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我很早就离开了还家,对于驲尤的事我并不清楚。”
煤油灯盏沾满了尘灰,灯光昏暗,木式橱窗前站着两个男孩。对向庭院的腰门并合着高门,四周房间的门也通通关上了,十分神秘。还堔面无表情地又点燃了一盏煤油灯,一旁的田译背贴着门,思索了一番,说道:“或许是我问的有些唐突了,我想知道,这个试炼就是将人的梦魇扩大吗?”
“可以这么说,”还堔依旧是保持一副无动声色的表情,他打开了橱窗半边门,将手头剩下的火柴盒放进,“不过这个试炼还有隐藏的身份,比如像你。”
“我?”田译先是惊讶,但他回想起自己的种种不解之处,他问道,“是指我的身份并非是自己的吗?还是……会做奇怪的梦?”
还堔转身看田译,伸出一指摇了摇,随后从兜里掏出一个怀表。怀表一打开盖,一把钥匙发出淡淡黄光从指针保屏浮出,在黄光将钥匙吞噬后,灵光渐渐化型为盘。
星盘竖立浮在两人之间,还堔轻念“星盘运转·事情浮现 ”,一道黄光随即从盘底中心照在田译身上。田译只觉身体有些抽离之感,而后他的脑海涌出一个男孩捧着盆栽仰望星云的画面。
盆栽所栽的植株还未看清,抽离感便结束。田译吸了一口气,一手搭在橱窗侧壁试图保持清醒,而一旁再次传来帮还堔解释的声音:“本来你的天赋技能只能感应些力量脉动,但在试炼里却能投射出过往画面。”
“所以这就是我能进入阳柯梦魇的原因吗?”
不过还堔说的“过往画面”,令田译又想起刚认识还堔时,也是因为感应到了自杀的画面……
“不,在你失神时,就会进入别人的梦魇。”
星盘缩小成饼大,但底盘所发出的亮光在昏暗之中愈发耀眼。田译双手遮住视线,扭头避光。好在耀光仅仅停留了片刻,田译看回还堔的位置,可周围却成了一片黑暗,右手搭着的橱窗一时也落了个空。
田译伸出右手,在眼前这茫茫黑暗之中,手心竟也被抹去了颜色。于是他凝神驱动灵力,试图将全身力量聚于手心,但还是毫无反应。
不过田译能够感觉到周围场景并不是方才与还堔交谈之处,可至于现处何种状态,他难以确定。
黑……
田译默念着,心里也一时油然而生一种恐惧感。
他闭上双眼,寂静的黑暗,开始细细碎碎发出响声——他似乎听到瓢壶破碎声。他还没来得及辨清声音的来处,焦躁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满眼漆黑的阴暗,他伸出手试图触碰到什么,可窸窸窣窣的人言杂语吓住了他;他便缩回了手,却遭到一声声莫须有的斥骂……
田译睁开睛,男人凶巴巴的脸挂在眼前渐显处,男人准备好了捆绳,男人一手突然抓握住他的脖子。
‘我让你逃!胆子大了是吧?’
田译只觉手臂顿时被什么绑住了,他没来得及反抗,正面便迎来一顿鞭打。
——这是……阳柯的记忆吗?
田译正想着,身体捆绳突然化成破光,忽而失影,双脚也随之踩空落地;而男人不见了,田译只见眼帘煤灯一点光亮之中,还堔手捧星盘,面无表情。
“我刚刚……失神了吗?”田译额头冒出冷汗。
还堔收起星盘,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另说着:“在你与别人共梦的时候,意识一抽出,共梦便会结束。这个共梦的过程可以是哪单方面入梦,不过要是你的意识没有反应过来你在‘共梦’,只能到别人入梦再醒来才能离开。”
“所以我现在是跟阳柯共梦了吗?”
“这就是身份卡的作用了。”还堔续道,“在这个灵祂试炼里,不能说非要挣个面子继续活着,反而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为什么感觉他从来没有好好回答过我的问题……一直前不搭后话的……
田译无奈般叹了口气,他下意识抬起右手,手心的鸾鸟印记莫名令他有着踏实感。他抬头瞥向还堔的身份卡,又注意起上面的“魔族”二字。
他本想试着再问问关于还堔魔族试炼者的事,可忽然出现的纸符打断了他的念头。
这是律府教堂成员通讯时常用的招数,黄光纸符的粼粼亮光,也引起了还堔的注意,不过他的表情不会变化,只能干看着田译接下纸符。
纸符是刘阳柯写给田译的,上面写到——
小译,帮我找找柳生,天快黑了。
——怎么他不直接写给柳生呢?
