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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原篇

“司机先生请等一下,请等一下,等等我吧,我马上要到了。”我叫嚷着,气喘吁吁地跑向即将离站的巴士。那日阳光正好,透过公交车的玻璃,将她的头发映照成了金灿灿的样子,而她的眼眸又是黑的深邃,像极了幼时在神庙所见胜利女神的模样。我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拖着疲惫的身躯,第一次看清森子的脸,目光偶然的交汇,在橙川桥附近的车站里延停的公交上。

那是长庆十五年,我升入橘原高中的秋季。

上了车,我径直往车厢后端走了过去,目光越过她望向窗外的橙川。九月的橙川因上游降水的增多夹带着滚滚泥沙汇入最上川,橘原独有的橙色泥沙混同着江水而下,也使得橙川显现出了隐约的橙色。然而我那双眼总是不争气地往森子那边移去,以致我不得不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进而更加深沉地陷入到对她一颦一笑的欣赏中去。正是有了她,使我感觉赴校的路途也没有那么寂寞。

“此站,柑山站,请到站乘客及时下车。此站,柑山站,请到站乘客及时下车。”在公交广播的催促下,我被簇拥着的乘客推搡着下了车,裹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踏上了前往橘原高中的路程。

因是入学第一日,所以下了公交车后,并未有再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径直往那一列列张贴着名字的告示板走去,寻找着那被分配的新地。就一瞬,当我弯下腰拾起掉落的钥匙时,仅是凭借余光便瞧见了正前贴纸一角写着的名字,“近藤秋雪”,毕竟这名字是我再也熟悉不过的。似乎时间于此时凝固,画面不断回放于脑海中,直至停格在了穗御山上的那座小学堂,以及充斥着欢声笑语的走廊与车站。

三年未曾见面也未有联系过了,谁想会于此,在这不大的橘原高中再次见到“近藤秋雪”呢?只得感慨大概这即是命运女神刻意的安排吧,当年一个转角一个错误导致了这音讯全无的几年。

还记得长庆十二年初冬,在一遍遍寻找着她的踪迹无果后,悲伤地面对着那快要融雪的天空所发出的那声声叹息。

“站在这儿干嘛?发愣呢?”随之而来是自肩背传来的刺痛,正因此我才得以从回忆中抽出身来。

“哦,齐藤媛?”我连忙转过身去:“你在哪个班呢?”

“先别问我,你呢?”齐藤媛收回手去捋了捋头发说到。

“我,我还没瞧见,你有没有看见我分在哪儿呢?”

“我怎么知道,我光顾看自己的去了,谁有时间看你的呐。不过,说来为什么你没找到还在这儿发呆呢?”

“哦哦,没,刚钥匙掉了,然后可能就这样发了个呆吧。”我一边笑着一边缓缓地挪了挪几下身子,总算是遮住告示板上的名字了:“行,那我先去找自己的班级了,不跟你聊了哈。”

“你怕是被太阳晒傻了,请多喝点冷水吧。”

随后她消失在了排排告示板间,而我呢也顾不上发呆了,毕竟九月的太阳也算不上柔和,还是想早点找到班级然后签个到就回家去歇着。

去新班级报道的路上,在空旷的操场上,我又一次遇见了迎面走来的森子,那时的她自是全然不认识我的,同样我亦单单知道她与我共乘一班车罢了,不过见到她的时候不免会有一丝亲切感,或许是相遇早这校园中来来往往者数十分钟的缘故吧。

初秋的天气并未减少半分的炽热,在操场禁不住直面太阳的我不得不躲到一旁的小木屋中去,虽然汗水仍止不住地滑落脸颊,但也不得不等候在这儿,毕竟于信中是这么说好的。

汗珠一颗接一颗急切地想去拥抱地面,却最终落得一副受伤的模样摔的粉身碎骨,这大概也好似那时的我一般,匆忙开始慌乱收场。终于,不远处走来了两位女子,我想着其中有一位应该就是在公共信箱互递匿名信有一阵子的柴田培佳,另一位大抵是她随行的朋友。见她们渐行渐近,我挥了挥手示意,只能说命运女神的玩笑有时候的确是让人捉摸不透吧,随着她们的靠近,我认出了那位随行的友人,竟是“近藤秋雪”。

“哦,您好,您就是近藤久藏,对吧。”走在前面的那位女生靠了过来对我说到:“我是柴田培佳,向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闺蜜,她也姓近藤哦,嘻嘻,叫近藤秋雪。”

还记得那时候的我完全不知应该如何接话,毕竟这样的境况是之前所不曾预料到的。于是乎,我只得支支吾吾地蹦了几个词出来,除了说真是碰巧呐还能说些什么呢?在我看来秋雪大概也处在一种难以应对的状态下,毕竟唯一条件反射能说出的便只有“哦哦,您好,您是来自穗御山的,对吧?”这样的话语予以再次确认未有搞错身份罢了。

很难说幼时的感情经过查无音讯数年后是怎么样的,在心理和生理都不断飞速发展的3年时间里各自的经历又是怎么样的,彼此均不知情,也许除了名字未有变化我们已完全形同陌生人。就如同他人所述“世间最可怕者是为时间,因其可以冲刷掉一切且无一例外。”当然,亦不只是时间,相分隔而再无交集的空间也同样可以杀死哪怕最为坚实的情感,毕竟情感这种精神上的存在总是要寄托于客观实体的。

所以重逢后的数个小时内一切都是极为寂静,静的令人不安却又无可奈何。一路上柴田企图抓住各种机会打破沉默,可结果都以失败告终,仿佛两位近藤间已有万丈沟壑亦或是千尺寒冰相阻隔,对未知的恐惧吞噬了一切本应迸发出的热情。

于是,三人便这么一直走着走着,一言不发,向目的地走去,柴田最先到了家并将我托付于秋雪,因事前有约定本应由柴田带我去到一处我朋友新搬去的街区。秋雪倒是答应了,向柴田道了再见,我与秋雪继续十分默契地默默走着,尽管不远处的路面仍翻滚着热浪,却感觉不到热,大概得归功于彼此间默契地冷漠,使这段路程变得煎熬难耐甚至都到了忘却了热的程度。

我们在一处路口停下了脚步,我得往左,她需向右。一句再见成了终了的话语,而那个时候,我连与之相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不得不按耐住内心的不安,毅然转身背面而行。

不知那时要是我能再回过头去看一眼,是否能见她也转了身望向我?过去的事已然定格,或许这个疑问只有神明才知道答案了吧。

放学的钟声准时敲响,我迫不及待地提上书包奔向公交站,也不知道是否因为仍期待着在公交车上再遇秋雪,虽然平时在学校的任何偶遇都会以装作没看见结尾。就如同我亦不能解释每每周六放课为何要坐着绕远半个都市的公交花上一两个小时回家,与其说是执念毋宁说是一种不甘,或许也不能被称为不甘,毕竟语言的规范与局限是难以完全贴实地展现出内心情感的复杂多变。

