教室里。班主任是个极其暴躁的中年男人。经常将当地方言里的穷凶极恶之词砸向我们。他只要进教室,便是背着手:“啧…搁老子滴,龟儿些一天到黑不学习,在这里摆条子,看你们那个憨样儿。”凶恶归凶恶,但也成了我们平日里寻开心的对象。那时候最简单的快乐就是看大家学班主任说话,也包括我。一学一个准,给附近几排的同学们都整乐了。在那种充满压力的生活中,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可以笑的时刻。毕业后我也问过那个男人,我说:“黄老师,你知不知道以前我们都在偷偷模仿你说话,还特别快乐。” 男人哈哈一笑,说:“老子早就晓得你龟儿些这点小事情,瞒得住我黄半仙?只是说,你们几爷子能靠这样缓解压力,我就觉得没得问题。另外,这样你们就能想起我,不至于把我忘得啷个快。”如今想起这番话,觉得有些伤感。大约人都害怕被遗忘。
高一上学期的生活是如此枯燥。因为每天都是按部就班。一上近藤华的数学课我就是那张努力听讲的司马脸。有一说一,数学课是真的催眠,她对我也是真的狠。虽然每科都烂,但数学尤其烂咯,我依就记得第一次月考数学考得稀烂。我亲爱的近藤老师把我叫去办公室,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教育。“上课不听课?作业是抄的?你来给我讲讲啷个回事嘛”……
以至于后来的三年,见到我亲爱的近藤老师,我都只敢绕路走。是真的怕了怕了。
新春假期总算是给盼来了,放假前的最后日下午,连阳光也变得可爱起来。课间,同僚同我讲外面有人找,当满心疑惑的我走出去时,才发现,哦,是她啊,是开学时见到的那个可爱女生。
“同学,是你找我吗?”
“噢,你是孛儿只斤吗?”
“是。”
“噢,我妈说你放学跟我一起回家。”
“……嗯 ?……哦,哦这样的啊,好..好的。”
“那放学联系。”
“嗯。”
“拜~”
“拜~”
听说能回家的消息,我简直开心到爆炸。不过看着她跑上楼梯的身影,我才突然缓过神来冲那早已没有身影的走道叫到:“我还没留电话的!啊喂!你要怎么联系我!” 可爱归可爱,就是笨了点。
然而她还真的有我号码,这令我无话可说。
约莫下午6时,一通电话打了过来。大意是在前门会面。
于是提着我的浅蓝可爱大口袋去了。
“嗨~”走近之后,我打了招呼。
“嗨~” 礼貌的回应。
“哎,你叫什么名字呀,我还不知道。”
“熊本珮云。”
“噢…”
…… 之后的对话,记不太清楚了,有幸的是没有冷场,说到了各自的老师、同学,又谈及难熬伤人的学业。大抵还是称得上一次愉快的交谈。因为很久没有人和我这样说笑了。至少对我来说挺快乐。
之后只要见到,我都会主动打招呼。和熊同学的短暂交谈总会使我很快乐。大概也找不到第二个能say hi 的人了。
至于春期第一周,除了持续的不顺利,我找不出任何可以形容的词句。
我亲爱的近藤老师又来搞我了。
“下面我们请一位同学来讲讲这道寒假作业题……”
流程总是惊人的相似。点到我,答不起,被罚站着上课。开学第一天是这样,第二天,第三天还是这样。亲爱的近藤老师果真是对我照料有加。举棋不定,忽文忽理,深受其害的我果断选择了文科,就为了可以同她讲一声:拜拜啦您嘞。
另外第一周也遇到了这辈子第一个好基友—铃木曦,一个瘦瘦的,寡言少语的家伙。虽然第一学期就是同学,但基本没什么交集。而开学第一周有幸成了同桌。寡言少语?不存在的。简直比我还闷骚。然而第二周就要分班了,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便又要分开了。深海般压抑的孤独再次涌上心头。但是出乎意料,在分班一周后的周六下午放学,竟然听见有人在叫我。
