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王父仅是区区六品,可也算是朝廷命官,所以王父王母自然会在此次中秋宫宴的邀请之列。
午饭过后,王母就唤王瑾琳过来。
“今儿宫宴,我同你父亲一同入宫,晚些你去外祖母家里去。”
“母亲放心,母亲入宫可还能再见到姐姐?”
“这是宫宴,想必她应该也是在的,不过宫中规矩森严,怕是不能说上话。”
“那母亲穿哪一件衣服去呢?”
“我身无诰命,自然也没有礼服。我就穿着那件墨绿色的袍子吧,也不显眼。再者,你去了外祖母家里面,晚上就不要赶着回来了,明儿我同你父亲一起去,再接着你回来。”
“母亲今晚要留宿宫中吗?”
“留不留的谁也说不准,宫宴是晚宴,结束了就很晚了。”
“那,母亲我可以带着元风一起去外祖母家吗?”
“瞧你这孩子,怎也不见你对父母这样上心?你要是想带着就带着吧,可看住了,别跑丢了就好。”
“多谢母亲。”
“好了好了,估计快到时辰了,你也准备准备去外祖母家去吧,马车就在门口,随时能走。”
“是,瑾琳恭送母亲。”
载着王父王母的马车向皇宫驶去。王瑾琳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换上了一件橘红色的长裙,和白色的上衣趁在一起,倒也不显得突兀,还格外好看。她叫来百灵和莺儿。
“莺儿,你去抱上元风,咱们也该出发了。我带上你们两个,今天晚上就住在外祖母家里面,明儿再回来。”
莺儿抱起趴在树桩上的元风,跟着王瑾琳和百灵一起上了去王母的母家——伯爵赵家。
下了马车,还没进门,元风就发现,这赵府气派多了,比起来,王府竟没有这里十分之一气派,元风瞪大了她的猫眼。进了门,浅灰的屏风墙后面是一方清池,里面是各样的锦鲤,清池一角开着几朵白色荷花。而王府连屏风墙都比赵府窄了一半,清池更是没有。
又过了一扇门,方才是正厅前面的院子,这院子足足有王瑾琳的十个大,所以走了好一会儿才进了正厅。
正厅门开着,百灵扶着王瑾琳进了去,而莺儿退到一边,抱着元风在门外静候。
正厅内,正位上左边坐着王瑾琳的外祖母,也就是王母的母亲,李烟牧;右边坐着王瑾琳的舅父、王母的同胞哥哥赵易;下面右侧第一把椅子上坐着王瑾琳的舅母,杨池明;舅母杨池明后面站着的两位依次是王瑾琳的两位表兄,赵无念、赵无尘。
“瑾琳叩请外祖母安。”王瑾琳下跪向外祖母叩首请安。
“快起来起来,你这孩子,年纪小又身子单薄,快别跪了。”王瑾琳的外祖母出身高贵,是李尚书的嫡次女,以前是伯爵赵文的正妻,现在是伯爵赵易的嫡亲生母,自然高贵。她身边的丫鬟紧忙上前扶起王瑾琳。
“谢外祖母。”
王瑾琳又先微微转向舅父赵易,而后有转向舅母杨明池,微曲双膝,“瑾琳请舅父安,请舅母安”。
“瑾琳免礼吧。”舅父对着王瑾琳说,舅母也点头示意。
“瑾琳见过两位表兄,表兄安好。”
“妹妹妆安,数日不见,妹妹又高了些。”大表兄赵无念说。
“我瞧着也高了,过来近些让我瞧瞧。”外祖母话落,王瑾琳走到外祖母跟前。“果真不仅高了,还又标志了不少。”
“我瞧着也是,真真一个美人坯子了。”舅母附和外祖母道。
“你姐姐瑛琳在宫中可好啊?”舅父问向王瑾琳。
“拖舅舅的福气,长姐一切安好,才刚回家探过亲,昨儿就又赶着回宫去了。”
王瑾琳又接着说:“父亲同母亲一起去了宫宴,让我把佳节的礼物先带过来,我已经让下人们放在后院了。”
