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帝星与一众星宿早已消失不见。一颗暗红色光点自西方升起。起初并不起眼,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它。但红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终于,人们看清了它的面目:那是一颗火红色的巨星,拖着长长的星尾,灼烧着一切,吞噬着一切。划着天际缓缓而来。火红色的暗云随即而至,涌动着、翻滚着、弥漫天际。天与地的界限被火云紧紧的拉扯着,浓浓的粘连在一起,模糊不清。
此时的瑶台上,众人已乱作一团,有的望着天空,有的四下奔走,皆不知所措。
“呵呵,天喻变成了天谴,有意思了,看来今天晚有人要丧命于此了。”
殷自庸幸灾乐祸的说道。
“大事不好!”
大司命载荣亦望着天空,只过了几息的时间便惊呼一声,但随后,他只用一瞬间便做出了决定,转过头对着身侧的徒弟休儿说道:
“休儿,你听着,此天象,千古罕见,乃魔星冲帝。我虽不知为何会是如此,但当今陛下并非宽厚之人。天显之期乃我亲自选定,我必定在劫难逃。但我只恐他盛怒之下也不会放过你。”
休儿毕竟年纪尚轻,听闻此言语,晶莹的泪滴顺着休儿白皙的脸庞滚滚滑落。休儿啜泣了几声,随即竟破涕为笑,说道:
“呵呵,没事,师傅,休儿本就是贱命,无碍。你我师二人徒同赴黄泉,一路之上也不会觉得孤单。只是休儿还未能报答师傅的知遇之恩......”
还未等休儿说完,载荣一掌重重的打在休儿的脸颊上。他浑身颤抖着,不是因为即将面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因为休儿那番遗言般的话语。
他努力收敛着自己的愤怒,平静而专注的对着休儿说道:
“为师半生漂泊,无子无女,无依无靠。自从你来到为师身边,为师这苦闷的人生才略有了一丝慰籍。你若今日遭遇不幸,为师何以瞑目!”
休儿的发髻已被载荣刚才的一掌打散,如瀑的长发散落肩头,凌乱的刘海随风舞动。她愣愣的看着载荣,无言以对。载荣接着道:
“我有一计或许可使你死中求生,时间不多了,你静心听我说。”
挨了载荣一掌后,休儿的眼神已平静如水。用力的点了点头。此时的她内心已然坚定,纵是万难,她也要尽力活下去,为了自己,为了师傅!
载荣继续道:
“你现在即刻到下方露台之上,找机会当着那些王权贵胄、八方来使告诉他们你早已与三皇子永清殿下私定终身,殿下已纳你为妾。那块玉佩就是你们的定情之物!帝国律规定除非十恶不赦的罪行,其他罪责,皇族成员皆被赦免,不受刑罚,只需赔偿即可。但你必须切记,要在皇帝陛下与一众皇族都在场时才可出示,只有如此,成为皇族,你方可求得一线生机!”
休儿听罢,顿时大惊失色。颤颤说道:
“可永清殿下并不知情!怎会纳我为妾?即便殿下应我,皇帝陛下如何会答应?”
“殿下仁厚,心姿聪颖,他会明白我的意思。且我看得出,他对你颇有好感!至于陛下,只要殿下纳下你,他就不得不答应!”
“为什么?”
“因为在陛下尚未登基,建立帝国之前,他看上了自己婢女。当时夏族宗亲反对,陛下便以此方法,先与那名婢女私定终身,生米做成熟饭,而后将其纳为妾室。夏族宗亲与族中长老无可奈何之下,便默许了。之后,那名婢女为陛下产下一位皇子,但自己却因难产而死。此事,尽人皆知。所以在陛下登基修订帝国律时,规定皇子取妻,需媒妁之言,父母之言。但纳妾确可凭自己的意志,任何人不得干涉!”
“大皇子、二皇子都是皇后所生,这么说那婢女产下的皇子就是......”
“是的,就是三皇子,夏永清。”
“可永清殿下真的会纳下我吗?”
“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去吧。”
休儿伏身跪地,行礼,离去。
尽人事,听天命。载荣做了他所能作的一切,此刻竟觉的无比的轻松舒畅。他的这一生去日苦多。直到此时,命运之神对他终觉愧疚,准备结束他的痛苦了。身为大司命的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天象。那颗火红的巨星更大,更明亮了。
夏恒刚刚沐浴完毕,正在更衣梳容。蛟儿快步来到其身旁,轻声道:
“陛下,出事了。”
片刻后的瑶台之上,天启帝国的的皇帝夏恒看着天空中火红的巨星,燃烧的苍穹。狠狠的从牙缝里挤出言语,说道:
“天喻之日,魔星冲帝!今日之后帝国人心必将动荡,你选的日子可真好啊!还有什么话可说!”