驶离车站的巴士上没有她,多少有些失落。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心中生起了百般孤独。回到家就不想再做任何事,尽管大量的作业还等待着我去应付,但却只想躺在床上浪费这漫长的时间。当然,这是很难完成的心愿,家母一声呵斥,我便乖乖地坐到了饭桌前,并似乎只在一瞬就将之前的失落抛掷一旁,当然这不过是短暂的。

时钟不知不觉已报时三次,已至夜深人静,草草了结掉功课,冲掉一天的疲惫,我便瘫倒床头给齐藤媛挂了个电话,电话的内容自然是不记得了,毕竟都只是相互倾诉一些琐碎的事儿罢了,不过要说对齐藤媛的情愫从何而来,与其说是由多次互诉衷肠所生依赖进而萌发,毋宁说是涉世未深的少年对感情与爱意的错误解读裹挟着作为动物的原始冲动产生的不够成熟的臆想。诚然,这样的片想往往却又是最为单纯满是稚嫩青涩的念想,没有杂质。

不知是过了多久,应是已入了冬,这期间虽偶尔还会有见到近藤秋雪,但早已变成陌路人的模样,不会多看对方一眼。一封寥寥几句的个人空间公信掩埋了所有复兴“最初”的可能,一封写给齐藤媛的公信。当秋雪偶然间看到那封信时,齐藤媛已在下方做了爽快的回复,尽管那是一封只能被算作戏谑的信,一个两人间的玩笑,却被不知情者当真。如此讽刺的玩笑命运女神自是不会只开一次,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就这样,我与秋雪的缘分了结于那日路口,了结于平静的分离,或许正是应了那句话“短暂的相遇只是为了永久的别离”。为不了了之的恋情画上拖欠多年的句号。之于齐藤媛的情愫,那种依恋的错觉渐渐地随着种种淡漠下来,终是落得不再联系断了弦。

高中第一学期很快地就在还未适应中匆匆过去,浑浑噩噩,迷失方向,宛如众神的弃子一般,寻不见去处。至于情感,我同样是混沌的,齐藤媛也好,秋雪也好,甚至不止。只记得秋日田径场上的笑语,冬夜小巷那升腾的漫漫水汽。直至一个人真正走入了我的生活,一个或许可谓改变了我一生的人,她便是“晋川森子”。

春期分科如期而至,从文而未至理使得我被分到了新的班级,带着一丝对新生活的憧憬我步入新的教室,安顿好我的物件,便来到走廊上与桔梗花聊天。出乎意料的是,在熙熙攘攘的过道中我一眼望见了她,晋川森子。

目光相交于那拥挤的走廊,仿佛时间静止,唯有风不止,随风起舞的青丝带来淡雅的香气,她就这般与我擦肩而过,去到了隔壁班级。那一刻,我不禁失落,但转念又泛起窃喜,“也许她做不了我的同班生,但或许能有一位一起上放学的同伴呢。”这便是我一开始的想法,只是想结为朋友罢了。

新的学期新的班级,一切都充满着新鲜感,自然探索新的边界就是那几日的头等大事,我寻觅至隔壁班级,发现桔梗花次郎、丰臣浩、佐藤纪子的位置成掎角之势,将森子团团围于期间,桔梗花与丰臣位后,纪子与之相邻。我不禁感慨“这简直开局阿拉贡配上不老泉?能输?”于是乎,待到傍晚课后前去吃晚饭时,我便与桔梗花与丰臣聊及此事儿,想了解了解森子。

然而,丰臣大抵是误会了我的本意,竟问我是不是喜欢上了森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提问,我自是不知所措的。还处于懵懂之中的少年在被问及情感时,多半亦是难以应答的,正如那时的我,突如其来的喜欢问的我百口莫辩,能称得上喜欢?不见得,但又能说没有好感吗?自然不是的。

所以大概从那日开始我就已经接受了这个设定——我,近藤久藏,喜欢晋川森子。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似乎每日生活都变得愉悦起来。自晨起便期待着相会于车厢,相见于回廊,相遇于学校的任何地方。这或许即是可谓之为片想的暗恋状态吧。只要见她一眼便会怦然心动,便会泛起幸福的涟漪,只需一见,不必言语,不必攀谈,已是足矣。

当然,此刻的她还并未知晓我之存在,也并不知道我寄与之情愫。幸福对于青年来说,真的会很简单,当自己确信自己遇上所喜欢之人,就这么产生了。每每相逢,大脑就会根据身体兴奋的反应而更加确信这样一种感觉,使得喜欢愈发加深。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消息亦是会不胫而走的,或是从他人的闲聊与揣测间,亦或是出自未能保守秘密的知情者口中。凯瑟琳即是属于得知消息后比较兴奋的那一类,她听闻暗恋森子一事后,立刻出现在了隔壁班级的窗前。“咳咳,那个,晋川森子是谁呐?”凯瑟琳用着十分强势甚至略显气势凌人的语气问向坐于窗边的桔梗与丰臣,他俩无动于衷的反应是凯瑟琳未曾预料到的,正准备再次询问时她才发现了两人脸上极度的尴尬与无奈,与此同时坐在前排的女生迟疑片刻缓缓转过头来显出一脸疑惑。凯瑟琳不解,但当丰臣说出声时,她顿感尴尬到了极点,旋即跑开了,留下依旧困惑的森子。“‘是的,前面这位就是森子。’丰臣当时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你不知那时我站在那里有多尴尬,感觉脸都丢尽了。而且我还那副样子那个口气简直了!就大写的尴尬呗。”凯瑟琳在接下来的课间如是对我说到。

至于一刹间我是怎么想的,现在应该是忘却了,不过想来也大抵与凯瑟琳相同,总结为两个字即是“尴尬”……当然这件事只能算是一系列荒唐行为的开始,接下来的事会显得更加唐突,例如我找到了她的公告信箱并隐秘窥视,了解她每日的快乐和烦恼。

极强的好奇心不仅止步于公信,恩尼格码机与莫尔斯码机有关的所有消息我都尽力挖掘,仿佛一名谍报探员。虽说暗恋的风波逐渐发酵到了几乎人尽皆知的地步,但除了在公信中常有的动态外我并未有实际意义上的举动,甚至连正眼看森子的勇气都没有了,大概这也会令森子纳闷吧,毕竟我发现她已是我公告信箱的常客。或许是想了解一下这位素未谋面的爱慕者?大概吧,我又怎说得出一个定数呢。不过为了附和森子的举动,我变得每日必发一条公信,或许也是希望她能更多地了解我吧。

就这样,表面风轻云淡的我们心照不宣地进行着公信访问。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4月初,突有一晚我的恩尼格码机滴滴作响打出了一段文字,发来此电的虽是一个未知的号码,但我心中对此号码的归属已有确信。