“那他们可还来?”外祖母又问道,“你有些日子没来了,既来了,就多住些日子,陪陪我这个老太婆,你瞧瞧,那两个小子没有半点体贴,我就想要个丫头陪陪我。”说着打趣般的看向舅母。
在古代,哪有祖母会嫌弃孙儿反而更喜欢孙女的,这样说不过就是好听些,让王瑾琳觉得亲切。其实王瑾琳的舅父并非只有这两个儿子,只是这两个是正妻杨大娘子嫡出的,其余的庶出的儿女自然也是有的,可外祖母一个尚书千金,怎么会管几个庶出的丫头片子。
王瑾琳的舅母杨大娘子自然知道外祖母说笑罢了,就附和到:“谁说不是这个理,我也是羡慕姐姐福泽深厚,养的一双女儿,标致又明理。”
这句话引得外祖母笑了好一会儿。
“外祖母和舅母说笑了,那我今儿就陪着外祖母,明儿父亲母亲来接我再回去。”
元风在莺儿怀里,只听见了一阵儿笑声,她又想着院子这么大,想看看,可是她挣脱不了莺儿。
“快老实一会儿,这儿不是王府,一会儿你要是跑丢了,肯定被赵家的厨子扒了皮做成菜。”莺儿低头在元风耳边低声说到。
一听到要被扒皮,元风脊柱一凉,尽管自己是妖,会些妖术,可如今万一赵府的厨子很厉害,自己打不过怎么办,元风不再折腾,老实趴在莺儿怀里。看到元风老实了,莺儿满意地拍了拍元风的头。
又过了好一会儿,王瑾琳和百灵才从正厅里出来。而后在赵府下人的带领下,去了给王瑾琳暂住的旁院,不愧是赵府,一个旁院的门面看起来甚至比王府的正院还气派些。近些又见到拱门上方挂着一块匾额,写着:“白荷逢雨”四个字,字迹清秀,倒更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见王瑾琳看着匾额停住了脚步,带路的丫鬟说道:“这是和华小姐,就是王小姐的母亲,以前住过的院子,一直空着,下人们每天也有清扫。这匾额上的字是和华小姐题的,又请了城中手艺最好的工匠刻上去的,这字的具体意义,请恕奴读书少,不懂得。”
“无妨,我们进去吧。”王瑾琳复到。
进了门,果真院子正中间又是一洼清池,与大门后面的不同,这一洼是圆形的,清池正中间满是白色荷花,开的比门口的还要好。
饶过池子,是一处廊亭,在后面才是房子,正中间一撞大的,两侧是两间小的。
“奴贱名九月,这几天负责照顾小姐,小姐有什么事只顾吩咐我就好。”
“九月,那你可是生在九月,家中才给你起了这个名字?”
“回小姐,是奴九月入的赵府,府里的一位妈妈给我取的九月。”
“你先退下吧,我若有事便唤你。”
“是,奴告退。”
九月退出了房间,元风挣脱了莺儿的怀抱,跳上床铺,找了个极舒适的地方趴了下来。
“小姐您看,它倒是会享受。”百灵指着元风笑着说道。
“小姐,莺儿有一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瑾琳低头端起茶杯,直接回道:“你是想问舅父一家为什么没去宫宴吧?”
“我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小姐,可是舅父大人是堂堂伯爵,宫宴怎么不邀请他呢?”
百灵拉了拉莺儿的衣角道:“你低声些,这还是在赵家的院子里。”
莺儿下意识用手捂住了嘴。
“算起来这是皇家之事,你一个小丫头也敢问起?”王瑾琳突然放下茶杯,抬头看向莺儿,表情也变得严肃。“平日里我就是待你们太好了,以致于你们今儿妄议皇家,明儿就能上朝理政了,若不是我拦着,是不是早就翻了天了?”
