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仙逝,普天大丧,虽说是辍朝三日,可王父身为朝廷官员,自然要为着丧仪奔走。宮宴一事让人误以为皇后喜欢王母,而皇后仙逝,即为好友王母没有离开的道理。理是这么说,可这是帝口里说出来的就不太一样了,三日来皇帝这句话一直绕在王母耳边:“听闻皇后同王夫人一见如故,如今皇后仙故,朕想请王夫人于宫中多留几日,也算是全了皇后一方真情。”如今骑虎难下,也只能为皇后守丧。
皇帝在说这句话时,威仪满满,丝毫不像是一位丧妻之夫,这也让王母更进一步地看清了这偌大的皇宫、尊贵的皇室,哪里有什么亲情爱情,唯有皇权亘古不变,方才的那几滴眼泪许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王瑛琳若沦为皇室之妻妾,便是陷入权利的泥沼,情情爱爱根本靠不住。
皇后仙逝的消息很快从皇宫传至京城的每个角落,一时之间,丝竹管弦戛然止,满城红灯尽撤去,哀乐四起悲全城,遵礼成服满人间。
赵府旁院里,百灵和千千从房间里退了出去,王瑾琳自知忙了大半日,也倦了,便躺在床上休息,旁边趴着元风。王瑾琳把手放在元风身上摸了几下,小手压着元风就睡着了。一开始没觉得什么,但一刻钟之后元风觉得王瑾琳压在自己身上的手越来越重,她再次仔细看着王瑾琳,闭上了那双勾魂般的杏眼,媚气减了大半,小嘴嘟着,脸上的婴儿肥还未完全褪去,稚气十足,可一睁开眼睛就活像个狐狸精。一双眼竟能有如此差别,真真是上天的杰作。
元风盯着王瑾琳看了许久,不知不觉间自己的猫脸有一股火燎燎的感觉,想自己活了一千多年,从未有过如此感觉,元风想挣扎出去透透气,但看到王瑾琳睡得正香,便不忍打扰她。
赵府后院也停下了节日的欢愉,换上了白帆白灯,哀乐自墙外传来,府里的下人们也忙碌了起来,院子里嘈杂一片。百灵敲门。
王瑾琳听到敲门声从睡梦中惊醒,压着元风的手也顺势放开了,整理了一下衣服,便开口道:“进来吧”。
“请小姐安,奴九月来传老夫人的话,老夫人说,宫中传来消息,皇后仙逝,普天同丧,这城里皆挂上了白帆为皇后悼念,府里也是,所以请小姐就在屋子里安心睡下别出去走动。一来满府皆白,哀声一片,怕小姐见了害怕;二来府里下人们总是毛手毛脚的,怕不慎碰了小姐。老夫人也是特遣了奴九月还有十月来陪着小姐和两位姑娘,所以请您不必担心。”说着,九月顺势用手肘碰了一下旁边的一位姑娘。
“奴十月,请小姐安。”
“外祖母处处为着我着想,有劳她老人家费心了,也有劳二位了。”
九月十月异口同声道:“奴不敢。”
九月又道:“小姐的灵猫刚刚趁着开门的功夫跑了出去,外面正乱成一团,奴去为您寻她回来。”
王瑾琳这才发现这几句话的功夫元风就跑的不见了踪影,一时紧张了起来,“让百灵同你一起去吧,你们快去找找。”
“是,奴告退。”
九月和百灵出去寻找元风,屋子里王瑾琳坐在床上发呆,心里惦念极了。一方面她怕元风胡乱跑丢了,更重要的是她在惦念进宫赴宴的父母亲,也没个音信。
门外明明还是一片灯火通明,只是红灯变白灯。
不多久,敲门声再次传来,只不过不是王瑾琳期待的九月和百灵,门口的人说到:“奴凤儿,来传夫人的话。”
“进来吧。”
“请小姐安,奴凤儿来传夫人的话,夫人说皇后突然仙逝,去宫中赴宴的大人夫人们有一些留在了宫中忙着皇后的丧仪,请小姐莫要担心王大人王夫人,想必会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些时间,再有消息,夫人会遣奴第一时间告诉小姐的,请小姐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便是。”
“有劳舅母费心了,我这里一切都好,让舅母放心就是了。”
“是,奴告退。”
“愿苍天怜见,我父我母我姊朴实本分,不求富贵只求平安。苍天可鉴,皇后仁德,轮回路上少受些苦,来世为人一生顺遂。”王瑾琳不停地在向上天祷告。
又过了好一会儿,百灵和九月总算回来了。据百灵说,是在一处高墙上找到的元风,发现她时,她正向墙外看着热闹。对元风来说,她这一辈子也没看见过这样的场景,自然是十分好奇。原来一个有地位的人可以令天下百姓惶惶,就像是族里的族长,说一不二。天界是神仙的“人间”,条条天规天律约束着每一位神仙恪尽职守,想来那昊天金阙玉皇大帝也似这般,就算是一皱眉,众神也会恐惧。不对,应该是更甚于人间皇帝,毕竟他是三界之主。元风看的出了神,而后就听到百灵在叫自己。