“喂,搞快点,我等你很久了。”循声望去,是铃木曦那张贱贱的嘴脸。不过在这一刻看来竟是久违的可爱。此后的两年半,每个周最后一天下午放学,必定是我等她或者她等我,然后一路恰饭逛商场吹水打机。那时候是多么快乐啊。而如今再也没有和谁达成过这种默契……
文科班的生活正式开始了。面对这群陌生的同僚,我开始只说普通话了。
同我一起分配到第10班的还有曾经同班的上杉雨辰,我曾经的同僚,我在文科班的第一任同桌,不可否认,她确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不过我当时全然未有注意到,因为我的小心思都放在了一个穿白色半身裙的女孩子身上。
凯瑟琳。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她,还是在第一学期,那个时候只保留着一种单纯的好感。当踏进文科班见到她的那一刻,心里也是一惊。
“她也在啊,真好。” 我望着窗外,傍晚的阳光,光亮而温暖。
大概是在开学第三周。晚自习开始前,老师叫我把外面的地面打扫一下。当我提着拖把很不情愿地走向走廊的水槽,凯瑟琳突然出现在了走廊尽头,径直朝着我走来,似乎想要拦住我的去路。空荡荡走廊,只剩下我俩。白色衬里外面套着蓝色洋服,再有那素白半身裙,是那么令人心动不已。不过我尽量克制住自己,只是瞄了一眼她,便假装移开目光,面无表情的往前走。天知道我心跳有多快。两米足宽的走廊,此时只嫌太窄了。眼看着越走越近。
“hey~” 她叫住了我。
“啊…” 我慌了。她居然在主动和我打招呼?
“把手伸出来。” 令我不敢相信的事,她竟在坏笑。
“啊…我…” 吞吞吐吐之间,我还是伸出了左手。手心没有张开。
“给!” 她一把掰开我的手指,把手心里的东西塞到了我手中。出于本能,在她把东西塞给我时,我尝试握住那东西,但是她的手还没有收回去……
欸,女孩子的手原来是温和而又软软的啊。
我赶紧松开,她也抽回手。我看了看手心,一团纸巾,微微湿润。我茫然的看着她。
“请帮我扔掉吧,谢谢你噢~”说完她便径自向教室走去。她是笑着说的。我依然能回忆起这般笑容。
我呆呆地望着手心的纸巾,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看着她的背影。
在转身迈进教室的前一秒,她停住了,转向我。
她忽然笑了。我的天。那么可爱那么美好。随后她指了指我旁边的超级大的垃圾桶,歪了一下头,抬起手做了个“byebye~”的手势,便走进了教室。
我转过身,呆呆地望着旁边的超级大垃圾桶,又看了看手心里的纸巾。
……
扔个锤子。
我把它放进了衣服兜兜里。此后我一直将它保留着,直到那一天。
我继续前往水龙头处。随着步伐的愈发轻快,我知道,我沦陷了。
抬起头,依稀有些刺眼的夕阳,无比光亮,无比温暖。
就和她一样。
夏天要来了,真好。
之后的日子,每每上课我便会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她,然后就会分神。长久如此,甚至都已拖累了我的学业。那个时候的我,大抵还是以学业为重的,于是我选择疏远,疏远这位如命运女神一般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女子。我想专注于学业,想就这么按耐住自己内心的情绪一直撑到毕业,只要等到毕业就可以去告白了吧。当时我是就这么想的,于是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成了其他女生口中的“高冷”。至于凯瑟琳,就算在路上碰见她,我也是假装看不见。直至终有一天她把我拦住了。
“你为什么总是不跟我打招呼?你真的好高冷噢。”我能听出她的话语中带有些许的气愤。
“……” 我咬了了咬嘴唇,没有说话。径自走开了。
“你怎么这样啊!”