大司命载荣平静的回道:
“臣无话可说。”
“该万刮之!”
“不劳陛下费心。臣身为大司命,侍天之人,自有其死法!”
说罢,载荣纵身跳下瑶台。众人皆惊。
夏恒却冷冷的说道:
“便宜他了。他的那个徒弟,少司命,也必须死!”
玄州王殷自傭、青州王钟狄、炎州王江若灼等人正在议论着天象。
露台上的一声巨响吸引了他们目光。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大司命载荣静静的伏在地面上,一动不动,鲜红色的血不断从他的身下涌出,缓缓的扩散开来。一时间,所有的议论都停止了,露台陷入死寂般的沉静。没有人惊讶,没有人慌张,因为从天象异变的那一刻起,他们都已预料到这位大司命的结局。
休儿踏下最后一级玉阶时,正巧看到这一幕。她顿时悲情上涌,扑倒在载荣身前,嚎啕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响彻天际,可只一声,便嘎然而止,休儿想哭、想嚎,但喉咙里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狰狞的表情仍停留在微微颤抖的脸庞上。大音希声。
此时的夏恒站在瑶台之上目露凶光,对着蛟儿说道:
“就是她吧,你去处理!”
夏永清看着伏在露台下载荣的尸体,眼圈已微红,毅然上前两步,说道:
“父皇,大司命已经伏诛,此事......”
方才开口,夏恒便台起手示意他停止。一双充满怒火的双眸愤怒的瞪着他。
此时的夏永清的眼中亦充满了愤怒,手指的关节被他被他攥在手心中增增作响。这或许是他这一生第一次如此明目张胆的直视他的父亲。师傅已经为此付出了生命。父亲为了泄愤,现在还要杀死这可怜的无辜女孩儿,难道人命便是如此的卑贱如草芥一般。想到这里夏永清体内的轩辕功法,已不由自主的缓缓凝练。
看到永清眼中的愤怒,感觉到永清体内缓缓升腾的功力。或许是没有预料到一向恭顺的儿子竟会如此反应,夏恒竟一时失神,愣住了片刻。
此时站在瑶台远处的大皇子夏征鸿与二皇子夏见渊相对一笑。
“大哥,咱们这位三弟还真是善良啊,这种时候还敢求情。”
“哼,不知趣的东西。惹怒了父皇,也会牵连咱们跟着受罪。”
一旁的夏百玉听到他们的言语,冷声到:
“天象昭显,此乃天意,父皇因一时愤怒而杀大司命,本就是逆天,三哥劝阻,是为父皇积德,有何错!”
夏见渊道:
“百玉妹妹伶牙俐齿,二哥自是说不过你。不过你这么护着三弟,未免有些不公。”
“行了,都闭嘴!你们此时吵闹,成何体统。”
夏兰舟站在她们身前,没有回头,话语传来,温柔中透着一丝威严。
三人皆不再言语。
蛟儿由露台之上飞掠而下,走到休儿身旁。休儿抬起头泪眼朦胧的望着她。
蛟儿开口道:
“丫头,我知今日之事错不在你。或许是你命该如此吧。我会厚葬你与你的师傅。”
说罢,蛟儿便要动手。
这时,休儿仿佛瞬间想起了师傅的嘱托。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你不可杀我,永清殿下已纳我为妾,我已是皇族。”
“皇子身份尊贵,你空口无凭。”
“我有永清殿下的玉佩为证,我与殿下私定终身,玉佩便是殿下赠我的定情之物。但必须见到陛下与一众皇族才可出示。”
蛟儿无奈的摇了摇头,叹声道:
“哎,丫头,不管真假。陛下盛怒,挣扎无用。”
话音未落,蛟儿身形突进,一掌已出,刹那已至休儿额前。休儿显然被吓坏了,未有任何躲闪。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了。看着带着劲风的蛟儿的玉掌在她的视野中逐渐放大,她知道,一息过后,她将与师傅一样,殒命于此。看来只有接受命运的安排了,休儿的表情变得平静恬适,仿佛自己不是赴死,只是将要进入甜美的梦乡,那梦里有儿时的欢乐,有师傅,有美好的一切。
休儿耳中,掌风之声急速放大。但这风声不是来自身前的蛟儿,而是来自身后。她还没来得及思考,一只少年白皙的手掌亦带着劲风已从她的身后拍出,掠过她的耳边,与身前飞掠而至的蛟儿的玉掌对在一起。
原来,在蛟儿与休儿对话之时,夏永清已飞身掠下瑶台,他已经顾不得许多,只想着救下休儿的性命。
整座露台上的人,鸦雀无声。蛟儿脚尖点地,后退两步,稳住身形。而与她对掌的夏永清却飞出数仗,跌在地上。蛟儿定睛望去,只一瞬,身形又一次飞掠出去,然而这次不是对着休儿,却是对着夏永清而去。在旁人看来,就算有夏恒的命令,伤了皇子,也绝非小事,所以蛟儿第一时间去救夏永清亦属正常。
蛟儿跪伏在夏永清身边,低下头,一手托起他的后脑,一手伏在他的胸口,双眸透着柔光,与刚才那杀伐果断的凌厉眼神形成鲜明的对比。轻声问道:
“有没有伤到你?”
