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鉴的大司命载荣与少司命莫惠休终于穿过了熙熙攘攘的露台,这段不过几十仗的行程,他们走了好一会儿。倒不是他们走的慢,而是每走几步都要对碰到的人行礼问候,阿谀逢迎。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们必须如此,因为所碰到的人全是身份地位远高于他们的王公贵胄,因为他们不是五帝后裔的族人,因为他们只是平民出身。
迈上了通往瑶台的玉阶,前路再无人。莫惠休挺直腰杆,舒了舒身子,说道:
“终于可以抬起头了!师傅,我感觉我这一路一直在点头哈腰的行礼,像只哈巴狗。我的命真苦啊!要是能出生在权贵之家就好了。就算不是皇亲国戚,王侯将相之家,至少也得是个五帝后裔的家族吧。我肯定是投胎时没睁眼!”
载荣已年过半百,眼睛已有些昏花。像他们这种没有资格修习功法的普通人,无法靠功力延寿,再加上生活的艰辛,能活到他这个岁数已是有幸了。好在他少时便识文断字,继而修习天法,在这乱世之中谋到了个稳妥的差事。不懈的努力了半生,人到中年时,终于凭着天法方面的造诣登上了司天鉴大司命的位置。就普通人来讲这已算是功成名就,登峰造极了。可是他却发现那些身居庙堂、终日饱食确无才无德之辈依旧用鄙夷的眼光看待他。而这所有的原由就只是因为他卑贱的出身。他知道他们背后对他常用的称呼是:“那个贱民。”他一直都知道!
载荣回过头用迷离的眼神望着眼前这个俊俏玲珑的花季少女。思索着她刚才的话语。不觉间惆怅之思涌上心头,暗自想着:
“哎,这丫头这么想也是情有可原。帝国已立十载,和平的光景也已近十年。可为什么等级制度日益森严?普通人的生活日益艰辛?帝国的建立,到底是为了全体人族的福祉,还是只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陛下与他的一众追随者?”
“师傅?师傅?你发什么呆啊?”
载荣回过神,瞥了一眼莫惠休,说道: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你就知足吧。我像你这个年纪还在司天鉴抄书呢,你现在都已是少司命啦。要不是凭着你那异禀的天赋,你现在也不会比当年的我好多少。”
载荣想着上天对他还是不薄的,虽然父母早逝,自己一生无依无靠,但至少在垂暮之年给他发了这么个聪明乖巧的徒弟。想到这里,他自嘲的笑了笑,继续踏着玉阶朝瑶台之上走去。
此时的瑶台,夏恒还没有到。但已聚集了一众皇室成员与婢女随从。热闹非凡。
莫惠休一双玲珑的大眼睛休四处张望,说道:
“哇,师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皇室贵族。他们的气质好高贵啊!服饰也是华丽至极!”
载荣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这琼楼玉宇般的瑶台与一众华贵雍容的皇族以及穿梭其间、恭敬而又忙碌的宫人婢女。心里暗自想道:
“是啊,穷奢至极!这瑰丽的景象背后又有多少的普通民众终日辛勤劳作,却食不果腹,只能艰辛度日!这群自私自利且贪得无厌的人或许是比妖族更可怕的存在!哦,不,他们之中并非都是这样的,至少有一人并非如此。”
莫惠休兴奋的用力扯了扯载荣的衣袖,继续说道:
“师傅、师傅,你快给我说说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啊!”
载荣虽有些不情愿,却又不忍徒弟失望:
“哎,好吧。我只说一遍,你记好了。”
“当然,嘿嘿,师傅。你不会是忘了我的本事了吧。过目不忘,入耳不忘!”
“哦,是哦是哦,休儿的本事,为师怎会忘记。呵呵。”
一边说着,载荣陷入了回忆:
那是五年前的一个明媚的午后,载荣端坐在司天鉴的大堂,与一众人等考察新招募来的秉笔执事。这秉笔执事是司天鉴最多、也是最普通的职位。职责主要又两个:一是各种文案抄写。二是在司命观测天象时,立于旁速记。载荣看这堂下一众人等奋笔疾书,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过往,毕竟自己曾经在这个位置干了十五年!他起身走到堂下,缓步绕行,饶有兴趣地的察看着这些年轻学子。
“好隽秀的神行文!颇有上古众神的遗世之风。”
一个伏案的女孩儿听罢,缓缓挺起头,颔首微笑以示恭敬。但她看到的却是载荣冰冷的目光。
载荣语气生冷的说道:
“你被司天鉴除名了。”
女孩儿先是一惊,继而微微全身颤抖,眼中噙着泪水,颤颤的问道:
“为何?”