我分明听出了她的不愉悦。但我还是没有解释。
撑到毕业就好了。毕业了我一定全部告诉你,请一定要等着我呐。
之后所有的相遇,我都保持着一副沉默不语样态。而她则一直会用我听得见的声音细声同我讲:“又不跟我打招呼!哼!”
那个夏天是光亮的。
东区二楼的某间教室里,老师吧啦吧啦地讲着课,靠窗的男生听着课,目光却总是在某个固定的女生身上停留。他悄悄掀开窗帘的一角,窗外的大树上有松鼠在蹦跳,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打在他脸上,他感觉到那洋洋洒洒的光,无比柔和,无比温暖。
除了同样沐于阳光下的凯瑟琳,其他的一切,或许都不重要了。
二
第三学期开学,因为橘原中学的分班体制,以往的九班被拆散重组,一半学生并入了我们班,另一部分则并入十一班。
报道第一天那晚,我去迟了,已经没了什么座位,便找了个靠门的地方坐下了,那是个尚且空着的两人座。刚坐下,一个不曾谋面的女生走了进来,环视了一周,发现没剩什么座位了,便在我旁边坐下了,她是个很漂亮的女生,一个后来我高中生活中很重要的女生,当然这些是后话了。本想着或许能够如此幸运地同她一起度过这一学期的生活,可惜碍事儿的室友极其热情地要拉着我去到他所特意留下的前排,于是还未来得及同她说上话便就这么草草分开了。
关于这学期,我已想不起来太多了,大概印象中只有运动会和那场冬月祭是最为深刻吧。男少女多的文科班,遇到运动会,男生项目自然就尴尬了起来。男生数量的先天不足,使得往往一个人得参加好几个项目才勉强能行。
我主动报名参加了1500米项目。或许是因为年轻,自负,爱逞强的性子吧,或许又是为了别的什么我难以说出口的情愫。
项目当天上场的时候,看着壮硕的对手们,我便已经知道自己是没戏的了。
枪声响起,出发了。
可不曾想,我的对手们,刚一开始就疯狂冲刺,令我慌了神。“这是什么跑法?”为了不落后而令班级蒙羞,我也较劲地冲刺起来,然而这个决定差点害死我。仅仅快到300米时,我便已经不行了。“这些人都是什么崽种,1500米当成冲刺跑?”第一圈结束的时候,我已慢了许多,由于节奏在一开始便被打乱了,这场比赛也变得十分致命。尽管后面的里程跑得很慢,但依然感觉呼吸困难,手脚麻木。“已经是最后一名了呐”。而且和倒数第二差着不少距离。我不想跑了,我也跑不动了,望着那早己领先半圈有余的其他选手,我感到无尽的绝望。几近崩溃之时,内侧跑道冲出一个人影。
“加油啊,坚持住 ” 她朝着我喊道。
经过缓慢地大脑反应,我才想起是她,开学时差点坐到我旁边的那位漂亮女生,斋藤蕤。
我冲她摆了摆手,不是为了say hi ,而是想告诉她我不行了。
不过她还是冲我叫喊着挥舞着手臂,为我加油。
随后蕤蕤陪着我跑了大约一百来米,可以说很感动了,这是很重要的一百米。内心激烈的思想斗争大概也是在这100米内结束了:要跑完,不能让人家失望。
最后的数百米,我已经麻木了,每跑一步,脚掌落地传递而来的震动经早已酸痛的肌肉向神经反馈着宛如撕裂一般的阵痛感。第一名早已甩开我整整一圈并早早地完成了冲线,而倒数第二也离我很远了。我还是用跑的,尽管速度很慢,但依然咬牙坚持着没有停下来。当跑过班级营地时,听到了同学们的大喊:“孛儿只斤!加油!” 在此起彼伏的加油呐喊,我仿佛听到了凯瑟琳的声音,那是多么温暖的声音。尽管这是场早已输掉的比赛,但我认为那声加油却已是最高的荣誉勋章。