从此,我与森子,准确说是与隔着一层面纱的森子,便几乎每晚都在滴滴声中畅聊一通。我时常会试探她的身份,她也会询问我对她的看法,不过最终带有目的的问题都是因跑题聊及其他而不了了之。

如若问及我高中一年级最为开心的时光是什么时候,我可以相当确定地说就是这段时日,虽在学校中依旧保持缄默不语,却相谈甚欢于恩尼格码。

只不过过度的愉悦自然会以付出代价来偿还,月考的成绩便真切地反应了我的状态,过低的排位使我甚至不敢面对这残酷的现实,大概森子亦是如此,才会在成绩出来之后那晚发电与我言及彼此之间应该减少闲聊共勉学习,当然我是完全赞同的,毕竟自维新以来帝国的教育体制便是如此,成绩之于学生而言是至关重要的,孩子从小就被长辈教育除了考上国大帝大将来别无出路。

于是乎,夜里的滴滴声停息了下来,只会在快要入眠时,才会响几声将互道的晚安留在电稿纸上。

一年级末的考试比想象中来的要快很多,入夏后的高温加重了因考试渐近带来的紧迫感与压迫感,当恩尼格码的交流都停歇下来时,实际生活中的进展就更不会有了,毕竟与此同时学年考也快来了,加之上次月考的惨状,大致是双方都将这件事先放一边了吧。

学年考在一阵大雨中结束了,我撑开伞走出考场,向着车站走去。在等车时我突发奇想“今日无事,反正雨也小些了,要不走回去?”顺着柑山直道一路走下,还未行至橙川桥,竟发现森子就在前面不远处。我自是不会上前去亦或是叫住她同行的,只是不远不近地这么跟着,一前一后于凉风四起的橙川桥上,桥下水汽升腾濛濛一片。我至今还记得那一天最期待的便是和森子用恩尼格码聊上一个晚上,那时在想要是能这么一直持续下去,那可能就是幸福的意味吧。

随着暑假的到来,第一学年也就这么结束了。恩尼格码机前一叠稿纸,莫尔斯码机旁潦草笔迹,还有数以百计的公信。若用一句话来总结便是在长久迷失于黑暗之中忽然寻到了光亮。

胜利女神:

我喜悦你的法度,如同喜悦一切的财物。

我要默想你的训词,看重你的道路。

求你开我的眼睛,使我看出你律法中的奇妙。

我时常切慕你的典章,甚至心碎。

我羡慕你的训词,求你使我在你的公义上生活。

愿我的心在你的律例上完全,使我不致蒙羞。

我若不是喜爱你的律法,早就在苦难中。

你的话是我脚前的灯,是我路上的光。

你的法度奇妙,所以我要常守你的律法,直到永永远远。

————《卷3.11.183》

伴随暑期夜色降临而来的不只是此起彼伏的蝉鸣还有时断时续的敲字声与发报声。与森子的聊天有多么令人感到愉悦呢?那便是出现连恩尼格码机都会因聊的过于尽兴而替行卡纸,莫尔斯码机也因高转断稿而无法继续转印,每每结束几乎都是由于线路关闭而不得不道晚安,若想当年能有现在这般的通讯条件,想必定是会挑灯夜战至深夜待到困意难抵方消停吧。

这样的仲夏夜持续至七月末,每朝自睡梦中醒来都会是意犹未尽的模样,除去做功课的时间,几乎都在想如何夜话时分享新鲜的或是有趣的故事,如此一来使得本应枯燥难耐的假日生活变得充实起来,尽管是为了聊天而聊天,但时至今日的年轻人不也是如此去对待朦胧月色的吗,所以大概从古自今这即是人类最为永恒来增进感情的手段吧。

然而好景不长,滴滴声终结在了7月20日夜,彻底停息了下来,因为我向森子示明我欲向她表白,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的确是太过懵懂与冲动,试想一下若自己是位女生怎会如此唐突地接受甚至算不上熟悉者的示好呢?

那一晚我正准备着如何进行告白,尽力使得一切看上去不算太差。恩尼格码机再次未有预兆地跳动了起来,敲出长篇文字,与上次突如其来的敲动不同,这次是有署名的,文末赫然写着“晋川森子”四字。

我迫不及待地拿起稿纸读了起来,诚然结局是显而易见的,森子已用最为委婉的字句拒绝了我,并为我的鲁莽行为留下台阶,只怪我当时年轻气盛的莽撞,没有理解到这一层意思。也正因那时年少无知的冲动,昭示接下来两年我必将自食苦果。

那日我虽早有预想太多拒绝的可能但当事情真正发生,哑口无言的模样现在想来也是狼狈不堪的,若是说未有戳破面纱时与森子的聊天是一种愉悦,那当揭开时却变成了一种煎熬,漫无目的地应付逃避,像犯了错的孩子站在家长跟前手足无措。如此糟糕的表现到了连自己都嫌弃的地步,他方又怎会觉得好到哪里去呢?如若像考试一般给个分数的话,我确信当晚表现是不及格的,甚至是极其差劲的。草草应付了事道了晚安,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终落得一夜未眠。

翌日起,所有都似乎回到了最开始的模样,机器寂静了下来,再不用担心卡纸或是脱印了。倒是在公信方面取得了一定的进展,我们偶尔会互相留下一些回复,甚至丰臣与佐藤一度抱怨起版聊过度请自行用码机私聊吧,如此一来倒显出一副长路漫漫好生经营也许还有可能的模样。不过颇多的变数与未知还是使我坠入心烦意乱中,于是决定出去走走换换心情吧。

常听说去过长良藩才知山水之俊丽,在高山流水与落石飞瀑的环抱中能忘却所有的烦心事。所以在酷暑八月我于榛名城登上去往长良的列车,窗外世界是新奇的,离开中国地方,掠过关东越过近畿坐了整整两日的火车,终于来到了伊势城。

一下列车便望见駅前广场上人群簇拥中的弓步长政,身披亮橙色缀有些许雪白纹饰的板甲坐于马鞍之上,头盔上的金色家徽在阳光的直射下显得格外耀眼。伊势城再往北越过利根山脉就是三藩了,弓步长政即是弓步藩镇西大将军之子。虽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也没那么多经费能够既去长良又去弓步,不过能见一眼弓步长政已是十分满足,毕竟生活中已很少能够见到像他这样还有权穿着武士甲胄配刀上街的人。

匆匆看过伊势景色,第二日一早启程前往长良城,巴士沿着叶奈川穿行于峡谷之间,一路上飞湍瀑流泥石俱下场景不时便会上演,可谓实至名归的险峻之景。峡谷的尽头又迎来一望无际的北海平原以及屹立其中的甄姬山,于群山半腰观远处夕阳西晒甄姬雪峰,再见峰前已点上灯火的长良城,置身藏蓝之地映赤橙之天,天地之色将叶奈川染上一抹橘红,不禁使我想起了当淡红的九月桜随意在阳光中摇曳时,载着花瓣飘落泛出橙色的橙川,想起橙川桥附近的车站里延停的公交车。

