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至,一切洒得昏黑,雾尘粒粒游荡于庭院里的风与泥。解央背着田译刚过了门,房屋瞬间被灯火照耀,让解央难以回避,只得扭头闭眼稍作平复。
“嗯?解央你不是说回家探亲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你不是死了吗?”解央身后的礼酒大为惊讶。
解央抬头看向前面,眼前的刘阳柯依是穿着他喜欢的红色格子衫。只不过,刘阳柯与方才所见的略为不同。解央也见过死去的试炼者依旧出现在试炼的事,不过他明白,眼前的刘阳柯只是试炼填充的幻影而已。
“你是……谁?”刘阳柯挠了挠头。
礼酒大概也猜出了什么,右手搭在了田译的后背,走上前回他道:“我当然是小译的朋友啊?”
须臾,刘阳柯消失在两人视线内,礼酒环顾四周,也没见得刘阳柯的身影。
“他怎么不见了?”礼酒疑惑道。
解央解释着:“试炼制造出的虚影极不稳定,晚上时,这种形态更难维持太久。”
忽明忽暗的煤油灯淡淡照在三人脸上,礼酒撩起田译过肩的头发,轻放在他后背;赤飞到檐上凸起的梁木上整理羽翼,随后又飞落在解央伸的手上。
“小译还会变回原样吗?”礼酒右手又搭在了田译后背,她扭头看向浓云断妆的缺月,“我怕我会像死掉的这家伙一样,会陷入在自己的梦境里。”
“只是暂时的吧?”解央盯着手上的赤,“不过会多长也说不准,那你们魔族的梦魇是怎样的?”
礼酒摇了摇头,说道:“不清楚,好像不会做梦。不过要是受什么刺激的话,会控制不住身体,然后……渐渐地失去自己的意识……”
“你一直跟着小译,是因为你们在试炼中的故事是有关系的吗?”解央继续问她道,“还是你真的喜欢他啊……”
礼酒低下头,双手变得不太安分,“都……都有吧……我怕小译知道我以前做的坏事后,会更加不喜欢我……”
礼酒抬头看向月亮,朦胧薄纱将她的眼眸打得水一样空涧,“不知道怎么了,来到试炼后,我好像失去了许多记忆。似乎就记得,我曾经伤害过一个人族女孩……”
“是现在小译模样的吗?”解央问道。
礼酒回过头看解央,摇了摇头,“那个人类女孩被我折磨死了,而那个女孩死去的时候,我正好18岁。”
说到这,礼酒眼圈泛红,她轻拭眼角,眼泪却汩汩而泻:“她是我喜欢的第一个人类,本来被父亲封印了这段记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试炼要让我再想起她……”
礼酒被自己抽泣声音吓住,她赔笑地用袖子擦了擦泪水,但解央并未在意。
“所以……小译现在身份的女孩还没有18岁吗?”解央皱起眉头犯难着,“应该就是年龄问题了。小译来试炼也是没有18岁的,如果真的按堂主说是挑选神灵继承人,那么小译收到试炼邀请函就有理由了。在元康岛里,基本上都知道了小译是风系继承人的事了。”
“大家都知道吗?”礼酒笑道,“看样子小译挺受欢迎的呀!”
解央笑了笑,解释道:“哈哈,不算是欢迎这样形容。你应该听过‘陆一笑’这个名字吧?我们元康岛出了名的歌星。而小译从小就是她照顾的,在小译的音乐播放器,备注可都是‘茵茵姐’这样的,一些喜欢一笑的粉丝挖出来后,就都知道了关于小译的事。”
“从小……照顾……”礼酒喃喃自语,“我还以为小译只是喜欢听她的歌而已……”
解央发觉话题重点偏了,便故意咳了咳。
“怎么了?”礼酒对解央这一咳摸不着头脑。
解央解释道:“我们还是继续聊回正题吧?这个试炼的设定不是18岁吗?来的人基本上都是有18岁的,而小译一个未满18岁的来到试炼,试炼是无法对他进行过多的梦魇控制。只能用一种办法,那就是强加给小译某种技能,然后在力量上控制住他。我怀疑制造这个试炼的人一定了解过小译的灵力属性……”
“咳咳咳……”
解央背上的田译抬起头,抱怨道:“你们好吵……”
“小译!你醒来了!”
礼酒一听见田译的声音,立就跑到他身后,扶着他下来。田译没有拒绝礼酒的好意,他一手反复拍打额头,试图保持清醒;一手被礼酒抱着,但他没有推开。
解央等田译稍作清醒后,问他道:“小译,你现在感觉……”
“小译,我好饿啊,我想吃你做的面!”没等解央话说完,礼酒便拉着田译离开了。
刚出庭院围门,礼酒蹲身,说是鞋带松了。她扭头看向解央,一声念力帮她传达道:“男孩,小译的事无需你多管。”
话语冷漠,令解央难以相信声音来自于礼酒。
“好了吗?”田译双眼看着前面的房屋,没有注意身旁礼酒的动作。
“嗯!”礼酒跳到田译背上,抱着他的脖颈,笑道,“我也好喜欢小译女孩的样子啊,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们也可以当好姐妹!”