“这篇用以考察的祭天文,乃我亲书,此前从未外流,前后总共一万多字。你们之前只有一刻钟默读。但我观你已书写过半,竟无一字出错!你是否之前已诵读过此文?若诚如此,我怎能留你?”
说罢,载荣转身,面若冰霜,望着不远处的监察执事,继续道:
“又不知是何人将此文透露于你?”
监察执事忘此情景,汗珠已顺着额角缓缓滑落。忙上前颤声解释道:
“此文,在此之前确是只有大司命与我知晓,但属下绝无将此文泄露出去!所以属下亦不知为何会是如此。”
“荒唐!你的意思是我自己将此文泄露于世!”
“属下万不敢做此想!”
载荣看着已伏在地上监察执事,想道:
“作弊之罪行,是死罪。他应不敢为之。但现此情行,又作何解释呢?”
这时,女孩儿已从刚才的惊恐中缓过神来。竟从背后拉了拉载荣的衣袖道:
“大司命明鉴,学女确未作弊。之所以会一字不差,只因学女有种天赋,过目不忘,过耳不忘。”
载荣转过身,惊讶的望着她,思索着。片刻后,说道:
“既然如此,你们入司天鉴已半月有余,你把这半月来我与你们的几次讲学内容复述出来。我的讲学,都有录入执事从旁谨慎记录。如仍旧一字不差,我便亲自向你道歉,并收你为徒。如你自觉无法做到,念你年纪尚幼,我不再治你作弊之罪,现在速速离去,方可保住性命。”
女孩儿闻此言语,并未离去。而是立刻俯身对着载荣恭敬地行礼,笑着说道:
“嘿嘿嘿,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至于道歉就不必了,因为师傅并未做错任何事。”
不等载荣有所反应,女孩儿已再次伏到案前。
一个时辰过后,载荣仰天长叹:
“世间竟真有如此天赋异能之人!”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徒儿名叫莫惠休,今年十一岁。”
往昔历历在目。
“师傅师傅,你又发呆了,今天你总是出神,有什么心事啊?”
休儿抿了抿娇嫩的双唇,显然有些扫兴。
载荣从深深的回忆之中回过神来,慈祥的目光望着休儿。他忽然发觉这五年来每天跟在自己身边,总是叽叽喳喳的女孩儿,竟在不知不觉间已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要是自己娶妻生子,现在自己的孙辈也该跟休儿一般大了,也该到了寻一门亲事的时候了。便是如此了,他要为休儿寻一门上佳的亲事,此刻,他把这这件事当成了自己的责任,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早已把休儿当成了自己的孙女。
“呵呵,师傅老啦。人老了就总是容易回忆过往,你要体谅师傅啊。毕竟到了我这把年纪,已无法憧憬未来,也就只能靠着回忆活下去啦。”
休儿玲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她还无法理解师傅的这番话。
“好啦,我现在就给你说说这些皇室的成员。”
“嗯、嗯。”
休儿专心的听着。
“皇后已逝多年,我们就从位份在她之下的兰妃说起吧。”
“嗯,好的,师傅。”
“站在瑶台玉栏边,淡粉上装靛青长裙的便是兰妃,名叫夏兰舟,是陛下的同族,据说功法了得,现在已是神通中境,只是她身份尊贵,极少有人见到她出手,所以不知是否属实。她旁边的那个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女孩,便是她与陛下的女儿,百玉公主,夏百玉。”
休儿痴痴的望着她们,虽然她与她们只间只有数丈的距离,但她明白,或许她这一生都无法走近她们身旁。载荣看在眼里,也只能默默叹气,继续说道:
“瑶台中央,那位茫茫碌碌的是蛟妃,名叫蛟儿,她自从来到陛下身边,说话做事可谓八面玲珑,深得陛下喜爱,许多帝国的政务陛下都会交予她处置。别看她少女模样,据传年纪已经很大了,因为她是龙族,可保容颜不老。”
“啊?还真看不出来。比师傅你的年纪还要大吗?”