夏永清微微笑了笑,有气无力的回道:
“全身经脉受到震荡,调息片刻就会恢复。只是此时无法动弹,应是无大碍。还请蛟妃娘娘,掌下留人。”
蛟儿轻咬了下嘴唇,问道:
“你没事就好,刚才的话,你可听到了?那丫头说的是不是真的?”
夏永清轻声回道:
“听到了,事已至此,不是真也是真。”
蛟儿听罢,将夏永清放平,平静的说道:
“明白了,我尽力而为。”
随即,蛟儿起身,抬起头望着瑶台之上的夏恒,她要再次确认夏恒的命令。看看这个帝国的皇帝是否会有一丝的恻隐之心而放过这个女孩儿。她本没必要这么做,只要夏恒没有叫她停下,她便继续下杀手即可,现在她这么做实际已经算是违背了夏恒的命令。但她还是想为这个丫头,也为夏永清尽力争取一下,虽然希望渺茫。
夏恒的双眸闪着寒光,眼神依旧冰冷。蛟儿低下头,微微侧目,对着夏永清摇了摇头。她眼角的余光里看到的是永清绝望与悲伤的眼神。但确是无可奈何。她只能杀了休儿!
蛟儿再次缓步走到休儿身旁,低下头看着这个伏在地上的柔弱而又无助的可怜女孩儿。夏恒的旨意是不能违抗的,她不得不动手。
蛟儿以杀气毕露。
此时,殷自傭站在不远处说道:
“那个女孩儿的话,二位可听清了?三皇子也出手了,多半是真的吧。”
钟狄与江若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江若灼接着道:
“她的话是真是假不重要。只是那女孩是少司命。司命乃是侍天者,杀之不详。更何况一日杀两个!不过现在的夏恒自视甚高,可不会忌惮这些了。”
钟狄道:
“如若那女孩儿今日不死,必会成为三皇子的妾室,成为皇族。”
殷自傭抬起手撸了撸下颔上的胡须,说道:
“我们保下她如何?反正有她刚才的话为证,大家都听见了。就算不成,我们亦可说是听了她的话,被她蒙蔽,只是想保住未来的皇室成员的性命,捍卫帝国律而已。若是成了,我们便是卖了这位未来的三皇子小妾,与三皇子本人一个人情。亦可赚得救下侍天者少司命的名声。”
江若灼道:
“兄长好算计!”
钟狄道:
“那就这么办吧。”
蛟儿的手缓缓抬起,只要一掌,这柔弱的少女必将当场丧命。休儿颤抖着,却也在全神贯注的盘算着:
“刚刚是永清殿下拼死救我才死里逃生,但现在永清殿下已然受伤,不可能再出手救我第二次了。师傅叫我见到陛下与一众皇族才可出示玉佩,但现在再不拿出来怕是没机会了,实在不行,就只能现在拿出来了。待蛟妃出掌之时我便拿出,然后听天由命吧。”
打定主意,休儿将一只手伸到腰间,紧紧握住玉佩,眼睛死死的盯着蛟儿抬起的手掌。
蛟儿的掌心渐渐凝功聚气,她本不需要这么做的。但她不想这女孩儿受罪,她要一瞬间震碎她的五脏六腑与气脉经络,这样人是不会感觉到痛苦的。这也是她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
刚刚的第一掌她也是这么做的,所以,以夏永清的功力,根本不可能接下。即使接下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无大碍的样子。他是怎么做到的呢?但现在的情形根本不是蛟儿考虑这些的时候。她首要做的是杀死眼前这个女孩!