纸符化为光影,渐渐淡去身影,于是田译跟还堔道别后就去帮刘阳柯找柳生了。
按他平时的观察,柳生大部分都喜欢站在榕树底下发呆。因此田译便直接去了榕树前,结果在榕树树干身影逐渐清晰时,树底下并没有柳生的身影。
田译站在榕树底下等了一会儿,他本想看看柳生会不会再来到这里,却没想等来了许久未见的解央。
“小译?”
解央本是心事重重地走着,他肩上停靠的小鸟垂搭着头没有精神。解央见到田译后故作镇定,便提起笑容打着招呼问候道:“小译,大家最近都还好吧?”
“在现实世界,大家一如往常。你不是说是回家探亲吗?怎么一直没有个口信?”田译双手叉在兜里,满脸轻松模样,“你回来就好,现在找不到柳生,阳柯估计待会儿准会吓得要我去陪他。”
“他还是怕黑吗?”解央哭笑不得,“我都教他了怎么样点灯,不过我等会要先去找堂主,暂时还是你去陪阳柯吧?”
话落,纸符再一次出现在田译面前,这次写着——
小译,找到柳生了吗?
田译接过纸符,笑道:“一说他又来问我了。”
“大家都进了这个试炼吗?”解央皱起眉头,叹了口气,“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田译也给刘阳柯作了张纸符,等纸符消失后,他看了眼榕树树干,说着:“柳生不会到处乱跑的,他来到这里后,除了会来这里,就没有去过什么别的地方。”
田译又回想起那天柳生跟他说的话,关于那许愿树的故事……
“对了,刚刚也没见到听白……”田译自言自语着,“虽然这里的听白跟小星一样是个虚影,但小星的行踪十分有规律,而听…白……”
一刹那,田译眼神焕然,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一头栽去;解央瞬闪到田译身旁,扶住了他。
“小译?”
解央低头注意到田译身份卡上的名字。
“阳柯?”
第二幕
“也就是说,他经常会晕倒吗?”
休息室里两张不同方向的木床摆放于房间东北两向,田译躺在床头贴西墙那张,而这休息室门口就在西墙另一头。
门框下站着解央和刘妍两人,解央把头看向田译,继续说着:“我这次回来,就是想告诉你们关于这个试炼的事。在这个试炼里,虽然试炼者的死亡不会影响到现实世界,但,这毕竟是个幻境,我怕制造这个幻境的人真正的目的不是图好玩,拿我们的阴影折磨我们,而是在‘挑选’些什么。”
“比如像小译这样的星系继承人吗?”刘妍突然又转变了语气,“不对,阳柯也是继承人,但是他们两个进入试炼后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这个说不定,我和小康的情况也完全不一样。”解央把头转向刘妍。
“所以你真的是连家的吗?”刘妍问道。
解央点了点头,咬牙轻笑了声,“不过我不会回去的,我怀疑我们灵阶者们的信息就是连家透露出去的。在学院里,一些进入这个试炼的学生举止不堪入目。估计是少了学院里的约束,让许多学生们找到了自己的本性。我和小康已经处理过不少关于梦魇成魔杀人的事件了,不过这也让我间接的了解到更多关于这个试炼的事。”
“这里也有魔族的。”刘妍托着下巴思考了番,“魔族可以随意进入元康岛,这说明相对于现实世界,元康岛是没有隔离层的。既然魔族可以随意出入……”
“不会的,”解央知道刘妍的想法,他解释道,“这就是连家聪明的地方,越是远离学院,一花一草,一土一木,都与现实世界极为相像;但在学院里,建筑都十分扭曲,极为敷衍。”
“所以现在学院也是可以随意出入?”刘妍问道。
“嗯。”解央点了点头。
“砰砰砰——”大门外传来敲门声。
刘妍本想去开门,刚迈出脚,解央就瞬闪到大门前开了门,留下她站在原地上淡笑着摇了摇头。
刘阳柯见到解央,先是捏了解央左脸,戏谑道:“你这小子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跟哪个女孩跑了。”
“我是去探亲,又不是去相亲。”解央见天色暗下来了,反是调侃道,“你不会是来找你姐陪你的吧?”