长良城中的一切都充斥着历史古韵,姑娘和服袭身,木屐嘎吱作响。除了格外不入景的电线与时而走过的兵士警员,仿佛一切都是平安时代的模样。忽有一阵号角传来,所有路人都低头避让开来,使我能够见到在一队兵士中坐于马背的长良深雪,长良家之长女,着白金相接的军常服配红底黑纹胸甲,将一把毛瑟短枪跨于腰间一把曼利夏步枪持于手中,头戴附家徽的白色笠盔,下摆黑纱蔽了口鼻只露出一副空灵动人的眼。我只是仓促瞥了一眼便连忙低下头,但总觉那双眸与森子神似,或因一月未有见过森子出现的幻视吧,或许确有些许相似之处。

驻足甄姬雪峰感受八月飞雪的感觉甚是不错,穿走于利根的重峦叠嶂中也是劳累而愉悦,游历寺庙为佛上香,期望着受到神灵庇佑。沿途之景的美好使我几乎一扫前段时日因失败告白而生的失落感。

登上回程列车喝上一杯金桔茶,长良之旅就算是结束了,假期也临近了尾声,除了七夕夜和朋友们于饭后去小丘看了场花火外,在这没有森子相谈的剩余假期,只好宅于家中,或是饮茶看书或是翻看课本来打发无聊。

桂花的绽放标志着新的学年又要开始了,也预示着我迎来了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即是应当如何去面对森子呢,毕竟微妙的面纱已然揭露,就好似被戳破的纸一般,任以何种方式都无法恢复到最初的模样。对恋爱的憧憬远远甩开了付诸实际的勇气,这句话应是贴切的,但与此同时或许也源于当时的心有不甘吧,毕竟年轻人的心思是很难捉摸得透的,抱着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追求着大不了玉石俱焚的结果,那又怎是有多大成功几率可言呢?

困惑之事,久思而无法做出决定,人们往往选择搁置问题逃避抉择,我亦不例外。于是,如何面对森子一事,终是持不变既定之方式,不闻无问依旧形同陌生人。我仍清晰地记得之所以选择逃避问题,大抵确因懦弱吧,而懦弱又缘何而起?大概就好似一个可怜的财主,宁可选择坐以待毙也不往前一步,生怕好不容易得来了为数不多的资本又统统失掉,终会是落得千金散尽的下场。

“近藤,话说你是来自哪座初中来着的?”

“教会中学的啦。”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呢?”

“哈,安藤你不是崇山中学毕业的嘛,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们学校就在旁边呐,记得那座公教教堂吧,那就是我们学校。”

“真的吗?我猜你在骗我吧。”

“嘿,你说是那就是咯。”

新学期开始后,我选择了在校午休,毕竟这样可以大幅减少浪费在路途上的时间,再者,森子似乎也不再出现于那班公交,见她未能地独自乘车总有种莫名的失落感,索性还是留于学校好好利用好时间做做功课好好地睡上一觉吧。

当然留校也是有收获的,正因选择在校午休才能有时间与安藤堇如上般闲聊,或是餐后休息时,或于漫步阳台时。安藤是个相处起来让人十分愉悦的姑娘,就好似邻家女孩一般,于她跟前能够畅所欲言,可以无话不说,那是一种不同于对森子的感觉,也没有与森子间那种遥不可及。每日午间共进午餐同行小憩,课间及体育课则一起嬉戏打闹,这即是安藤给予我的简单却短暂且难得的快乐,她几乎做到快要将我对森子的念想完全排挤出去了,不过发自内心来讲的话,森子大概是那个时代难以替代的存在吧,即使她确与我渐行渐远了。

之所以渐行渐远,大抵还是因为自身先天对情感上的敏感与脆弱,若我足够胆大或许在那个路口,我与秋雪就有可能会重归于好,当然这也只是臆想罢了,就好似弱者始终会有幻想作为强者自己的生活会是怎样一般。

我想大概便是在第二学年的一开始我即永远地失去了能够与森子相识相交往的机会,只是那时仍抱着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必胜之信心。

应该是在初冬时节,我遇见了我的新同桌——斋藤蕤,一位活泼有趣却时常想要表现出冷艳气质的女子,相比起那时懵懂无知的我,她可谓是渊博者了,为我排疑解惑,指点迷津。自然她成为了我的情感专家,热心地帮我解决几近所有的感情困扰。

其实最初分配座位时并非是要坐到一起的,只是都不满意彼此将要共事的人,便仓促凑一起罢了,刚坐到一起的时候,她还时常有凶我,我亦有不满她的时候,彼此宛如相生相克般的存在,时有不愉快。不过随着慢慢适应,虽她还是会凶我,但我们已相处的十分融洽,竟话痨到可以一直从清晨第一节课聊至晚自习结束。也因如此,我已不再有那么多时间去思念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森子,或许只能在夜深人静当大地都陷入沉睡时,我才得以想象一下可能会与森子发生的故事,不过多半都已经是不着边际的片想罢了。

斋藤使我于课上亦能收获不尽之快乐,安藤又几乎垄断了我课余的无穷愉悦,而森子呢?“森子”这个词正迅速由现实坠入不实的幻想之中,没有言语没有照面,也没有恩尼格码与莫尔斯码的响声,连公信的交流都已趋近停止,失去可以寄托情感的客体,思绪必将滑至虚拟,可我又不能将自己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毕竟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像极了一个没有头绪的演员自编自导自演的舞台剧。

实在是令人感到讽刺,我竟像个小孩子赌气一般,不同意交往都不带搭理,一边见到森子仍然保持目不相接,另一边却又寻找各种机会继续执拗于进行告白,这是多么可笑又可悲的狂猎妄大呢。

转眼间就到了岁末,忙碌的期末也过去了,迎来了短暂的新春假期。长庆十六年的雪是会载入史册的,极其强劲的斯图亚特冷气流裹挟着冰冷的间隔洋水汽翻山越岭顺着中国走廊一路直下竟来到了最上川旁的橘原城,使得大雪延绵两日有余。

坐于茶屋中望向窗外的漫天飞雪飘落橘黄色的灯光之下,我便想要是这么下一夜,明早必是积起深雪层层,因而我突然联想到了“长良深雪”这个名字,进而想起与之眼眸神似的森子。在如此雪夜伴随着温酒的酒劲我来到许久未有使用的恩尼格码机前,逐字逐句细细雕琢又一次向森子发去一封看似深思熟虑实则苍白无力的告白信讯。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森子自是再次委婉拒绝了我,之后便聊至其他,寥寥几句心已似窗外飞雪渗入百般寒。