王瑾琳很少这样生气,百灵和莺儿也慌了,莺儿紧忙跪在王瑾琳面前,道:“小姐,莺儿,啊不,奴知错了,以前仗着小姐宽厚,我自己就散漫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莺儿的声音渐渐变小,还带着一些哭腔。百灵也赶紧跪下,“小姐,奴也只错了,牢记小姐教诲,此生不忘,请小姐责罚,莫要赶我们出去。”
“你们跟了我这样久,礼教规矩也都懂,怎么能说出这些子话来?若是此时有旁人在,定是会拉了你们去衙门的,况且这是在别人家的院子,怎么知道没有个偷听的?”
“唉!好在只有咱们三个,这事就不要再提了,你们也以此为戒吧。”
“谢小姐宽恕,我们牢记于心。”
“好了,快起来吧,下不为例。”
趴在床上的元风一直在听她们说话,听到王瑾琳说只有她们三个人,元风站了起来,想表达自己也算半个人,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看到莺儿百灵站了起来,她突然想到自己现在是猫啊,于是“喵喵喵”叫了几声。果然,王瑾琳、百灵和莺儿都被她吸引了过来。
王瑾琳抱起元风,对着她的耳朵说道:“今日之事,你也不要说出去哦。”
饶历十八年秋月十五,中秋佳节,万家团圆,皇城里灯火通明。晚宴上皇帝饶坚同平日里激进谏言的士大夫们竟也聊得畅快,皇后康贞儿同官眷们也聊得热络。
王父,一个六品郎中,他坐的位置可能再远些就看不清皇帝的脸了,自己自然也不能上前。皇上周围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元,自己也只能跟同品的几个朝臣相互敬敬酒。
而另一侧,女眷们的席间座次也相似,丈夫的官品高,坐的自然就前面些。
王瑛琳自打到宫中读书以来,就因着重规矩,举止言谈得体,做起事来让旁人挑不出半点毛病,而深得皇后康贞儿喜欢。皇后又想着自己的长子饶益今年也刚好12岁,同王瑛琳年纪相仿,再等上两年就给她们指婚,自己挑来的儿媳妇最是合自己心意的。
“和华,怎么坐的那么远,坐近些同我说说话。”
自打王母赵和华嫁进王家,除了好友宋柔桑以外第一个叫她的闺名的人,竟然还是当朝皇后,王母只觉得头顶一凉,又赶紧应下:“臣妇领旨。”
“今儿是宫宴,又是中秋佳节,大伙儿尽管玩儿好,礼节就暂且放放。”
“是。”众官妇起身向皇后行礼。
“瞧瞧,怎么又行起礼来了,快快都坐下,坐下。”
“我叫你和华可还习惯?想着叫的亲近些,总不能叫你王夫人吧,你说可是这个道理?”皇后问向王母。
“娘娘说的是,娘娘好记性,十几年鲜有人叫臣妇闺名。”
“好听的名字就应该被叫出来,连同你女儿瑛琳,我就喜欢唤她,人又端庄,光是看着就让人开心。”
听到这话,王母心里咯噔一下,她明白皇后的话并非表面意思,明眼人都能明白,皇后是想选了王家大女儿王瑛琳做大皇子的正妻,如今更是当着众官妇的面夸奖,几个好嫉妒的官妇脸都青了。可这并非王母本意,她只想女儿一生平安喜乐,不求荣华富贵,如今这已然是骑虎难下,更怕女儿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心里已是波涛汹涌,也只能勉强维持着表面的端庄。
而于皇后康贞儿而言,她确实是看上了王瑛琳,王瑛琳面容姣好,举止端庄,有城府却不工于心计。最主要是她的出身,母亲赵和华的伯爵赵家的独女,父亲王亦平虽说只是个从六品的通直郎,可家境清流世代读书。若是大皇子成了帝王,王瑛琳自然是皇后,也正因王父官位低,才可以避免皇后母家权倾朝野,祸患朝政。再者,如今公开了对王瑛琳、对王家好,也正好可以敲打敲打那些期望把女儿嫁给大皇子饶益的那些朝臣。又来,若是有人趁机私下里联络王家,也正好清一清这些谄上欺下的势利眼们。