刘阳柯顿时羞红了脸,支支吾吾着:“要……要你管……”
“对了,能让我看看你的继承人印记吗?”解央立就变了脸色,他解释道,“听堂主说,小译要是印记不在手心的话,那么就是在跟你一样的位置。”
“跟我一样?”刘阳柯边说边解开领口纽扣,往左下扯,召堙印记并未消失,且未有什么异常。
解央疑惑地摸了摸后脑勺,刘阳柯见印记没有异常后便整了整领口。可当刘阳柯抬起头时,却见到了田译出现在休息室门前。田译一手搭在墙壁,另一手被刘妍扶着站在门框下。
刘阳柯吃惊道:“小译,你怎么在这?”
田译摆了摆手,看向了解央,解央解释道:“他刚刚晕过去了,所以我就背他到了这。”
“你怎么老是晕了啊?”刘阳柯走到田译身前,见田译沉默不语,刘阳柯便伸出手在田译面前挥了挥,“你没事吧?”
田译苦笑道:“现在我一失神……就能梦见你的故事,弄得我在梦里被打了好几回……”
“是吗?”刘阳柯摸了摸后脑勺赔笑着,他忽然双手抓住田译手臂,将田译直起了腰板,然后郑重般肃起脸问道,“小译,你再对我施用下你那个招数。”
“可以,不过我怕我又晕了。”
田译伸出右手,一时他的手心连同他整个身体都发出绿色光芒。其他三人都被这奇异绿色光所惊讶,刘阳柯先说道:“你的力量什么时候增强了这么多?”
刘妍问道:“是不是力量耗用过多了?”
刘阳柯伸出手握住了田译右手,在继承人印记的共鸣下,这股绿色灵光一时涌向刘阳柯,也包裹着他的身体。
“风来——”
“鸱吻——”田译还没施完招数,全身就被左右两条红绫给捆绑住了,不过这次被捆绑与之前有所不同,他感觉心口似是被强按了什么念想。
不过绿色灵光依是将田译紧紧裹藏着,且没有半分退去的姿态。见此态势,礼酒抱怨道:“我就离开了这么一会儿,小译你怎么就成这样了?”
礼酒忽现在田译与刘阳柯中间,刘阳柯见礼酒蹦出,便尴尬地后退了几步,给她腾出位置来。
“她是?”解央挠了挠头,“好像在哪里见过……”
田译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他半眯着右眼,身体侧靠在墙壁,有气无力地说着:“全身感觉没有……力气……我好像……又要……晕过去了……”
“我不该提的……”刘阳柯自责起来。
解央瞬闪到田译身旁扶起了他,礼酒也在一瞬间解除了田译身上的红绫;与此同时,礼酒一手握住了田译的手腕,将他直起身来。
田译双目欲睁欲合、不停打转,他试图控制自己不被入梦,但在灵光释放的负重下压得他透不过气;礼酒欲言却止,她按耐不住,终于,她一手打在田译右颈,田译不再挣扎,往解央那头倒去。灵光也在田译晕倒后消失了。
礼酒看向刘阳柯,说道:“小译现在是你的身份,只有你走出了阴影小译才能恢复正常。”
“我的阴影?”刘阳柯见礼酒靠近便向后退着,他无奈地低着头,倾述道:“可是我真的怕他……甚至,我连一个人面对黑暗的勇气都没有……”
“你笨啊,你不是会变出火来吗?火一出来不就亮起来了吗?”礼酒被刘阳柯的话给气到,“你个大男人的,谁欺负你你打他回去啊,你不反抗他就会一直欺负你!”