冲过终点线后,如释重负。早已等候在终点的自家男生立刻接住了早已虚脱的我,把我搀扶回台旁。由于接下来是接力赛,男生们把我交给了一旁没有比赛的女生。那人偏偏是凯瑟琳。
“我扶你回去吧。” 她的声音很是柔和。
“不了,你陪我走走吧。”我小声地回答。其实我是真的想走走,只是因为腿部传来的不断胀痛要是直接坐下或许会落得站立不起的下场,绝对没有什么不单纯的目的,不过也说不准,或许还是有那么一点的。她搀着我一瘸一拐地挪动着,而我的手臂搭在她的肩背上也不敢轻易晃动,我俩就这么慢慢悠悠的走着,那是一种很是微妙的感觉,一种能让人不禁想要感慨“时间要是能停驻该多好”的感觉。
“对不起,我尽力了,我差他们太多了。”
“没关系啊,不要觉得亏欠,你做到你能做的就足够了啊。” 我摸了摸我的头,虽将头发弄得东倒西歪,但那一瞬我能感觉到的只有幸福,想来要是近藤久藏敢这么摸我的头,我必定要和他打上一架。
我们就这样并排着往回走。很近。很近。谁也没有说话,甚是安静,以至通过臂膀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
如若这是一部电影的情节。我猜那时我应该要做的和能做的,就是牵住她的手。
于是我试探的碰到了她的手,迟疑了两秒,她没有抽回。
可是我怯懦地抽回了。抽回了,也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如同一并荒芜的风声。
在这之后,我们渐渐疏远开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后来我试着回想过很多次,都不能得知当时自己退缩的原因。
如果当初我勇敢,结局是不是不一样。
如果当时你坚持,回忆会不会不一般。
“遗憾才是事情本来的样子。”
之后的冬月祭中,我们和隔壁班有场搭台戏,要一对男女分别搭戏的表演,她去了。我就这么日复一日地看着她和隔壁班那个男生练舞,看着他们越走越近,醋意横生。
这种情况本来不会发生。如果那天我不曾抽回手的话。可是没有如果。最不愿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还有几天就是期末考试,可这场平常的晚自习课间休息被突如其来的起哄声打破。
“孛儿只斤!快去看看,凯瑟琳被表白了!”我的同桌,马斯塔妮,满脸兴奋地同我讲,可她不知那消息对我来说是何等的致命,我是掀开桌椅径直奔出教室的。
人群围了一圈,一层又一层。我尽力往里面走,却发现自己挤都挤不进去。
我慌了,我怕了,我害怕她会同意。我得让她看见我,我向众神求助,希望神灵能给予我帮助。可惜诸神并未回应,一切还是太晚了。围观的人们发出又掀起更高一浪的欢呼,她果然还是答应了,为什么会是果然呢,大概我心里早就知道,我这么令人讨厌,而他是如此完美。我已经让人家失望过了,凭什么还有资格让别人在意我?