那晚,我梦见了森子,立于长川一畔,高山之上,道路一旁,大桥之下。不知此为何川又谓之何桥,于路之对面,我只知是她,是“晋川森子”,袭素黑大礼服,手捧黄色玫瑰。但我始终无法看清她的脸,只知她低头沉默,仿佛眼前无人。待我沿道路往前走出桥洞,再回头人已不见,空留通天般的鸟居,素白的樱花随风逝。

斋藤与我首次同桌的时日不久便随着班主任提出的新版位置调整方案过去了,与此同时换来了一位新的同桌,她的名字叫做马斯塔妮,自帕夏国而来,那个位于明帝国西陲的异化封国。对一直生活于和帝国的我而言,当然是对神秘的西域知之甚少,所以单就马斯塔妮的相貌与衣着就自始带着十分强烈的视觉冲击,高高的鼻梁与深邃的眼眸从冷萃、瑰红亦或是其他艳丽的面纱中露出,贴身的内衬裹挟于隐约的丝织长纱下,让出露的后腰时隐时现于飘柔的丝袍中,束身的薄衫短裙与包裹地可以称得上严实的纱丝相搭配,加上来自异域的香薰使其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朦胧之感。

马斯塔妮是位很热情的女孩,虽然很多方面她确不能及斋藤,但足够温顺,有着无微不至的体贴,如若说斋藤是一位严厉又不失趣味的人生导师的话,那马斯塔妮则更像一位善解人意的同伴,虽她不能像斋藤一样同我自天体运动讲到蒸汽革命,亦不能为我排解困惑,但仅从同桌角度来说还是好的,甚至还在课余时间教了我不少乌尔都语。

与马斯塔妮同坐的感觉是断然不能与挨着斋藤时相比的,因为我们关系的外在表现都已到了会令人误会的地步,甚至连安藤都会开玩笑地将马斯塔妮说成与我关系匪浅的女子。面对如此情境,我也只是不语笑笑了之罢了,可能觉得解释都多余吧,毕竟对于这种不可能存在的情形心知肚明,也有可能是因为出于某种古怪的想法而挺享受于这样的朦胧中。诚然,我十分肯定是未有喜欢也不大可能喜欢上马斯塔妮的,毕竟“喜欢”这个词已经被固化为了森子的专属词,尽管这种喜欢的感觉是什么样自己都已捉摸不定难以表述。

三月的橘原城还未摆脱北间隔洋寒冷气流的影响,长期生活于热带气候下的马斯塔妮自是经受不住这样持续性湿冷的。还记得应该是在一节历史课的晚自习,这位柔弱的同桌终是忍不住自窗外不断涌入的瑟瑟寒风,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并靠到了肩旁,那时的我还在写未完的功课,但见到她那被冻得都说不出话的样子,便将左手借与她好发挥类似暖水袋的作用。

大抵是因为我的手对她而言具有什么不知名的吸引力吧,此后马斯塔妮便迷上了将我的手挪为她用,哪怕都已是夏季风势头正旺的时候,她亦会经常借用,仿佛是枯燥的教室中难得觅来的玩物。

与马斯塔妮相处的日子可以说是百般和睦了,学业也摆脱了忽上忽下有了稳步的提升,紧接着一件说来是相当可笑的事发生了。或许是因为马斯塔妮自幼与我们文化上的差异,导致她会做出一些帝国子民难以理解的行为。这位可爱又令人可气的马斯塔妮竟当着斋藤的面跟其他的同学十分自得地炫耀起我成绩的提升,“你们看看,近藤久藏自从和我坐一起之后,每次考试成绩都在稳步上升,再看看他和斋藤做同桌的时候,哎呀,看来我才是一位优秀的同桌呢!”当然斋藤全然不想理会马斯塔妮,她只是当做未有听见地走开了,但事后还是来到阳台跟我分享了这个令她十分无语的故事,故事分享结束,讲述人与听者一道围作一团笑至腹下酸痛,到那时我才注意到马斯塔妮竟是这般的有趣好笑。

我已忘记了因何种缘由,斋藤又回到了我旁边的位置,马斯塔妮则挨着孛儿只斤坐去了,不过重新获得人生导师的帮助对那时的我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毕竟森子快要过生日了。

本想好好借机表现下自己,却最终弄巧成拙,草草咨询了斋藤几句就趁着双休日四处去寻找适合的礼物。一想到这里,便不得不感叹自己那时的礼品审美,大抵是因为完全没有任何经验又执拗着自己来选,遂终是送出了仿佛奇幻少女的魔法宝藏一般的礼物,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因胆怯而不敢直面森子的我竟是拜托凯瑟琳帮我送出的礼物,或许这是成长所必须的经历吧,我只能如此辩解了。后来我同斋藤讲及这件事,她对我翻了个白眼满是一副无话可说的神情,就如同一位上心的老师看着不成器的学生那般。

几步之遥,终是拖成了一生距离。一年前的夏天,我在濛濛细雨中跟在森子身后,从柑山鞍走到橙川畔,随着第二学年考的结束,我与何野一道又走上了这段归途,只是这次没了不紧不慢走在前面的森子,太阳炙烤取代了相对凉爽的雨天,过了橙川桥我本应与他各行其路,却因聊天未有完结而陪着他继续走了一程,到不远处的公交站去坐公交回家。

待公交车入站后我才反应过来该上车了,于是慢了一步,这一瞬使刚踏上车的我正巧撞向见下车的森子,我们未有一语,只是瞥了一眼又匆匆将目光移开,宛如陌生人一般各自上下,诚然,我们本应就如同陌生人一般,但身为暗恋者自是百感万千的,心有不息却来不及亦走不及,确是已达无爱可及的地步了吧,只能是单单坐到车窗边靠着玻璃看森子那渐行渐远的身影罢了。

森子已然成了一种精神上的存在,我对她的了解也仅能通过愈发少有的公信,可夜里稍有时间便会忍不住去想她,可我应该想什么呢?我已是一个对她几乎全然不知的人了。我应该将她以何种地位放于内心呢?也许只能悄悄地,像虔诚地供奉神邸于心一般,她确也如同神邸一般,与我的生活几近没了交集,仅存在于脑海存在于心间罢了,宛如胜利女神一般指引前进的道路使我不会深陷迷茫之中,像智慧女神般赐予我知识与方法,述说智慧的箴言以开我心智,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第二年的时光悄然流逝,在此期间我的内心世界或有将森子塑造成了一副精神支柱的模样,一位具像化的胜利女神。大概这是仅有的将森子留于内心的办法了吧,毕竟现实的生活中早已被瓜分的干净。安藤能与我同食共饮闲聊,斋藤能为我排忧解难,至于马斯塔妮她也挺好的,甚至还有新晋选手伊藤露能于周六归家时与我结伴而行,分割掉最后一点属于思念森子的时间,与此同时我却连问好都未同森子有过。

