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扶着墙,一手抓握土块向前挪动。双腿的疼痛感直溢心扉,凭借记忆里那投射煞眼白光之处,他犹软虫蠕动般一寸一寸抵达他心中所想的门槛。两手渐渐挣脱墙体的扶持后,在地面不断摸索着;而双脚在催动下能够稍稍动弹,于是他便一鼓作气地屈弓起来,再用力一跃,身体扑倒在地,但左手却触碰到了未知墙体。
他抬头摸索墙体,试图找到门槛的缝隙。可是在凹凸不平的墙体,哪能轻易辨别出未曾抚摸出来过的缝隙?他抚扫了一片区域,手心沾满了灰,也没摸出什么名堂,累得他直躺在冰冷的地面,不作动弹。
瓢壶拍地声从一头迅速入耳,他慌张地将双手紧按地面,试图支撑身体起来,但又马上泄气般瘫倒在地。沙粒刮划他的脸庞,口鼻也因此混进些沙粒;抽搐感由双腿伤疤贯穿至整个身体,他的紧张与不安也更觉浑身遍是抽搐感。熟悉的脚步声愈发靠近,他的大脑在紧张中一片空白,他蜷缩起身体双手紧捂双耳,不敢出声。
“他丫的,老子也为除害魔族做了一份力,怎么功劳册没有老子的名字!”男人猛地踢开门,见到一旁瑟瑟发抖的男孩,心中更是不舒服,“都怪你这孬种!你怎么就不生得更丑些,怎么不脸全长得是红色!白搭上那婆娘的性命,竟然换到你这个废物!”
白光打在小男孩的侧身,他本想顺着白光照耀处逃跑,可是当白光又投进冷漠的余晖时,他再次选择逃避着白光。他将身体缩得更紧实了,被捂住的双耳在双手的压盖下尽成消哑之音。
男人见小男孩没有搭理他,气往一处来,走到小男孩背后,双手掐住了小男孩的脖子将他拎 起。白光迎面下,小男孩紧闭双眼,双手下意识握住了男人的手腕。见到小男孩半黄半红的脸,男人更是气愤,用力将小男孩往墙体一扔,小男孩后背直拍墙壁,如方才的破碎瓢壶一样,一切都来得突然。
“魔族怎么会有你这窝囊废啊?”男人走到小男孩跟前,捏着他的下巴,续道,“你说说要是你叫一声,没准就会被认可了。”
男人另一手按了按小男孩的脖子,试图按到小男孩的声带,而小男孩在男人的按搓下生出呕吐之意,但他还是说不出声。男人按得有些无聊了,于是他抓住了小男孩的头发,训斥道:“你叫啊!叫啊!叫‘妈妈’不是会吗!”
见小男孩支吾不出什么,男人便撬开了他的口舌,伸出一指深入小男孩的喉咙。
呕吐感与不适感让小男孩越是没有任何抗拒之力了,从咽喉产生一气逼上喉咙,他牙齿下意识地闭口,竟咬住了男人的手指。
男人手指叫痛,马上从小男孩嘴里缩回了,他大骂道:“翅膀硬了是吧?居然敢咬老子!是不是平日打得太轻了?”
“嘶——”小男孩也恶恨地凶男人。他露出兽眼,而本来的人齿也变成了兽齿。他眼神凌冽,颈口窜出的兽毛发出冷光。
谁知男人并没有被小男孩这副模样吓住,反而哈哈大笑,他掏出了根粗大的绳索,一脸得意道:“你终于肯露出魔族模样了,只要把你带到十四蓥那,我就可以领赏了。”
说完,男人猛地掐住小男孩的脖子,威胁道:“小子,你敢破坏老子的好事,看我不打死你!”
灰暗的瞳孔没有任何动作,白光照得他视线十分模糊,模糊到连周围黑压压一片的颜色,都成了灰白。他只得任男人捆绑住身体,如畜生般被拖去别处,随后被塞进竹筐,如囤放谷衣的畚箕,一边提携胆肝惶恐不安,一边寻破塞口挣脱束缚。
颠簸不平产生的摇晃感令他十分不适,可空呕一声,没有吐出任何什么。光亮不像白光一样刺眼了,可他还是看不清周围的环境,甚至连双手的轮廓也是模糊不清。
不知道呆了多久,竹筐不再晃动了,但他知道,还不能放松警惕。如他所料,男人随后拍了拍竹筐筐身,说道:“小子,你可不能给我添乱。”
他不知道男人把他带到了哪里,但突然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听见男人的声音。他探出头来,虽是灰蒙蒙一片,不过并没有男人的身影。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小男孩浑身有力一样,将竹筐推倒,然后从竹筐里窜出来了。他本要慢慢地直起身,可被什么拌了一脚,他连滚了好几圈,最后头撞到一棵树,晕过去了。
突然而来的窒息感,鼻口被灌进了水,头发被什么人抓住了,随之他的头被拎出了水面。
他又被强睁开眼睛,眼前半黄半红的脸庞还没看清,一张凶恶的脸遮住了原来镜光的透射。男人一手抓着头发,一手捏着他的下巴,对镜中那半黄半红的脸庞说道:‘好好看清楚你的脸,让你知道我们人族跟你们魔族的区别。瞧瞧,人不人鬼不鬼的,要不是我们家都是普通人类,不然可要被你这想混进人族的怪物得逞了。’
想到这,镜前的男人竟伤感起来,续道:‘只是可怜我婆娘和我儿……都被你搭上了性命……’
男人又抓狂般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而男人又变回那副凶狠的脸,说道:‘我对你们魔族恨之入骨,我的一家全被你们这群怪物弄得支离破碎,我现在多想用刀一口一口扎穿你的心脏,可是这是我儿的身体啊……’
被掐得生疼,他昏过去了。
“小译!小译!”