我退了回来,无力地靠着那根走廊中的大柱子,看着起哄的人群,以及被环绕其中的她。为什么这个时候就没有巡查老师呢?很奇怪,我感受到了背叛,感觉所有人都背叛了我,我的同桌,我的室友,我所有的同学,他们都站在人群中为凯瑟琳欢呼,为她祝福。
忽然天开始落雨,而且很快地就大到像是一道水墙一般倾泻而下,或许这是众神唯一能为我做的吧,为我而惋惜。我躲在角落,就那样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就这么听着,人群的欢笑格外刺耳。我狠狠地扔掉了那团保留已久的纸巾。
“谁人曾照顾过我的感受?”可是我有资格这么问吗?很不幸,没有。
失落和无助几近压垮了我,后面的期末考试也随之考砸了。
如今再回想起这件事来时,那种失落的痛楚还是令我感到内心的翻乱。
新的夏天又要来了,但总是少了些什么,或许就是少了她吧。每当看着他们卿卿我我,雨夜的失落就会再次上演,蹂躏着践踏着我的内心。
直到有一天,放学路上遇见熊本,有了一次很愉快的交谈。自从那个夜晚以后大概就不再有过这样开心过了。她就像溺亡世界的一根稻草,给了我一丝喘息的机会。
看着小熊同学远去的身影,我安慰着自己说“或许事情并不总是一直那么坏。”
大概我的内心独白被那晚已是无能为力的众神所听闻,于是让座位来了一次调整,让蕤蕤坐到了我前面。
自从运动会之后,我便一直对她保持着好感。于是几天就混熟了,而我的斜前她的同桌又是近藤久藏这种时刻能让气氛活跃起来的人,自是每天都能欢乐不断。果然一到夏天,一切都会好起来。上课走神的时候,我还会悄悄地玩蕤同学扎起来的头发,大概就是用手指去拨动那一撮卷卷的尾巴。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女生的头发原来可以扎得这么好看,不过后来被发现了,我还在担心会面临着什么样的制裁时,她只是看了一眼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地又转过身去和近藤聊天去了。或许这就是默认了?现在想起来,实属是受宠若惊。
“哎,你以前是哪个班的呐?” 就在某一天我好奇地拍了拍她的肩,与她攀谈起来。
“7班,怎么了?”
“那你是不是认识熊本珮云?”
“噢,她啊,挺可爱的一个女生,我认识。”
“唔,你能跟我讲讲她吗?”
“嗯?” 蕤蕤有些诧异地皱起眉毛,眼中瞬间充满了好奇。
“嗯” 我迟疑地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她突然问到,带着一丝坏笑。
突如其来,猝不及防。我说不出话。脸很不争气的红了。大概是我太不会掩饰,又或者是蕤蕤太精明,我便不只好不再狡辩地默认了。后来蕤蕤就把她所知道的有关熊本同学的一切情报告诉了我,尽管她们并不相熟,只知道她是个可爱,上进的女生。我是真真正正喜欢别人吗?我不知道,也懒得去想。只是之后的日子,只要见到小熊同学,我就觉得开心。在那种由凯瑟琳所带来的长久失落的压制下,这份微薄的开心显得弥足珍贵,不可替代。
后来教室自一楼搬到四楼之后,每每下课我就会趴在阳台上望着对面教室。
“会出现的吧。”我想。这种期待慢慢就成了习惯,用以压制那沉重的失落。
学期快要结束时,听近藤说凯瑟琳分手了。我看了看窗外,阳光正盛。
“I love summer.” 我如释重负地轻声说到。
三
橘原城的秋天,一如既往的阴沉压抑。座位又变动了一次。同桌换成了蕤蕤,我高中生涯中最重要的同桌。
生活过得并不美好。成绩似乎也到了瓶颈,无论如何努力都像只是在浪费时间,这已让人足够心烦。只有趴在阳台望着对面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平静,所以我愈发喜爱呆在走廊的阳台了。
有时蕤蕤也会跟我讲她在哪哪哪遇到小熊同学的事情。
“哎,你知道吗” 蕤蕤突然问我。
“怎么了?” 我疑惑。
“我今天看见她了,她剪了短发哎。”
“您这个她指的是哪个她?”我装作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你还在那儿装是吧?”蕤蕤见我表情十分不屑地对我说到。
“哈哈哈哈,那短发好看不?”
“好看呐。我也不敢在您面前说不好看,对吧?”
