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永清已运功调息完毕,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命运有时便是如此的神奇,当所有人都已各自考量完毕,做好打算。他们绝不会预料到,夏永清对自己与休儿私定终身这件事,也是刚刚知道。是情急之下,为救休儿,掠下瑶台后,听休儿亲口说出的。倒不是因为他对是否救下休儿这件事有任何犹豫,也不是因为救下休儿会惹得夏恒心生不悦而感到惶恐。而是因为救下了休儿,休儿就必须嫁他为妾。夏永清并不知休儿是否真的愿意?又或是休儿为了活命才不得已而为之?想到这里他的内心竟有些失落。为何自己会觉的失落呢?夏永清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初见的少女确是心生欢喜的。他看着静静伏在露台上的载荣,知道此等方法,并不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情急之下可以想的出来的。这是来自老师的临终托付!
此时,夏恒站在休儿面前,厉声道:
“刚才你说的话朕已知晓,拿来朕看!”
休儿战战兢兢的抬手递上玉佩。
“嗯,确是清儿之物。”
夏恒又道:
“清儿,你也上前来。”
夏永清即刻来到夏恒身边,俯身行礼。
“刚受了蛟儿一掌,你身体可有大碍?”
“回父皇,无大碍,是儿臣一时情急。违背父皇旨意,甘受责罚。”
“无碍就好,这事以后再跟你算。”
夏永清听罢,低目垂手,不在作声。
夏恒继续问道:
“这女孩儿说的可否属实?”
“确是属实。这姑娘名叫莫惠休,我已承诺纳她为妾。此玉佩是我送予她的定情信物。”
夏恒冷笑了一声,说道:
“哼,那好,将你今日随身佩带的玉佩拿来我看!”
听到此言,夏永清不动声色,但内心深处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来他的父皇不会就这样罢休的。
“父皇,儿臣此刻身上并无玉佩。”
“哦,世家子弟,从小玉不离身。你多年都未曾忘记过。难道今日恰巧忘了?”
沉默了片刻,夏永清还是鼓起了勇气,说道:
“儿臣并为忘记,儿臣身上的玉佩给了休儿。今天给的。”
“哦?今天才给的?这么巧?你们其实并未私定终身吧?不会是为了救她性命诓骗于朕的吧?载荣那老家伙的主意吧,她还是真是疼爱他的这个徒弟啊!”
夏恒的话语仿佛透着冰冷刺骨的寒气,夏永清似乎可以感觉到那寒气渐渐侵蚀着他,将他冰冻。谎言被拆穿,一切已成定局!他微微笑着,看了一眼休儿,看了一眼这个才见过两次的女孩。休儿同样微笑着看着他,仿佛在说:
“没关系,殿下,就这样吧。就这样结束吧。”
剔透的晶莹模糊了夏永清的视线,他越来越看不清休儿的样子了,仿佛休儿正在渐渐的离他远去。命运真是弄人,他才只见到过这个女孩儿两次,第一次是那么的美好,第二次确是如此的悲凉!
“父皇,并不是如此。”
一个嘹亮却略显稚气的女声打破了这死一般沉寂。夏百玉边说着边走到夏恒面前,行过礼。继续道:
“我可以证明三哥并未说谎!我与三哥向来要好,三哥的事也从不曾瞒我,此前我曾乔装三哥的侍女与三哥一起私会过这姑娘。他们说过的话,我全都知道。”
“你可证明?”
“是的,儿臣可为三哥作证。”
夏恒打量着百玉,眼神中充满着惊讶、疑惑与不解。但转瞬之间仿佛所有这些情绪都消失不见。他以平和而又威严的口吻说道:
“永清即以承认,且有玉佩为证,又有百玉作证。那么今日朕便承认莫惠休这女孩儿为永清的妾室。莫惠休身为少司命,虽错判天象,其罪当诛,但她现今已是皇族。据帝国律例,此罪责皇族成员应被赦免。朕现在便以天启帝国皇帝的名义赦免她。此事到此为止。今夜的所有事也都到此为止吧。”
众人齐声道:
“谨遵陛下旨意。”
夏永清惊讶于夏恒的转变竟如此之快,一时失了神,呆呆的站在原地。夏恒却已转过身对着他说道:
“你即将与妖主慕青鸾大婚,你与这女孩儿的婚礼放到你大婚之后吧。她现在已是皇族,你把她带走吧。”
夏永清这才回过神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俯身行礼,回道:
“谢父皇成全!”