在一声声叫喊中,他睁开了双眼,视线也渐渐的清晰起来。他把头转向了一旁的礼酒,直起半身,茫然失措着不知说些什么。
“小译!你恢复原身了哎!”
这次礼酒扑向田译的时候,田译竟没有半点反应。须臾,田译双手像礼酒一样搭在了她的后背,苦笑道:“朵……朵朵……我……”
“朵朵?”礼酒眼神下澈,注意到田译胸口的信息卡上的名字换成了“刘阳柯”,惊讶道,“你怎么换成了那个变火的家伙?”
田译双目惊愕,他大脑顿时一片空白,除去方才回忆起的片段,他想不起什么别的了。
“不行,得去看那变火的家伙怎么样了!”礼酒拉着田译下床,然后两人跑出方堂去到隔壁庭院。
庭院如原状的模样着实令礼酒惊讶,她看了眼身旁的田译,笑道:“真像小译说的一样,新一日后环境会恢复原样的!”
田译见礼酒一直叫自己“小译”,便伸出一指,呆望着她,然后指了指自己。
“别找了,阳柯……不见了。”
礼酒环顾了四周,也没见到说话人在何处。田译扯了扯礼酒的衣角,待礼酒看他时,田译指了指隔墙的过道。礼酒顺田译手指方向看去,过米高土坯墙顶上虽摆放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玩意,但隐隐约约能够看出有人在躲着。
她手唤一红绫绑着田译,然后跃墙跳进方才所见的过道。刘妍原本背靠着土坯墙,见两人进入,她拍了拍后背,双手搭在胸前说道:“昨天你们离开后,我刚扶阳柯进房间,一转身,他就消失不见了……”
刘妍低头见田译信息卡的名字,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
“本来我还很高兴他恢复了原身的,谁知道他变成了你弟弟……”礼酒扶额道,“朵朵是你弟弟喜欢的人吗?”
“算……算是吧……”刘妍犹豫了一下,然后打量着田译。
她先是抬起了他的右手手心,见手心没有印记,刘妍便要解开田译衣领,却被礼酒阻止了。
“你……你要对小译做什么?”礼酒抓住刘妍的双手。
刘妍意识到什么,双手缩回,赔笑着:“阳柯的继承人印记在胸口右上边,我想看看小译现在有没有阳柯的印记……没别的……”
“我来吧……”
礼酒脸一红解开了田译的衣领,正当她要往田译右肩拽下衣服时,田译支支吾吾的说道:“对……对不起……我是喜欢你……我……”
“好了好了,别表白了,脸红。”
礼酒一手合住田译的嘴,一手猛地扯下田译整个右肩的衣服。
一旁的刘妍见之,尬笑道:“那个……不是在这里,就衣领边上。”
“是……是吗……”礼酒红着脸,把田译衣服整了整,然后掀起衣领右角,果不其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召堙印记。
“这是……”礼酒眯起眼,“召堙?人族里会食母的族群?”
礼酒看向了刘妍,又看了眼田译,疑惑着:“既然是召堙族群的,那么不可能会出现姐弟俩吧?你们母亲不够吃吧?”
“所以我们不是亲姐弟。”刘妍抬起头,板着脸续道,“他母亲没有死,召堙根本不会食母,逼它们吃自己母亲的,只有这一个个谣言。”
“那他的母亲呢?”礼酒问道。
刘妍回答道,“每个召堙之所以会被说食母,是因为他们的母亲在生下他们后,会化作一股力量,永远的保护他们。”
说到这,刘妍笑着问礼酒:“你猜猜他母亲叫什么名字?”
“姓颜吗?”礼酒思考着,“我记得火系继承人都是姓颜的吧?”
“对,”刘妍笑道,“他的母亲叫‘颜莹’,是一个火系力量极强的女灵阶者。那你猜猜阳柯继承人力量叫什么名字吗?”