“…………”
简简单单的贫嘴,却成了恼人生活为数不多的乐趣。如今想来,没有蕤蕤带来的这些零零散散点点滴滴的快乐,我早应该闷死在那种生活中了。
说到蕤蕤,有件事便不得不提。
大约已经是冬天了。那日我看着旁边正在写东西的蕤蕤,突发奇想,把我右手冰冷的手背贴在了她的左手手背上。
“啊,你干嘛啊!”蕤蕤迅速抽回了手,一脸惊讶的望着我。
“没…我就想整蛊一下。”
她当时只是不解又十分无语地向我递了一个白眼,也没再说什么。
后来我想起这件事情,发现是蕤蕤太惯着我了。或许换成别的女生,我早挨巴掌了。
提到“惯着我”这件事,到分开之后我都一直觉得甚是很愧疚,因为心情烦躁的那段时间,我总会很暴躁,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就会凶蕤蕤 。
“哎我刚才又看见……(她了)”蕤蕤话还没说完
“嘘!知道了,不要再说了!”我粗鲁地打断了她。
想必蕤蕤当时十分委屈吧,所以就不再与我说话,在我们的座位之间堆起一堆厚厚的书墙。
但偏偏上课后,评讲试卷,我试卷找不到了。那要咋办嘛,我偷偷瞄了一眼蕤蕤,期望她能宽恕我刚才的无礼。
她也察觉到了,但不为所动。毕竟我刚刚才凶了人家,也没脸去说出“给我看看”这种话语。
最终还是蕤蕤移开了挡在我俩中间的书本,把试卷移了过来。而我只能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以示歉意,但始终不敢正眼看她。
太坏了,现在想来我真是太坏了,那些日子里如此的事件不止发生了一次。但蕤蕤从来都未有生我的气,现在想起这些事情的我更加愧疚。
后来我问蕤蕤:“我对你这么坏,你怎么还是这么让着我?”
她说:“男生嘛,总有比较敏感的时候,你看近藤那个狗东西,绝不让别人说他那宝贝的森子半点不是。不过我现在知道了,男人就不能惯着,哈哈。”
现在想来,您当初要是没惯着我就好了,这样我就能跟您好好道歉了。
“I am so sorry for my willfulness.”
快期末的时候,蕤蕤还是主动换走了,去挨着近藤坐了,大抵我还是让她失望了。我换了位叫马斯塔尼的新同桌,再没人惯着我了。
真是转眼就到了最后时刻。我从未想过这三年会走如此之快地便到尽头,尽管我确知会有这么一天,但不敢去想,也不愿意去想。然而它还是来了 。
自从和蕤蕤分开后,同桌是谁似乎就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了,我和马斯塔妮基本一天也说不上10句话,后来的亦是如此,大家都只是各顾各。
不过,某个周天,上完上午的自习。由于家母搭小熊同学家的便车来学校的缘故,我放学就去了4班门口等着小熊同学一道回家,和小熊同学扒拉在围栏上聊着天,等着另外两个朋友。我突然看见了对面3~4楼之间楼梯口的蕤蕤。她也几乎同时看见了我。自从她换了座位后我们一直没有说过话。我以为会很尴尬。但是下一秒蕤蕤就冲着我笑了,我也笑着对她挥了挥手,我挥得很用力,我怕她看不见。她又悄咪咪地指了指我旁边的小熊同学,我则笑着对她比出“嘘!”的手势。
相逢一笑泯恩仇。我离开学校后遇到的人们,也都不再可以能建立起这种相通之情。
之后的日子,忙忙碌碌,也没什么心思再去想其他了。只是期间,凯瑟琳又谈恋爱了,和一个普通班的男生。而我能做的只是每天晚自习前在阳台趴着,背对着见到凯瑟琳的走廊,望着对面发呆,其实我谁也没看,其实我眼里全是她。
那个夏天几乎没有阴雨。耀眼的阳光,光亮而温暖。