夏征鸿与夏见渊缓缓走下露台。夏见渊望了望四周,人群已四散而去,便开口道:
“大哥,我本以为那女孩儿必死。没想到百玉会站出来替她作证,总觉得此事蹊跷。更为奇怪的是百玉的证词漏洞百出,父皇断然不可能被他蒙骗。可父皇为何突然转变,放过了三弟与那女孩儿?”
夏征鸿冷笑了一声,说道:
“哼,我若说此结果全是针对你我而为之,你信吗?”
夏见渊眉头一皱,问道:
“此话从何说起?”
夏鸿征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继续着百玉的话题。说道:
“父皇英明,怎会识不破百玉的谎言!百玉虽平素与三弟亲近,但她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要她在如此危情下挺身而出,顶撞父皇,还能将显而易见的谎言说的如此理直气壮!背后必有他人撑腰!”
夏见渊微微皱眉,说道:
“难道是她的母妃,兰妃?”
“不错,父皇可以不理会夏永清,毕竟是个的庶出废物,只是念及父子之情养着他罢了。也可以不理会那三位外州的王爷,毕竟他们现在只是三个摆设。但却不能不给兰妃留情面。”
夏见渊继续问道:
“哦?为何?”
夏征鸿拍了拍夏见渊的肩膀,微微一笑,回道:
“见渊,你常年在外带兵,英勇善战,确不善权谋。父皇已年过半百,十年前与妖族大战留下的旧伤至今未愈,这几年身体状况已大不如前。虽然父皇只要踏入神话上竟,便可再续延百年寿元。但那是传说中的境界,近千年来从未有人做到。世人自然明白,父皇的几率渺茫。而你我为皇后所生,是皇室嫡子,又正值壮年。一旦父皇身体有样,不能执政。我必登基。你亦会是我的有力支撑。所以这两年,帝国中的各股势力皆向我靠拢。父皇之所以现在仍能把控夏氏族、把控帝国。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夏兰舟背后的势力支持着他。所以父皇今日所为,便很容易解释了,給夏兰舟留情面,就是要借助夏兰舟制衡于我。所以我才说,此结果全是针对你我而为之。”
夏见渊听罢,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说道:
“那夏兰舟是前任族长夏黎与现任大司寇夏佩珊的独女。夏黎虽已逝,但其当年故交下属现今确遍布朝野,夏佩珊现为大司寇,掌官帝国法度。就算父皇想做什么事,也需得到她的支持。但我不明白,你我皆为父皇亲子,就算提早将皇权传于我们,我们也绝不会背弃于他!他为何还要如此提防我们?”
夏征鸿的声音平和深沉,不带一丝情感,缓缓说道:
“二弟啊,权力这种东西就是让人如此的着迷,对于权力的渴望天生就存在于我们的血脉之中。不到最后一刻,拥有权力的人绝不会放手相让,就算是自己的至亲也不行!”
夏见渊思索片刻,回道:
“大哥,看来我们还是只有等下去了。就算支持你的势力再多,只要父皇不肯放手,我们又能如何。”
夏征鸿转过身,神情冷峻的面对着夏见渊,说道:
“我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拥有权力的人绝不会放手相让,但渴望权力的人亦会拼尽所能!”
“大哥!难道你......”
夏征鸿抬起一只手,示意夏见渊不要再说下去,但他的双眸中却闪烁灼灼。二人缓缓离开夏宫,消失在夜色中。
午夜已过,天空中火红的魔星已不见了踪迹,繁星若尘。天启城中夏宫内,瑶台与露台之上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几缕稀疏的身影。
休儿最后看了一眼载荣,用一方白布将载荣的遗体盖住。晶莹滚烫的泪滴再一次顺着脸颊滑落。夏永清静静的站在休儿的身侧,眼圈微红,他伸出手,想拍拍休儿的肩膀。可手掌却停在了半空,微微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就在他手足无措只时,夏兰舟带着百玉与广弥缓步走了过来,看了看已蒙上白布的载荣的遗体,轻叹了口气,随即抬起手臂,示意一旁准备收敛的宫人。说道:
“虽然是被陛下赐死,但终归是司天监大司命,抬走吧,按王侯之礼好生安葬。陛下如若问起便说是本宫的意思。”
收敛宫人回道:
“是,谨遵娘娘懿旨。娘娘请放心。刚才蛟妃娘娘也是同样的交代。”
说着,四位宫人便缓缓起身将载荣的遗体放入棺椁,抬走。休儿不舍得看着师傅的棺椁渐行渐远,此时内心的悲痛终于无法抑制,轻声的啜泣变为嚎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夏永清也终于不忍,一把将休儿揽入怀中。没有任何的话语,只是任由休儿的泪水浸湿他的衣衫。
良久之后,休儿渐渐平静。夏兰舟才走进他们身旁,轻声说道: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也还要继续生活下去。永清,休儿现在已算是你的妾室,你俩有什么打算?”