还记得以前看报纸时见到过一段文字说的是,当一个人暗恋他人,而长久未得时,他爱的已不再是她本人,而是想象中的那个她。诚然,我又何尝不是呢,并非未有想过要放弃,或许是心有不甘吧,是对自己那段快乐时日的不舍吧。

胜利女神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缺乏。

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

使我的灵魂苏醒,引导我走义路。

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

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是你的指引给予我。

愿我口中的言语、心里的信念、在你面前蒙悦纳,直到永远。

————《卷3.26.130》

也许某一天,有些人会对一个朝夕相处的朋友产生喜爱之情,或许是种一瞬错觉,也有可能是较长时间内的错觉以至于无法察觉乃是错觉。我不知是何时开始对安藤产生这种喜爱之情的,也许很早之前就默默萌发只是最近才发现,或许就是近期才有的。

其实说来也并不奇怪,毕竟一同度过了那么多次的午休,总会有一些情感的,只是量度上的问题罢了。但我并不想去追求她,她的身边不乏形形色色的追求者,又何必去与之相斗争呢,再者我已很满足现有状态没必要去自找麻烦。每日与安藤共进午餐,与她闲聊看她笑颜,同站于阳台望远休憩足矣。

第三学年的课程紧接着第二学年的期末考就开始了,约是放假了两天就又开始了高压式的学习,我倒是没啥感觉,毕竟逆来顺受惯了,恰好我的同桌斋藤也是如此,我们还不时在课上唱唱歌聊聊天,全然不像一副应届高中生的模样,和斋藤做同桌大概会使得上课的时间过得很快吧,感觉还未过几日就迎来了短短的暑假。

假日里为了规律作息养成了每日晨泳的习惯,早早起床洗漱毕,便坐着公交车去学校的游泳馆,一小时后起身趁气温还未有升起到令人难耐又坐上公交车回家,不过每每回家时我都会选择相对较绕远的一班车,只因这一班车会经过森子家附近,我多么希望有一日能见森子出现在车站附近,能使我看上一眼,可惜整整一个假期一直未有,大概这世界上本就没有那么多偶遇的可能吧,也或许可以把这归因于时间太早她还在睡觉?我不知道,但只是曾经有的那种热烈,自己都能明显感觉到随着时间渐逝在逐步消亡。

秋季再次开学后,日子变得平平淡淡,没有什么新的变化了,大抵与前一年相仿,无非便是与安藤食饮,同斋藤交心,和伊藤露维持令人舒适的相处,将森子埋于心间,只是与安藤的关系愈发地好了,尤其是一起看了胧月的电影后。

那个胧月冬夜是非同寻常的,以致我现在仍记忆犹新,自管道中缓缓飘出的暖湿气体在遇冷后形成团团白雾,在小巷中扩散开来。道别了他人,我同安藤走过闹市步入安静的街巷,迎面刮来的冷风使我下意识地想去抱住一旁的她,但理性又不允许我这么做,于是我便这么一直纠结着与安藤漫步于寒冷冬夜的凄清街道送她回家去。

平日多言善语的我们此时竟都不知该说什么就这么默默走着走着,不可思议的是如此沉默我竟毫不害怕,还记得与秋雪无言同行时内心满是忐忑,而同安藤虽是无语可确有舒适之感。我们走到她家楼下停了下来,准备告别离开,本想一把将她拖入怀抱之中,终是理性再次阻止了我,只是说了声再见作为道别便扭头飞快地跑开了。

翌日,刚一进到学校时,正好撞见了迎面而来的安藤,令我震惊的是她先簇了上来张开双臂抱住了我。我本想伸出手将她彻底搂入怀里紧紧收住臂膀,让彼此之间贴近到不留缝隙,可在那一瞬我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真田,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深知真田是真的喜欢安藤,我不想当着他的面如此,让他难过。

或许是因为映画的缘故吧,那段时日我对安藤多了一层超越友谊的情感,而且明显到连斋藤都看出来了,虽至今我也未有明白为何与安藤交好的斋藤会使尽百般想法要我打消对她的念想,但按照斋藤的聪慧,自是有她的道理吧,她要我说出为什么喜欢上了安藤,随随便便举出几个理由也好原因也罢,只要我一提及安藤,她便会如此质询我。或许正因如此我才没有无可救药地陷入又一次陷入糟糕的感情泥潭,毕竟有她一直在提醒着我保持克制的理性。

虽说上课时会不自觉地转过头去看她两眼,课间一起在阳台上时常无意识地靠着她,大概这便是感情萌发后的心理状态吧,总想着接近。但这只不过是白天的状态,一入了夜,当冷寂降临时,我又会想到森子,又会忍不住去翻看原来有的那些聊天稿纸,甚至还会为此感到一丝心酸与苦涩,化作泪于眼中打转。

胧月后没有几周就又迎来了寒假,我想趁这个寒假出去旅游一趟吧,换换心情以迎接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于是买了张去往北海道都御草原的火车票,这里已经到了楚国的国境线附近,一望无际的草场使人心旷神怡豁然开朗。

国境线的另一头,鞑靼人搭着毛皮制成的厚衣骑马驰骋在属于楚国的牧区里,看上去是那么自由而闲适,豪迈而活脱,如若我有着他们一般的性子,或许就不会有那些有关森子的烦恼与困惑了吧。与洒脱的鞑靼人不同,守卫关口的楚国士兵与周遭格格不入,他们身着绿主红辅的巴洛克式长尾军服,手持毛瑟步枪,直挺挺地立于关卡,任由他们礼帽上的绒毛球随草原上强劲而无序的风随意摆动,在他们身后炮位阵地中则是一群身着红白色炮兵礼服的炮兵正捣鼓着斯柯达野炮和克虏伯臼炮。

当然帝国一边的景象也大同小异,无非是头戴笠盔身着素白袍服的士兵在茫茫草原中没那么刺眼罢了。这些远离家庭与爱人的守关兵士想必也不会有鞑靼人那般快活,或许我能与他们一道成为这草原上最是惆怅者。

在都御度过的夜里,我做了个梦,梦里出现的不是森子,而是安藤。

睡梦中,幽径后的餐厅里,放着一曲舒缓的乐章,没有别的什么人,光色柔和而不暗淡,至于周围则是静静的黑暗。有的只是像无声电影一般地聊天,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一点点切盘进食,没有过多的杂音,灯光打在她的头发与脸庞上,光晕四散,散发着一股淡雅的气息。随着搅动着浓汤的汤匙摆动,光渐渐暗去,乐声远去。