霎那间,蛟儿将掌中功力散去,因为她的手臂感觉到灼烧般的刺痛,那是功法的力量。她再看自己的那条手臂时,上臂已被灼烧的显出原形,那青色的龙鳞附于其上,但已烧的焦黑。
蛟儿回首,看着不远处负手而立的江若灼。目露寒光,对着江若灼狠狠问道:
“作甚?”
这不是普通的话语声,声音虽不大,却低沉浑厚,露台的白玉地面也被震得铮铮作响,沙石四起。
钟狄站在江若灼的身旁,见此情形,掌心一翻,中指随即弹出一物。那是一粒椿树的种子,落地即生根,随即长成十丈高的巨木,挡在他们面前。
蛟儿的声音遇到巨木,回荡几息,竟渐止。
“许久不见,钟兄的太乙青木决又精进了。”
说话的正是夏恒,他在瑶台之上见此情行,不知发生何事。但见这二人出手,便知蛟儿已无法应对,即率诸皇族快步走下瑶台。
见到夏恒,众人皆俯身行礼,礼毕。
钟狄礼节性的回道:
“陛下谬赞了。”
蛟儿见此情形,又听到了夏恒的话语,大致明白了这二人的身份。愤怒的神色即刻消失,转而换上一副妖娆妩媚的表情,站在夏恒身边,面对着江若灼,说道:
“这位想必就是炎州王殿下了。殿下的炎诀果然名不虚传,只是焰气,未见明火,蛟儿已是不支,若是殿下认真,蛟儿这条手臂怕是要废了。呵呵呵。”
蛟儿说完,掩齿而笑,媚态尽显。
“是啊,若灼的炎决似已超过你当年的兄长。后生可畏。”
夏恒附和道。
江若灼回道:
“谢陛下夸赞。”
接着又对蛟儿说道:
“蛟妃娘娘的龙吟也确是厉害,若灼平生仅见。”
江若灼说这话时,眼睛始终盯着蛟儿,眸子里放着异样的光芒。
夏百玉站在远处,看着蛟儿,哝了哝嘴,轻声对着夏兰舟说道:
“母妃,你看那条龙的媚样,皇室的脸面都让她丢尽了。好在她还没能爬上父皇的床!哼,办不了什么正事,就知道媚上惑主!”
夏兰舟听罢,低声说道:
“此话万不可再说,她现在名义上是你的长辈,你是公主,需谨言慎行!”
此刻,已有宫人将刚才露台上发生的种种耳语传于各位皇族,夏兰舟望了一眼仍半倚在地上的休儿,顿了顿,接着对夏百玉道:
“此刻确是应先办正事,依陛下的脾气,这女孩儿不能活。不过这女孩儿是少司命、是侍天者。若是能救下此女,也算是积德。关键就看清儿的了。但只怕就算清儿承认此事,你父皇盛怒之下,未必肯就范。毕竟今日的天象毁了你父皇的苦心经营,接下来的计划全乱了。”
“嘿嘿,原来母妃想救下这姑娘啊。母妃放心,只要三哥承认此事,我必会助他。”
话毕,夏百玉古灵精怪的笑了笑,心领神会,即刻跑开了。
一个内侍悄无声息的垂首站到了夏兰舟的身后。
夏兰舟没有回头,轻声道:
“广弥,本宫这样做是否妥当?”
内侍轻声回道:
“陛下只有百玉公主一个女儿,向来疼爱,若此事不成,想来也不会怪罪公主,娘娘不必忧心。若此事可成,此女必会成为三殿下的妾室,成为皇族。若知娘娘今日搭救于她,必会对娘娘感恩戴德,三殿下亦会记得娘娘的恩情。”
夏兰舟微微一笑:
“哼,本宫的心思你倒是看的透彻。只怕对面那三位外州的王爷也是做如此打算吧。陛下已年过半百,近年来对于帝国繁大庞杂的政务已有些力不从心。大皇子与二皇子为皇后所生,皆自视甚高,从未将本宫放在眼里。如今天象又是如此,今日之后,帝国必会动荡。本宫也不得不为我们母女做些打算。”
夏兰舟望着远处的夏永清,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