终考临近。我们都搬回了东校区,一切开始的地方。我看着曾经的走廊还是尽头的那水槽,仿佛穿着白色半身裙的她还会从那边走来,冲我微笑,递我纸巾。故事开始在这里,也要结束在这里。正式考试的前一天晚上,失眠了,辗转反复到早上五六点的样子,才缓缓睡去。还好考试进行的还算顺利。不过到了晚自习,开始恍惚了,那时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就要离开她,离开她,离开她了。一阵失落压在心底。
考完拉丁语的时候。走出考场,风轻云淡,并没有想象中的放松。
第二天是去照毕业照的日子,我依旧记得大家有说有笑的样子,记得与其他女生打闹的凯瑟琳,她还是那么美丽。结束之日,多么光亮,多么温暖。我看见了小熊同学,想上去与她留影,不过还是站住了。
离开学校的时候,雨下的很大,没有光亮而温暖的阳光,我孤零零地坐上公车离开了这座学校。
高中毕业后我进入到了帝国海大航空兵院学习,或许正是听了他人曾说的,航空兵不需要爱情才做的决定吧。
不幸的是战争在还未有毕业时便爆发了,海军大臣命令一下,我们便被草草分配到了各个中队,报道的时候十分庆幸地发现,近藤久藏同我一个中队。战争第一年,凭借新式的零式战机,我们在同楚国梁国的空战中还能取得优势。零式,非常极端的战机。相比敌机具有无与伦比的机动性和超远航程,但为了实现这两大优势的它放弃了装甲和防护。“脆弱的像一张纸。”敌人是这样评价零式。一旦被击中,大概率会起火,解体,化作零星的火雨坠入海洋。如樱花的败落,绚丽绝伦却又悄无声息。但我偏爱着这种极端。
战争的第三年,已经疲态尽显的我们在各条战线上节节败退。
伴随着斯克萨愈发优异的战斗机的投入,零式已经完全无法与之抗衡,脆弱不堪的零时常需要面对109G搭载着一门30毫米机头炮、两门20毫米翼炮还配有厚重的装甲和13毫米的机枪,以及另一种高空机190A,这种截击机搭20毫米机炮达到了6门还配有4挺7.92毫米的机枪而且更为皮实,而我们的零式依旧火力孱弱薄如草纸。“敌机直上,急直下,吾先遣之部悉遭屠戮”。这句话似乎成了每个中队挥之不去的阴影。熟练飞行员几乎全部死在了一场接一场战斗中。不喜爱卷入乱战的我与近藤,倒是苟活了下来,我们并不认为这是耻辱的,大概因为只有活着,才能见到想见的人。然而,面对日益逼近的斯克萨海军,一筹莫展的海军部,最终选择了特攻:让以零式为主的海军战斗机挂载航弹,通过高速俯冲撞击敌舰以引爆航弹,从而对敌舰造成致命攻击。
愚蠢至极的决定。成功便意味着死亡。一开始是自愿参加,后来是强制参加。
一批又一批的飞行员驾驶着零式,樱散春空化作尘埃。同期的学员或许只剩下了我和近藤了吧。由于上级规定,熟练飞行员不必参加特攻,我和近藤得以躲过一劫。后来随着苍龙号空母被斯克萨舰爆击沉,我调到了鸟取空军基地担任教官,不过与曾经我所知道的教学内容不同,及其短期的课程不再教授这些十七八岁的孩子空中格斗的技巧,而是教他们如何操纵飞机载着航弹撞向敌舰。而像我和近藤这般相对的熟练飞行员的任务,就是护送这群只有十几个小时飞行经验的少年郎抵达敌舰附近海域,然后眼睁睁看着连飞机都飞不稳的他们去送死。
48架特攻机,20架护航机,组成编队向敌舰队发起特攻,大部分特攻机在中途就被火力强劲的拦截机击落,仅有不到半数能够抵达战场。不过中途被击落,对他们而言,或许是件好事。接近敌舰的地方,才是地狱。我目送着我的学生们俯冲而下,然后被防空火力网轰成碎渣。太烂了,他们突破防空炮火的技术太烂了。没有一架零式能够抵达敌舰,他们早在很远处就被撕得粉碎,无线电里充斥着哀嚎和求救声,这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如此的生活周而复始,几近摧毁我的心智。我开始感受不到生命的意义,每个深夜我的耳边都充斥着那群年轻人的哀嚎。