“呵呵,你对龙族还不甚了解。龙族的寿命长到可以与妖族的一些大妖比肩,她比我可大的多。”
载荣轻笑了几声,继续道:
“站在瑶台远处偏隅,正在相对而语的是两位皇子,青衣玉带的是大皇子夏征鸿,身披罩袍的是二皇子夏见渊。她们都是皇后所生。”
正说着,从他们身侧传来一声清浅而优雅的呼唤:
“老师、老师。呵呵。”
夏永清一边呼唤着一边向他们走来。
“老师已经到啦。刚才我还在想着今天应能见到老师呢。”
载荣与休儿皆转身,看的是一位面容俊朗的翩翩少年向他们渐行渐近。载荣欣喜,忙颔首致意,并示意休儿俯身行礼。这位少年便是他在这天启城众多皇亲国戚、王公贵胄中唯一见之即心生欢喜之人。
“不必多礼,老师近来可好?”
“安好,谢殿下挂念。殿下,我身边这个丫头是我五年前收的徒弟,莫惠休,现已是少司命。”
载荣接着对正在行礼的休儿道:
“这位便是三皇子,永清殿下,还不快问安!”
休儿有些慌张,但并未失态,轻声道:
“殿下安康。”
夏永清看着这娉婷的少女,亦心生欢喜,爽朗的微笑着说道:
“呵呵,原来是小师妹啊,老师也真是的,竟从未对我提起。我这有一块玉佩,是我随身之物,今日赠予小师妹,算是见面礼。以后如遇难处可持此物直接来见我,定无人阻拦。”
说着夏永清解下腰间的玉佩递了过去。
载荣一惊,有些不知所措,急忙说道:
“还不快谢过殿下!”
休儿显然也未曾预料到有此一幕,愣了一下,匆忙接过玉佩,道:
“休儿谢过殿下。”
夏永清回道:
“以后叫我师兄就好。”
载荣接着插话道:
“并不是老臣故意隐瞒,只是这等小事,不值得入殿下的耳。”
夏永清接着说道:
“老师也是许久未见了,今日天显之后,老师若有时间,你我师徒可否畅谈一二?”
载荣忙道:
“如殿下愿。”
夏永清道:
“那便如此说定,我还有事,稍后再见。”
载荣与休儿即刻行礼恭送,载荣到:
“殿下请自便。”
休儿看着夏永清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玉佩,说道:
“师傅,原来你是三皇子的老师啊!还瞒我这么久!”
载荣回道:
“并非如此,只是十年前,帝国建立之初,永清殿下当时只有九岁,年纪尚幼,一时兴起,想研习天法,便到司天鉴跟随我修读半年。虽然自那之后,我们很少见面,但永清殿下仁厚,每每见到,还是以老师相称。”
“这么说来,这位三皇子,我的师兄,还是位重情重义之人呢。”
休儿说着面颊之上已泛起一抹绯红。
载荣看出休儿的心思,从刚才的话语中也感觉到夏永清对休儿有好感,但那又怎样呢!又能怎样呢!就算有情,云泥之别,又当如何!深思片刻,他嘱咐休儿道:
“你要记得虽然殿下许你唤他师兄,但此等称谓过于亲密,有旁人在时你万不可如此称呼殿下,以免给殿下招惹不必要的是非。”
休儿回道:
“嗯,师傅,这等事,休儿自是知道。毕竟永清殿下快要大婚了,听说他的新婚妻子是妖族的族长,妖主穆青鸾。不仅身份尊贵,而且美艳无双。”
休儿说这话时,语气平和,但眼睛确始终望着夏永清远去的方向,良久。
载荣看在眼里,自是心疼他的这个宝贝徒弟。无可奈何!天下无可奈何之事又何止这一件!他神色悲悯,能做的只有抬起头仰望苍穹。
可是他接下来看到的并不是明亮的紫薇帝星与满天星宿,而是另一番景象。那景象将改变世间万千生灵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