夏永清与休儿听此言语,皆回过身来。夏永清说道:
“自然是带休儿回府。”
夏兰舟对永清说道:
“休儿现在只是与你订婚,并未成亲。这样不妥。你父皇刚才说了,你与休儿的婚事要放在你与慕青鸾大婚之后。这样估摸算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休儿这孩子还是要找个去处的。本宫想休儿还是先跟本宫回去,本宫与百玉会妥当照顾她,永清你可放心?”
夏永清回道:
“当然,由兰妃娘娘照顾休儿,我自然放心。”
夏兰舟微微一笑,转头对着休儿说道:
“休儿你可愿去本宫那里暂住时日?”
夏百玉也在一旁叽叽喳喳插嘴道:
“来嘛,来嘛,你算是我为来的嫂子,皇族兄弟姐妹中我与三哥从小感情最好,定不会叫人欺负你,就算是父皇也不行!”
休儿却没有回话,低头思考了片刻,继而抬起头说道:
“只是如今师傅已经不在了。皇帝陛下既已赦免于休儿。那么按照帝国律,休儿就要继承师傅的位置,成为大司命,统领司天监。所以在休儿出嫁之前,我理应回司天监。休儿亦会打理好司天监,也算是告慰师傅的在天之灵。永清殿下,你看这样可以吗?”
在场众人听后面面相觑,一时无语。片刻后,夏永清才回道:
“确是应是如此。还是休儿考虑的周全。”
然后,边说边转身对着夏兰舟与百玉继续道:
“只是辜负了兰妃娘娘与百玉的一番心意了。”
休儿也忙附和道:
“多谢兰妃娘娘与百玉公主的好意。休儿只能心领了,辜负娘娘与公主,休儿内心有愧。”
夏兰舟抿了抿双唇,看着休儿,说道:
“恩,休儿说的是。倒是本宫唐突了。永清母亲早逝,自幼便在我宫里长大,我视他如己出。都是自家人没什么愧不愧疚的。那我与百玉先回去了。”
与永清、休儿告别后,夏兰舟回想着莫惠休今夜的种种表现,内心竟然不自觉的产生了一丝微漾。这个女孩儿死中求生的勇气,临危不乱的气魄,以及缜密周全的思虑,都给她留下了深深的印象。自她嫁予夏恒,登上高位以来,这么多年,还没有哪个身份低微之人能被她这般放在心上。她的内心隐隐析出一种直觉,这个女孩将与永清、百玉、自己乃至整个帝国的命运产生莫大的羁绊。至于是好是坏,不得而知。
夏永清将休儿送至司天监府邸,看着这个楚楚可怜的女孩。他忽然觉得休儿生的也确是娇美动人。他扪心自问到,如果不是师傅的嘱托,如果不是生死一瞬,他还会娶这个女孩儿吗?大概还是会的吧。那这个女孩儿又是否还是会嫁与他呢?他很想问问休儿。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没想到休儿确先开口了:
“殿下今日救下休儿,并纳休儿为妾,此间种种异常艰难。已经不是休儿说句感谢就可以表达的了。今晚休儿确是对殿下一见倾心,但没想过能高攀殿下。师傅最后对休儿说,且看命运怎样安排。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不管殿下是否喜欢我,是否情愿,译或是为了师傅的嘱托。殿下今夜为救休儿所做的一切,休儿将用尽一生报答殿下。”
休儿回到司天监,沐浴梳洗,换上了一袭素纱,倚在司天监一间偏殿的窗下,像是一朵夜色下静静盛开着的白色茉莉。她抬起头,痴痴的望着天穹,火红色的魔星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苍凉的月,稀疏的星,东方已泛起了鱼肚白。依稀间,她恍惚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这一夜,她见到了永清。这一夜,她倾慕于一个少年。这一夜,她的师傅离她远去。这一夜,她徘徊在死亡的边缘。这一夜,她已嫁为人妇。
她不会预料到,由此时始,自己这个贫贱出身的普通女孩儿,将在权谋诈术与金戈铁马的辉映下,踏着累累的白骨,一步一步登上帝国权力的巅峰,登上人族历史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