离开餐厅,漫步驰道,月色宜人,波光粼粼,和风拂面。四下空静,我和她走过一座桥,桥下迷雾萦绕。

桥的另一头,灯光不再,只有月色为伴,地面不再是那样地坚实,而是细腻柔软的粘土,步行往前,愈发黏着,难以行进,我便想去牵她的手以防万一,就在迈步走去握她手时,腿陷入浊坑里去,她见此想来帮我,可是她陷入了更深的泽泥,转眼将被吞噬。

我竭尽全力地摆脱坑陷,想去拉住她,就在此时,突如其来的气温骤降,粘土变得坚硬起来,泽泥形成了坚实的坑洞。易脆的连丝被拆开,我连忙跳入洞中。附着着泥点的大衣,浸润着水冰的鞋子,我一把将她抱住,也不知哪来的冲动,碰触了她的唇上。缓过神来的自己极快地退了半步,单单地看着她的眼睛…后来啊,远方投来光线,一切变得明亮起来,也变得模糊。

再次睁开眼时我是趴在沙滩上的,不断拍打的海浪使我清醒,岛上绿意盎然,然而眼前那一排排各异的木屋却只是一片死寂,但身处其中总能感受到一丝灵气。走过接连不断的鸟居来到村子正中央,是一座带有钟楼的长屋,散发着熟悉的气息。

推开门,长长的走廊,橘色的灯光,以及两旁紧闭的格栅。我走向前推开第一扇格栅,茶桌前的隐约是我与她,茶香四溢,两人跪坐桌前畅聊嘻哈。接着第二扇第三扇,一扇扇,仿佛是停滞的时间记忆,慢慢呈现一幕幕关于我和她的画面,然而却完全不属于我的记忆。在最后,推开尽头的格栅,在那空旷的房间,是她,站在窗边,窗外是漫天吹雪。至于我,我似乎是无法踏入那个房间,只能站在走廊上看着,看着屋子的那一头。我想大声呼喊她的名字,但纵使扯破喉咙亦是无声。在梦的最后,她转过身来委婉一笑含情凝睇,抱于其怀中是的是一个可爱的女婴,正伸出手去抓她母亲的发梢……

至于最后的一个学期是怎么样度过的,似乎是忘却了,竟想不起丝毫,只记得安藤记得森子,至于发生了什么我大抵也是全数净忘了,像是一段被偷走的时间,被盗取的记忆,就这么平白消失了,仅有的都只是些破碎的难以串联起来的画面。

傍晚操场跑步时,似乎有安藤在大声叫我名字,后面说了什么亦是忘却了。终考动员、成人礼、还有那百余个午休,我与安藤确有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但具体是何事几近是忘得一干二净。哦,还有森子似乎是拒绝我送与她的生日礼物,至于如何拒绝又有些什么样的对话,我也模糊不清了,还有这段时日的告白未果亦单单记得结果都是那般惨淡,当想借那些恩尼格码的稿纸还原记忆时,却发现连整齐堆放的稿纸也不翼而飞了,就好似这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再有便是终考结束后好像从何野那里听说了一些关于斋藤的事,或许是一些看法吧,记不大清了。伊藤也是,最后一个学期或许是真与她未有什么联系吧,除去周末一起搭公车回家路上的说笑,其他的全然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印象……

终考过后的日子也是模糊不清的,唯一清晰的便是再也没了森子的音讯。有一夜当我刚与伊藤散步结束回到家中,正准备洗澡就接到安藤挂来的电话,邀我参加一场酒会。至于中途发生了什么可能是酒精的缘故忘却了,也可能如前一样是记忆被盗取了吧。

胜利女神啊,你要忘记我要到几时呢?要到永远吗?到永远吗?

你掩面不顾我要到几时呢?

我心里筹算,终日愁苦,要到几时呢?

胜利女神啊,求你看顾我,应允我。

使我眼目光明,免得我沉睡至死。

使我倚靠你的慈爱,我的心因你的救恩快乐,我要向命运女神歌唱,因你用厚恩待我。

————《卷6.22.128》

录取通知书于凉月末发到了手里,是自帝国海大航空兵院发来的。

在“昔时你我同期樱,花绽学校院中庭……”的歌声中,我应征成为了一名海军的航空学员,报道那天意外发现同一批次中竟还有高中的同学孛儿只斤,相见格外欢喜,此后我俩也成为了机队中最为默契的学员。

进入海大后的两年世界瞬息万变,战事连连替代了按部就班的和平生活,先后是楚国大革命、假道征夷楚梁合并、七国联军攻击喻国、晋代贵霜魏替安息,南陆大地上风起云涌变幻莫测。终于在弓步长政和长良深雪拒绝与天皇陛下和谈的情况下,北方战争打响了。大量的近卫师团、甲种师团、地方师团被调集去往北方战线,将三藩的领地炸如焦土。

不过那个时候作为海军的一员,还不必为了陆地上的内斗而操心,算是过了一段相对轻松的日子,现在想来大概也应该是美好时光只在昨日了吧,短暂的时日从由良家督由良映雪跪倒于容克国境线上的那一刻起就回不去了。斯克萨、奥廖尔甚至奥兰治都站到帝国的对立面,那是平治二年,全面战争爆发了,自那时我们需要在各条战线上迎击敌方空中力量。

这是一场注定会徒劳的战争。

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友的战机一架接一架被斯克萨和奥廖尔的战机击落,纵使我们所操控的零式战机有极强的灵活性,但其本身就薄如纸皮,在敌军使用的109GK、190AD以及G55S的强悍火力面前宛如待宰的羔羊,飞行员一不留神就会因被击中油箱而被活活烧死于空中。

然而当我们想攻击敌方战机时,他们只需俯冲加力就可将我们远远甩开然后再从上方绕回将我们彻底击毁,有时候竟连敌方仅有孱弱自卫火力的前线轰炸机也能将我们的战机轻松击落。就算好不容易咬尾敌方战机,零式那糟糕的机炮却只能在敌机的机身上擦出阵阵火花,丝毫不影响敌机调转过来,将我机反杀。

要不是靠着与孛儿只斤间默契地相互自保,我俩早就如其他同期的学员一般樱逝大海了。容得我们栖身的场所已不多,随着苍龙、飞龙、翔鹤与瑞鹤接连被击沉,联合舰队仅剩下了的四艘空母不得不隐匿起来,飞机虽然还能够供应得上,但上层已经开始将那些只有不到10小时飞行经验的孩子送上了战场。

我与孛儿只斤则在失去空母后被调到了鸟取基地任教,我们时常感叹,要是当年没有选择海大会怎样的呢,会不会和其他高中同学一般被匆匆拉入军营,刚学会如何开枪就被草草送到北陆人的阵地前被机枪打成筛子或是被坦克火炮炸的血肉模糊肢体破碎。

还记得最后一日,那日其实如同往常一般地进行着,吃完早餐来到机场旁与孛儿只斤同坐于防空炮位旁的沙袋上,等待着东方洋面的海日缓缓升起。即将进行特攻的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对我说到:“希望蕤蕤看到拉着红色尾烟的战机远去时,能够原谅我吧。”