一晚我又被噩梦所惊醒,坐起身来踱到窗边,翻出藏在胸口袋子里的照片,看着照片上白色半身裙的女孩子显得格外美丽,我又想起了近藤同我讲的话:“只有活着才能见想见的人”。她即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但就连这种支撑也断掉了。就在十分平常的一日,我从近藤的口信中得知,那个穿白色半身裙的女孩子不会再回来了,她的父亲也调回了北陆,而她大概也要结婚了,嫁给一位斯克萨帝国的伯爵。听闻此消息,仿佛许多年前那个雨夜中无比失落的小男孩,似乎又驻回了心底。
“指挥官阁下,我,孛儿只斤,选择参加了特攻。”那天近藤对我拳打脚踢,让我放弃,让我不要去参加特攻。可是任凭他如何劝我如何骂我,我都只是一副麻木的样态,毕竟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已然弄丢了。
睁开眼,飞机已进入了积雨云,近藤在我不远处领航着护卫机队,他为了保下我甚至申请了比特攻机数量更多的护航机,虽说我们都知道在斯克萨战机面前,这无非只是多一些击落纪录而已。
出了积雨云,便是敌人的舰队。
我将仪表盘旁边的相片取了过来,放进制服左胸的口袋,最贴近心脏的地方。照片上穿着深色洋装和白色半身裙的女孩子依旧是那么美丽。
一阵陈低沉的轰鸣从头顶传来,大约是闷雷声。
是雷声吗?不,不是。我太熟悉这个声音了。无数个夜晚我都会梦到这个声音,从恐惧中惊醒。那是自斯克萨战机的引擎中传来的响声,109G古斯塔夫,来自地狱的信使。“全员注意,注意隐蔽,禁止迎敌。”近藤下达了指令。
但是太晚了。高速俯冲而下的109机头喷涌着火光,让没有任何装甲的零式在一瞬间就被点燃击碎顺势解体。无线电里再次响起了不断的哀嚎,这又是一场猎火鸡大赛。
我俯冲钻进低空积雨云,尾随而来的还有一架109,它紧紧咬着我的6点钟方向。大抵是他太想击落我,一阵又一阵地向我密集开火,击伤了零式的襟翼。虽说我仍拼命做着滚转,但被击落只是时间问题。
云层中突然冲下一架橙色零式,直奔那架109而来。高速俯冲的零式没有一丝犹豫,击中了109的尾翼,只见109的垂直舵被撞毁,旋转着坠落海面。那架零式是近藤的座机,看着再次爬升的橙色零式,我拉开了尾烟,上下摇摆了三下机翼,这是我们在大学飞行实践课上养成的打招呼习惯,这是最后一次与他一同战斗了吧。
“再见了。能与你共同战斗,是我的荣幸。”我通过无线电轻声说,随后关掉了电台。
冲出积雨云,我尽可能让战机贴着海平面飞行,高度表几近为0。君士坦丁号、罗慕洛斯号以及劳伦泰勒号出现在我的正前。由于海面的反光,防空炮弹因PT引信的作用会在离我十米的地方爆炸,虽说这足够将零式引燃,但不足以立即击落。超低空突防后再急速爬升再大角度俯冲撞舰,这就是我要做的。在迫近劳伦泰勒号时,我拉动操纵杆,桨距归零,起火的零式呼啸着爬升,急速桶滚之后对准了那艘航母,随着势能转化为动能,战机笔直地向航母的甲板砸去,在最后时刻,我松开了双手,靠在座椅上,望着离我越来越近的甲板,我感觉似乎终于是解脱了。
北回归线的阳光打在脸上,光亮、温暖。
一切忽然又安静下来。眼前的劳伦泰勒号、无线电里的哀嚎,全都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聒噪的蝉鸣,以及大片的只属于夏天的树荫。
树下,穿着白色半身裙的女孩子正歪着头,对眼前的男生挥手坏笑。
男生提着拖把,呆呆地望着她,忽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爱你,不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