所以皇后康贞儿一直同着王母说话,王母因着不敢失礼,只能一直同皇后说着违心的话,这宫宴十分难过。
几个官妇见状似乎都想把王母吃掉一样,憎恨的看着王母,可当着皇后的面,又不敢说什么,只能暗中较劲,眼看着有一位夫人的指甲都嵌进了手心里。
佳节之时,也少不了放河灯,那一个个河灯十分精巧,任谁看了都心生欢喜。皇后康贞儿身为女眷之首,当第一个放灯。侍女呈上的是一只名叫“花开富贵”的河灯,牡丹花又镶着金元宝,寓意皇后尊贵、天下富足。
趁着这个机会,王母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
“有这样的好事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一位官妇走上前跟王母说道。
若是换了旁人,肯定不会此时与王母亲近说话的,所以同王母说话的正是王母的闺中密友,名唤宋柔桑,定远将军孙康之妻。
“这也是我没有料到的。”
“当初不是还说,瑛琳要许给我家清辉的吗?你该不是变了卦吧。”
“咳,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打趣我?如今我这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真是怕啊。”
“有我在,你怕什么,从小到大可都是我帮你打架的,这一次也有我呢。只是明儿怕是会有朝臣弹劾你家王大人,你且多叫他小心些。”两个人趁着大家都在看河灯,耳语了好一会儿。
皇后康贞儿放过河灯之后,其他官眷们也走上前来,王母和宋柔桑排在最后面,准备放河灯祈福,侍女们手捧河灯而来。不知是哪个小蹄子滑了一跤,一排的侍女都被连累着倒下,混乱中,也看不清是谁,实实地撞在了皇后康贞儿的肚子上,连同肚子里的孩子。
这一撞,康贞儿早产,皇后的宫门口齐齐地跪了一片。
两个时辰后,伴随着婴儿的哭声,产婆子出来跪在皇帝饶坚面前,“陛下,是个皇子”。
皇帝饶坚嘴角刚刚扬起,产婆子又一句:“只是皇后怕是不行了”。
宦官及时扶住了快要倒下的皇帝饶坚,来不及定一下神,皇帝饶坚冲劲屋里,跪在皇后康贞儿的床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是我失了信,对不起……”饶坚带着哭腔,这个伴了他十八载的女子,是这大肆的皇后,更是他的妻,他这一辈子最信赖的人。
“别哭,我累了,也该歇歇,这孩子就叫饶裕吧,与益儿一样,富足…安乐…”,康贞儿此生最后一句,也没来得及给饶益和王瑛琳指婚。
皇帝饶坚这辈子只有皇后一位妻子,他信她、爱她,可总是先天下而后她。康贞儿为后十八载,从未抱怨过,在皇帝饶坚面前,有的只是温柔贤良,所有的任性都在她成为皇后的一夜间消失了。圣后贤妻,就是她本人无疑了。
皇后去世,谥号贤贞皇后,天下同丧,辍朝三日,皇城白帆三月不撤,宦官宫女着丧服三月。就连一直与大肆争战不休的西南陈国公也送来挽联。
只可怜,那饶裕才刚刚出生便没了娘。皇后康贞儿为饶益和王瑛琳的盘算也落了空。
王瑛琳还是在宫中继续读书,只是没了皇后,也就意味着她几乎没有可能再嫁给大皇子饶益了,平日里与她亲近的都渐渐疏远了,大皇子饶益也总是刻意回避她,只有孙清辉,定远将军孙康与王母好友宋柔桑的嫡次子,还一直与王瑛琳交好。
王瑛琳反而为着这件事开心,因为她知道,大皇子饶益喜欢的是曲太师家的女儿曲和,而自己心仪的是孙清辉,与其说是心仪,倒不如用两情相悦、青梅竹马来描述更为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