我并未来得及询问缘由便在望了眼刚浮出海面的朝阳后匆匆登上飞机,起飞前我擦拭了一下一旁森子照片上的灰,她还是如同以前一般支撑着我,使我就算再困难的时候也不轻易放弃这架座机,因为我只有这一张森子的照片,还是从她朋友那里悄悄搞到的,不能搞掉了。

“真正的大丈夫,应像樱花散落一般,向死而生,死而无惧。奉天皇之名,我等必全力以赴,鞠躬尽瘁。相信我的,跟我来吧。”

东京都时间7时整,迎着初升的海日,我带领护卫机队与孛儿只斤率领的特攻机群出发了,他的零三二机腹挂载着一颗250千克的航弹,仅带了单程的燃料,那些与他一道的那些同样被勒令展开特攻的孩子们也是驾驶着没有任何武备的单程战机,跟随着他奔向斯克萨舰队,诚然我们知道他们此行便是去玉碎赴死的,然而却只能就这么看着,还幻想着凭借已是极尽所能拼凑的护航编队能够让孛儿只斤活着回来。

机群在鸟取以东撞见了海湾中以罗慕洛斯号、君士坦丁号和劳伦泰勒号为首的特混编队,正当我们准备俯冲开展特攻战时,伴随着孛儿只斤大声叫到:“敌机!发现!”我看见了在上空10点钟方向的云层里那嗡嗡作响宛如雷鸣的斯克萨战机群,本想借着积雨云瞒天过海直奔舰队而去,可终究我们这帮可怜而无助的脆弱战机被发现了,敌机纷纷抛掉副油箱加力俯冲了下来,一架接一架宛如玩抽签游戏一般将我们击落,甚至由于负责特攻的新兵编队过于密集,有时190凭借其宽阔的射击面能一次打下两架,而109则靠着高贯穿的密集火力可以从尾部径直打穿相近的几架战机。

越是接近敌舰,敌方的防空火力就愈发密集,脆弱的零战根本无法靠近,若是谁斗胆闯入,便会被炸的粉身碎骨。护航机队仍在盘旋让特攻战机尽量挣脱出来,那些脱离了敌机追逐年轻飞行员则抱着必死的决心驾驶战机一架接一架冲入防空火力网,紧接着便沦为一堆裹挟于金属中的碎肉。孛儿只斤知道特攻已经失败,无力回天,在摆脱最后一架纠缠敌机后,他向全员发出了终绝通信“再见。”随后关闭了无线电,消失在了厚重的积雨云中。任凭我如何寻找,也不见他的踪影。

慌乱之中,与天相邻的极近海面突然拉出两道红色尾烟,与此同时敌君士坦丁号战列舰上大量的防空火力开始平射,连上至150毫米的副炮也开始对着红烟处射击。可由于射击死角与海面反光,再是密集的枪炮却完全无法伤及他的座驾。于是我连忙了结了一架190急降下去,哪怕救下他已是痴人说梦。可就在半途,一架涂着蓝色喷漆的109闯入了防空弹幕,径直向我袭来。使得我慌忙躲避而无法聚焦于孛儿只斤身上,当我再次望见他的战机时,那架经过急速抬升的零三二已燃起熊熊烈火拉着黑烟几乎垂直地向劳伦泰勒号航空母舰的甲板砸去,飞机与航母相撞的那一瞬火光冲天,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紧接着沉闷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地响彻于劳伦泰勒号上,随后在剧烈的爆炸中劳伦泰勒号侧舷被撕开了巨大的口子,从中喷出的滚滚浓烟很快将其完全吞没。

或许是我太过于分神地去关注孛儿只斤,战机的左翼及尾翼不经意间被紧随于后的那架蓝色109打得稀烂,使得战机失去平衡在空中胡乱旋转无法控制,直勾勾地坠入了大海……

似乎因挣扎得精疲力竭而在海中我彻底失去了意识。后来就好似做了一场很长很长梦,梦里有近藤秋雪,有齐藤媛,有安藤堇,还有见孛儿只斤半跪于斋藤蕤跟前,看上去似乎他终是得到了她的原谅,可梦中我却一直未能寻见晋川森子的身影。说来这是场极其怪诞的梦,总感觉在这不会退去的迷雾中,时刻回荡着一曲渗人的尖声细唱。

纵使无月照日夜,虎鸫悲啼亦如昔!

蓦然回首百花残,宛似心慰杳无踪!

夜明诸神集新世,花开向神祈浮生!

梦已逝,恨飘零!

大概是梦快要醒的时候,我依稀记得自己站在橙川与最上川交汇处停泊的一艘游船上,江面上是浓密而不可见到两岸的大雾,船上的人都低着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地盯着脚下的地板。

汽笛声响起预示着船要开了,船即将启航的那一瞬我竟透过厚厚的迷雾,看到了远处岸边晃动的身影,她是森子,我确信那是森子,她终于出现了,立于岸边,向我挥手,向我叫喊。于是不顾船员的劝阻我毅然跳入水中向河岸游去,当气喘吁吁的我上了岸时发现这里并没有她,空留下一座被刷成鲜红色的江门鸟居立于眼前,四下无人却传来凄凉乐曲。

今日灵驾,其魂还身,满盘珍馐,奉上歆飨!

借此杯酒,玉露交感,恶者弃恶,善者传善!

苦难皆忘,财数疏远,往生极乐,人道还生!

我被惊出一身冷汗,睁开了眼。

陌生新闻播报,拉丁语混杂着希腊语讲述着亲卫军攻克橘原城的战讯,我挣扎着坐起望向窗外,窗外已是大雪纷飞之景,雪中那面双头鹰旗帜正迎风招展。

一听到开门声,我又警觉地转过身来,看到正抱着毯子进来的凯瑟琳,虽说能在这里见到熟人,我应是万分激动的,但似乎我无法控制得了自己表情,还是一副呆滞的样态,傻傻地望着她。

“你醒了?我没看错吧,你这么快醒过来了!”

“啊,是啊,是啊,我醒了。”

“医生说如若你能够醒来,也定会需要很长的时间。”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可能这就是神的旨意吧。”

“哦?是吗?愿胜利女神继续庇佑你。”

“也愿命运女神永远庇佑你,凯瑟琳。我头疼的有些厉害,可能还得睡一会儿,晚餐的时候再叫我吧。”

“行。还有几个小时呢,到时候我会给你做一点适合你口味的东西。”

“好的,谢谢你了。”

停于站里的公交车即将离开,我叫住了司机师傅,气喘吁吁地登上了公交,车上只有森子一人,这一次我没有再畏惧径直向她走去,鼓起勇气给她打了声招呼,她也望向我点头一笑。公交驶离了站台,驶上了那因迷雾而不见尽头的桥,一旁枝头最后的樱凋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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