站在礼酒身后的刘妍淡淡说了句,“欺负他的是他父亲。”
“我还好不容易忘记了父亲给我的阴影,可这几天这破地方天天告诉我,我会手无寸铁的一直被父亲打骂……”刘阳柯摊了摊手,叹了口气,“我也试过反抗,可被父亲抓回去后,我被打得半死,差点没了命。”
礼酒嘟嘴执拗着:“那你怎么现在好好的。”
“因为他把我卖给颜朵当肉靶了,”刘阳柯咳了咳,“这是颜家的传统,灵祖被涂席下咒成了人兽两身后,后辈便在族人十岁时,约定用灵力烧死一个魔族人……”
礼酒双手搭在胸前,把头扭向一边,“所以你就这样被当了上门女婿留了条命呗。真行有,烧死我们魔族的传统,可被忘了你们召堙一族也是魔族出身的,连力量也是魔族赋予的。”
“如果不是有这魔族的长相,我也不会被父亲打得不人不鬼。”
“你!”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把小译背回他房间。”解央见刘阳柯和礼酒聊着聊着吵起来了,无奈地背起田译,要往门外走去。
刘阳柯跑到解央前面,先是张开双手拦住了解央,然后低头说着:“你们两个男的都走了,等下谁陪我……”
解央哭笑不得,“刚刚她不是说……”
“就算我会变火,可是我做了噩梦怎么办……”
刘阳柯伸出两指相互不停对碰着,他把头扭向一边,不敢看解央身后的礼酒。
“那我先陪你一会儿,等他回来后,我再去小译那。”礼酒对怕黑的刘阳柯一脸讪笑。
一旁的刘妍警惕道:“小译还是留在我这,解央,你去陪阳柯。”
“我不会对小译怎样的,”礼酒听出了刘妍对她魔族身份的排斥,她把头转向刘妍,续道,“我跟小译几天了都没什么事,要是我真想对小译做什么,我早动手了。”
“小妍,魔族在试炼里跟人族没有什么不一样,而且在这里,魔族是要更吃亏的。”
解央的话,让刘妍稍稍放宽了警惕,不过她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小译可以让你照顾,但是你要注意分寸,而且不能对他下蛊。”
“你不提我都忘记了我会下蛊了。”礼酒走到刘阳柯身后,拍了拍他的后背,“走吧,我倒是要看看黑暗里有什么恐怖的。”
“等下你可别笑话我……”刘阳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接了礼酒的话,然后跑到礼酒前面给她带路。
礼酒把手搭在身后,笑道:“难道你会被吓哭吗?”
“那倒不会,哈哈。”两人边说边走出了大门,然后往左手方向转去。
解央也准备背着田译离开了,天色已然暗淡下来,四处撒得雾黑。解央扭头看向刘妍方才所站的位置,刚说了句“堂主”,却不见得人影。
“堂主呢?”
解央环顾四周,见没有身影后,他便往门外走去。
半月村的建筑还是跟上一辈们的大致相同,除了还愿意留在半月村的人家盖了新房,门窗换了铁样,老式房屋的装饰都还是木制的。
解央抽出一手将门合上,一转身,瞧见了一只土棕色羽翼的小鸟飞向了他。天色虽暗,但作为陪伴他多年的伙伴,解央一眼便叫住了:“赤,怎么样了?”
小鸟停落在解央伸出的左手上,先是振了振双翼,再叽喳了几声。解央说了句“嗯”后,将手缩回继续支撑着田译,于是小鸟飞到田译背上,又发出清脆的叫声。
解央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待赤飞到他眼前,他才回过神来,发愁道:“原来试炼只有元康岛的环境,怪不得一路上见到这么多魔族的。看样子小康也被他们给骗了……哎,突然明白了母亲当年为什么要我带走,一直不肯让我回连家……”
赤飞到解央脸颊前蹭了蹭,解央笑道:“赤,没想到你变不了人类模样,还能想办法安慰我。”
赤傲娇的叽喳了一声,飞回在解央面前,扇动着翅膀。解央赔笑着:“好了,我知道错了,不过这还是头一次你变人型变不成,变老鹰也变不成,哈哈。”
背上的分量让解央反应过来要办的正事,于是解央让赤飞在前面,往隔着住所的房屋走去。可在解央刚走到门口没过门槛,一道耀眼的绿色光芒从他背后窜出,紧随一声来自隔壁女声喊叫,赤惊恐般得尖叫一声往解央身后飞去。
“怎么了?”解央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异样。
赤飞回解央身前振了振翅膀,不过这次解央并未明白赤的意思,于是解央先跑回到隔壁庭院大门前,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人一鸟只见一个女孩从里屋出来,脚步十分慌乱。女孩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怎么了?”解央跑上前去。
礼酒被突现的问候吓得愣了好一会儿,等稍平复心情后,她转过头低着头回他:“我刚刚就跟他开个玩笑,问他敢不敢一个人呆在漆黑的地方十分钟,结果……我听见房间里传来了一声奇怪的声音,于是就敲门问了问他怎么了,可他一直不说话,我就把门推开了,结果发现……那家伙死了……”
她抬起头,本想看解央的反应,却注意到了飘到解央肩膀的头发,惊讶着:“怎么小译又变回女身了?”
解央闻声扭头,映入眼帘的尽是一头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