田译尬笑着:“你也有这怪癖吗?”
礼酒从田译后背跳下,跑到田译面前嘟起嘴狡辩道:“小译怎样我都喜欢的!”
“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腻……”田译苦笑着,“我怕你离开试炼后还会找我和小星的麻烦。”
小径也被雾黑遮去了模样,田译唤出小型电筒,给礼酒又带起了路。
再次路过榕树,田译停在原地四处都照了个遍,还是没有发现柳生的身影。
不过前面燃起的火把群,让田译警惕了起来。在试炼幻境里,除了拥有邀请函的试炼者,这还是他头次见到这么多人聚在一块,而小小的半月村,除了他们律府教堂的成员,断然是不会有这么多灵阶者聚集。
两人躲在榕树树干后,不敢作响。火把渐渐逼近,两人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他们见到举着火把的,是一个个穿着各异的游鬼,似乎在巡视着。不过很快游鬼们飞过了榕树,没有发现他们两个。
礼酒趁着昏暗,召唤出寻路小菇,捏住田译衣角,随后两人来到常来的面馆。不过田译并反应过来,他的身体直扑地面;礼酒也没站稳,压在了田译背上,还大骂着寻路小菇:“你怎么弄得啊,信不信我这就投诉你!”
“你可以离开了吗?”
“抱……抱歉……”礼酒才发觉自己压坐在田译身上。
不过田译把头转向门外,并没有去看礼酒。门外蓝紫色的雾气伸向大道两排的绿植,深深淹没着落寞的风与叶。
一切静得出奇,而此时的面馆也笼罩在这沉沉的尘寂之中,没有一丝光亮。田译等背上的触感消失后,凭借记忆瞬闪到了门口。他先把两边门给合上,到伸手不见五指之时,按下一旁的开关,而面馆瞬间亮堂了起来。
“小译!我觉得你住的地方也可以安装这种灯诶!几个煤油灯加起来都没这亮。”礼酒被忽亮的管式灯泡给震撼住,“而且那灯一不小心燃起来,容易着火的。”
田译走向礼酒,冷漠道:“我不经常住,没这必要。”
田译绕过礼酒,走到常坐的角落一桌。他坐在习惯坐的位置,问着礼酒:“刚刚你跟解央说的话我听到了些,所以……你认识我身份卡上的人?”
“嗯,”两人相背,礼酒低下头,继续说道,“因为你的继承人力量是承接她的,所以我会忍不住的把你当成她……”
田译黑着脸,冷冷地说道:“这就是你给我下情花的原因吗?后面你也知道了,我很讨厌魔族,却得一直与你捆绑着这难以解除的羁绊;我很讨厌你,随意践踏人命,如案板屠刀血骨不存。”
礼酒沉默不语。
田译冷笑道:“我说为什么那天你要撕掉我的身份卡,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要是按这故事来讲,那个叫‘田霆’的男孩也会出现在试炼里吧?既然亦婻是前风系继承人,那么田霆就是雷系继承人了。”
忽然,田译瞬闪到礼酒面前,撸起右手衣袖,手腕上捆着几圈的红绳顿时格外耀眼:“这个绳子你认识吧?我猜的没错的话,这应该是田霆送给亦婻的定情信物。是你一厢情愿地把亦婻留在身边,拆散了他们,你跟她的故事根本就是一场谋杀。你害了她,还要委曲求全的想要偿还她。”
“不是这样的……”礼酒抓住田译的手腕,另一手忽地掐着他的脖子,四目相视,两条红绫从田译双脚旁窜出,从脚至上,渐渐包裹住他的身体,他被悬在半米高中,“我没想过害她,我只是想保护她而已,不然我父亲也会对她下毒手……她笑得这么好看,我不想她一直沉陷在无尽的伤痛中……我只是……没有保护好她……”
礼酒松手,田译摔在地面,红绫慢慢褪去,回缩到虚无的空间。
田译手撑着低头用另一手拍了拍胸口,他作呕吐模样试图吐出什么,嘴角却不自主地流出血来,于是他抬起头怒视礼酒;礼酒扬起嘴角,半跪着举起他的下巴,诡笑道:“小子,我的红绫可不只有绑你的作用。”
一刹灰光,白亮的灯光忽而变得惨白,眼前的田译表情似是定格一样不再变化。然而,在惨淡的辉晕之中,周围的一切换了模样,就连身前的田译,也变成了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红帐闺房,红烛鳞横,一切画面从记忆中再次浮现。礼酒后退了几步,不敢看小女孩。
小女孩没有任何防备地直倒在地上,她刚戴着的礼帽滚到礼酒跟前,而小女孩的头发近看误以为是断了半截,实则是用以伪装的假发。在伪装之下,是藏匿不住的短发,是掩饰不了的伤痕。
“婻婻……”
礼酒捡起礼帽,一滴眼泪轻落在风与土。她走到小女孩身前,将她抱起。礼酒整了整假发,把礼帽戴回小女孩头上,然后紧紧抱住了小女孩。
“婻婻,不要再乱跑了好吗?没有我保护你,我怕他们会欺负你……”
礼酒把小女孩搂得更紧了,她双膝跪在地上,她知眼前的小女孩又一次寻死了,她到现在也不知为何小女孩肯服下泪烛烛烬,去图个折腾。礼酒轻轻拍打着小女孩的后背,哭唤着小女孩的名字。
“姐姐……”小手无处安放,而大手抓着小手贴在她的胸膛,“我好难受……”
“小傻瓜,你能不能别再让我担心了。”
礼酒捏了捏小女孩的脸颊,把她埋进胸口,随后拍了拍她的后背,问道:“婻婻,你喜欢……姐姐吗?”