王瑾琳抱过元风,紧紧的抱住,生怕她又跑的不知哪里去了。
哀乐自外面丝丝传入府中,尽管已经禁闭了房门,还是会隐约听见声音。王瑾琳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担忧不停的在脑子里转圈。直到天方破晓,才勉强眯了一会儿。
赵府的早餐桌上,早已不见半点节日的欢愉。
舅父赵易率先开口:“瑾儿,昨儿我遣去宫门口等消息的人今儿早上回信了,你母亲要留在宫中为皇后守丧,你父亲也忙于此,你就在舅父家中多住几日吧,等他们忙完了,再回去也不迟。”
“舅父之心,瑾琳明白,只是怕父亲担心。”
“无妨,我已经派人去告诉你父亲了,估计中午就能回信。如今国丧,外面都是白布白灯,又乱哄哄的,你回去我们也不放心,不去就住在舅父舅母家,你父亲母亲也会这样希望的。”舅母杨明池拍着王瑾琳的手安慰道。
“是,瑾琳明白,那这几日就要叨扰舅父舅母了。”
大表哥赵无念说到:“妹妹留下当然好,我还想给妹妹讲一讲《天规》呢,好神奇的一本书,只是他们都不喜欢,但我想着妹妹博学,一定会喜欢的,一会儿用过饭,我给妹妹讲一讲可好?”
“我看你是想多看一看你妹妹的小猫吧。啊?臭小子。”
外祖母李烟牧笑到:“也好,也好,你可要好好陪着瑾儿玩儿,她要是不开心了,晚上就没有你的饭。”
“祖母说的是,我肯定好好给妹妹讲故事,绝不偷懒。”
舅父舅母想说着什么,但看着老太太,咂咂嘴,又相视一眼,都默不作声,继续吃饭。
饭后,王瑾琳随着大表哥赵无念来到了他的书房,二表哥赵无尘对此毫无兴趣,就以科考临近,这个看似一本正经,实则虚弱无力的理由溜了。这书房比一般的书房要大上两倍不止,一排排都是书架,上面野史、正史、奇文异志,琳琅满目。王瑾琳也见过书院的藏书阁,虽说都是放书的地方,但与此处想比较,真是大相径庭。书院的藏书阁无论怎么打理,都有一股子书卷放久了的霉味,混着纸味儿墨气,总让人觉得头昏脑涨,还没读书就要昏昏欲睡了。可这里不一样,只有阵阵清风自鼻尖飘过,一进来就让人充满了兴致,让人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这历史交叠下的村角奇谈。
“妹妹,你可知我这书房里门窗紧闭却清风袭袭是为何?”
“门窗紧闭,风之何来?”
“这可是我的一个大秘密,妹妹要是想知道,就用你那黑猫跟我换,好不好?”
“表哥怎么又在戏弄于我?还惦记着我的元风?”
“妹妹,我是真心喜欢你的灵猫,要不我用这风源跟你换,好不好?”
“没有风源我可以开窗,没有元风我也不会快乐,这是开再多的窗子,有再多的风源也弥补不了的。表哥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拿元风跟你换的,要是表哥再有这样的心思,我就直接告诉舅母!”
“唉!天不遂人愿,注定我与那灵猫无缘。好吧好吧,我以后不再向你讨那灵猫了,但是你来找我玩儿的时候,都带上元风好不好,没有长久的缘分,多看一看总可以吧,妹妹可别小气。”
“那自然可以,只要表哥别打歪主意。”
王瑾琳转头,叫莺儿把元风送过来,大表哥赵无念接过来抱在怀里。
“走,我这就带妹妹看看这风源。”
又回头对着仆人们说到:“你们就在门外候着吧。”
“是。”
王瑾琳也十分好奇,就随着大表哥赵无念往书房正南侧走去。书房正南侧的书架上正中间七尺高的地方放着一个像鸟巢一样的东西,以王瑾琳的身高,只看得见底部,而对于九尺高的赵无念,正好是低头所见。赵无念轻手捧起这个巢,低头对王瑾琳说到:“妹妹看到以后可不要害怕,它算是一只虫子吧。”
说着把手里的巢放在了临近的书桌上,王瑾琳和元风的头同时向这巢探去,只见里面是一只大毛虫,身体前半段是青绿色,后半段是棕褐色。虽说早有准备,可王瑾琳一看到这大虫子,心中还是一呕。元风在森林里长大,大大小小的虫子见得多了,只是从未见过这样前后两色的。
“这是风虫,我给它起名‘南阁’。有书记载,风的源头不是风虫就是风神,而风神只收灵虫为风虫。我想我一介凡人肯定见不到风神了,再说风神有人说做风伯,有人说做风婆,我连男女都不确定,就算见到了也认不出来啊。但是风虫或许可以一试,每逢起风,我就逆风而行,企图寻找风的源头,去看看到底有没有风虫。可是哪里能寻得风的源头呢,每次逆风而行,明明知道风源就在正前面,可是永远还是在前面。”说罢,赵无念叹起气来。
王瑾琳听的入了迷,急切的想听下文,连忙问:“那表哥是怎么找见这风虫的啊?”