“不喜欢……”
对于小女孩的回答,礼酒早已是心知肚明。礼酒淡淡地笑着,双手紧搂小女孩,把头靠在小女孩头上:“所以不喜欢姐姐就想不开吗?你知道为什么姐姐要把你扮成男孩、一直想要把你留在身边吗?”
小女孩默不作声,礼酒扶正了小女孩的礼帽,继续说道:“婻婻,你知道吗?外面有很多想伤害你的人,他们会编花言巧语装作疼你,等你放松警惕的时候,就一点一点地欺骗你、伤害你。你知道吗?其实姐姐就因为太相信一个大哥哥,然后……到现在也不敢再相信别人了……”
礼酒哽咽着:“你知道吗?我多么希望你能坚强起来,没有什么烦恼。我多么希望,你可以不记得悲伤的事情,每天都可以笑嘻嘻的……”
谁知小女孩反将礼酒一推,小女孩向后退了几步,此时的光影瞬间暗淡下来,只有孤零零的两束光打在两人身上。
小女孩低着头,帽盖遮住她的半大张脸:“我只是想离开而已,我做错了什么?你伤害了我喜欢的人,然后说喜欢我,这就是你喜欢我的借口吗?”
小女孩抬起头,冷笑着:“那你知道吗?本来我是多么幸福的,没有任何烦恼。明明这本来就是我的生活,却被你捣毁了,现在你又反过来说这是你所希望的我的模样……”
一滴眼泪从小女孩脸上落在地上,浑浊的泪光溢出寒意:“姐姐,我连死都不怕,还会害怕别人来伤害我吗?”
“可是没有我的保护,你还是死了,不是吗?”
礼酒伸出左手,手腕的黑色花印上多出了几滴泪痕:“那天你离开的时候,我跪在你的身边一直喊着你的名字,就在你喜欢的若湖岸边,那布满鲜花的地方。我陪你潜进水底,看着你的身体慢慢成了泡沫,我却只能用湖水来掩饰我的泪花……”
话毕,周围恢复回面馆的模样。小女孩变回田译,田译失重般瘫倒,而礼酒默念“流尘”二字,一道红色流光后,她扶住了田译。
礼酒将田译靠在胸口后,抹了抹泪水。她召唤出了两根端头交叉的红绫,以手为根,予红绫如枝丫般不断延伸到田译心口的位置。红绫先在田译手臂绕了一圈,在红色灵光注入后,再深入到田译的心口。
“离魂·久奴——”
礼酒眼神凌厉,她咬牙地施用这个并不在她十八岁修炼的蛊术。
“小译,抱歉了,”礼酒一手打在田译脖颈,再放到他鼻前确定了下,叹了口气,“你太谨慎了,我了解你。我只能将计就计,给你下了些话局。”
人死后又怎会成泡沫呢?礼酒笑了笑,就算她去吞食腐尸也未见过如此潦草的下场。
礼酒一手环在田译腰上,一手召唤出寻路小菇,命令着:“带我回蓝碧岛。”
“位置无法连通。”寻路小菇的回答在礼酒意料之中。
“那带我去一个灵阶者少的地方。”礼酒尝试着别的指令。
她盯着田译的脖颈,脖颈上的咬痕淡去了许多。她看得入神,竟未发现寻路小菇卡顿了。
礼酒等了许久才注意到这异常状况,问道:“怎么了?”
“试炼地图仅存试炼者故事剧情所需地点,试炼者聚集区多而集中。不过,有一处只存留下来一个试炼者。”
礼酒顾不上多想,命令道:“那就这个地方了。”
“寻路小菇,为你寻路——疯人院。”
一道红光,两人消失于光阵成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