“你别急啊,听我慢慢讲。三年前,我从书院回家,那天热的出奇,走到半路轿夫都热坏了,我们就在路旁树下歇脚。那田里的农民背顶烈日,一个个都是汗流浃背,有人抱怨天气,热的出奇,就连一丝风都没有。你可知那一刻我想到的是什么?”
“想风?”
“也对也不对。我想起一首诗:‘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有的人生下来就是锦衣玉食,即使不读书不上进也会有爵位继承或者蒙圣恩封个一官半职,可有的人,生下来就过着极寒交困的生活,烈日炎炎只能哀怨老天,却不知上层阶级殿阁乘凉。”
“表哥的话,请恕妹妹不完全认同。人生有天命,可活由己定。总有寒门之子一朝高中,金榜题名,官拜高品,而后也是亭下乘凉。”
“科举年年有,可状元有一、榜眼有一、探花有一,就算全天下百姓都读书,及第进士也不过尔尔。况且人性自然天成,大部分人困于此,却安于现状,得过且过,自己不肯努力却怨在夏日炎热。”
“人生而不易,活更不易,普普通通的过一辈子并不是表哥想的那样,你看看那些农人,恨天炎热,却依旧忙于农活,为着生计奔波。人生艰难,不分贫富高低。”
“也是我狭隘了,多谢妹妹指点。”
“妹妹不敢。那后来呢,表哥是怎么寻见这风虫的?”
“我当时固有感慨,却也只能在心里诉说。而后我突然感到一股风从我身后南面吹来,轻轻的,我依旧逆风而去,终于这次找见了风的源头,就是这种大毛虫,当时它的身上全是棕褐色的,养了一些日子,它才一点点褪去棕褐色,露出本应该有的青绿色。”
“所以表哥就给它起名南阁?”
“不错。”
王瑾琳和元风的头向南阁靠的更近了,南阁鼓起腮来,缓缓吹出一股风,吹起王瑾琳的碎发,也吹起了元风的猫毛。
而后大表哥赵无念带着王瑾琳向书房的东侧走去,元风并没有跟着,她对这风虫好奇极了,想用自己的猫爪去碰一碰,又有些担忧,怕自己法术不敌这只风虫。
猫爪在空中举起徘徊数次,也没落在风虫身上。
“小妖精,快把你的脏爪子拿远点儿,别在本仙面前晃来晃去。”为避免王瑾琳和赵无念听到,南阁用传音术对着元风说道。
“仙?您是仙?神仙的仙?”一听到仙字,元风的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
“当然。”
“仙者都是亭亭而立,你就是一只大虫子,怎么会是仙?莫不是看我道行浅就骗我?”
“小妖精,蠢的厉害,能推使自然之力,非仙不可为也。况且我一眼看出你的本质,怎么不是仙?”
“那你司职何处?从主何人?我怎不知有哪位仙人是大虫子修炼而成?”
“本仙司职于风神神邸,是风神大人的麾下。你这小妖精,为妖清流,还是正派出身,哪个好师傅教出你这个蠢物?”
“风神怎么会收一个大虫子当手下?”
“本仙本是四风树上的灵虫,生来自带灵性,哪里是什么大虫子?小妖精胡说八道。”
“那仙上,灵虫都是一半青一半棕吗?”
“灵虫大部分都是通身青色,本仙也是,只是三年前,我奉命于此处司风,碰见一只厉鬼,那厉鬼属木,需要借风修炼,本来也不是我的对手,但是不知道它哪里来的地狱之火,生生把我烧成棕褐色。就在它要取我性命之时,载着赵无念的轿子过来了,就停在了我倚靠的那棵树旁,也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吓得那厉鬼仓皇而逃,也因此结下了这善缘,就像你和那小丫头一样。我用了三年时间,才褪去半身焦皮,也不知我何时才能回去复命。”
“地狱之火不是禁物吗?除了北阴大帝和地狱火官儿,没有任何人神鬼能受得住这地狱之火,况且这厉鬼又是木性,怎么用得起这地狱之火?”
“小妖精还算有点儿脑子,你到底从师何人?”
“我从师一位仙者,具体是哪一位我也不知,从来也没问过,只知道他剑眉星眸、挺鼻薄唇。”
“行了,小妖精,替我向你师父带句话,就说风神麾下二弟子风南请仙人将我所遇之事悉数告知风神大人。”
“我可以帮你传这个话,只是向来都是仙者找我,我不知何处寻他。”
“如今我负伤在此,法力微弱,也没有其他的指望了。”
“若是我见到仙者定会代为转告,请仙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