礼酒摇了摇头,刘妍便解释道:“叫‘炎荧’。
“力量是永生的概念,它不会死的。虽然人们都会嘲笑召堙食母,没有母亲,但他们的母亲无时无刻都在守护他们,这份爱是永恒的。”
“妈妈……”两人身后的田译,弱弱的念道,“好疼……”
田译睁大了瞳孔,在瞳孔的映帘中,出现了两个奔跑的小孩。
‘你确定他是召堙吗?’女孩问道。女孩背着比她更小的男孩,而她身旁的男孩一边跑着一边翻开本小本子。
‘嗯,根据师祖留下的笔记写着,召堙幼体就是这样半人半兽的,等到他们十岁开启灵阶后,就成人形了。’男孩回道。
‘那这样不应该是古族的吗?怎么就是属人族的?’
‘师祖解释说,因为召堙十岁后除了继承人会[化灵]变成召堙的模样,其他族人一直保持人族模样,大体上跟人族没有任何区别了。’
‘那我奶奶还说过什么吗?’
‘召堙继承人会选择一个人作为祭血对象,然后会一直守护着那人。然后……还小姐,还是等处置好他,回头再跟你细说吧……’
见男孩大汗淋漓的模样,女孩提了提身上的小男孩,笑道:‘我都还背着人都不觉得累,你就拿个本子累成这样,都说了你平时间多锻炼。’
‘我们一个学拳术一个学坛术的能比吗?’男孩苦笑道,‘等下我托人给他安排下房间,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被当作混血魔族了。’
男孩一说完,忽然想到什么看了眼女孩,女孩摆了摆手:‘没事。’
少有的热闹令他很快就清醒了,一路上他听完了两个人的对话。但他什么也没听进,因为什么也不清楚两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倒是清楚一点——他离开了父亲,这也意味着再也不会回到那个黑漆漆的房间里了。
‘母亲?’男孩停下了脚步,女孩见到迎面而来的女人,也停住了。
女孩低头道:‘阿姨好。’
‘还小姐,你想要振兴还家拳术和坛术,我不拦你,但是我们让你留在学院,只是世人都崇拜你的爷爷而已,我们也是按照礼数留你个地方住。不过我们康儿只是学了点坛术而已,别想着让康儿帮你振兴还家坛术。’
他不喜欢女人说话的声音,他感觉到了一丝刺耳 。
‘母亲,是我自己想帮她找她表哥的……’
‘表哥?’女人插进男孩的话,续道,‘继承人又怎样?还不是魔族孩子?真是枉费屠三刀和祝法太两老人家大半辈子的努力,个个都去当从尨了。’
(从尨:投靠魔族的人类称呼)
‘连康,今天先谢谢你了。’
他听出了女孩有些生气,女孩跑了很久,然后停下来暗暗发誓:‘爷爷奶奶,我一定会重振还家的!’
‘妈妈……也很坏吗?’
他想起那个对女孩恶语相向的女人,虽然说话没有父亲一样粗狂,但依然令他不太舒服。
‘妈妈不坏!’女孩语气温和起来,‘妈妈是这世上最疼我的人,她也是世上最善良的人……’
'可是为什么他的妈妈对你这么坏?’
‘因为她担心她的儿子,所以会对我不留情面。’
他被女孩扶躺到十分舒服的地方,他试图睁大眼睛看清楚女孩的脸,可灰蒙蒙的视线令他只能知道视线里有没有女孩。
‘你身上的伤……是谁欺负你吗?’
冷冷的触感在伤口上立化痛意,他吃痛般皱起眉头。他没有回答女孩的问题,而是问着她道:‘要是妈妈知道我受伤了,她会难过吗?’
不知怎地,他左眼眼角流出滴眼泪,他抬头呆望未知的空白,鼻子一酸,自言自语道:‘妈妈……好疼……’
礼酒和刘妍两人不知为何,田译眼角流出眼泪,随后眼泪落地后,一道红光从田译身体窜出,刘阳柯在红光消失处出现。刘阳柯腿一软,没站稳,好在田译反应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臂,他才站稳了。
“小译,原来你真的是喜欢我的!”
田译刚扶好刘阳柯,礼酒就迎面扑向了他;但田译很快握住了礼酒的双臂,没让她继续。
他疑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我们两个不可能有结果的好吧?”
“咳咳……”刘妍假装咳嗽着,她解释道,“就你刚才被阳柯附体的时候说的。”
田译看了眼刘阳柯,又看了眼礼酒,低头瞧见衣领被解开了,一脸无奈道:“你们为了招新人也别拿我来啊,这女的可招惹不起的。”
“招新人?”礼酒转向刘妍,问道,“姐姐,你们是做什么的呀!小译不是只是个说书先生吗?”
“没做什么的,就有事没事帮帮别人……”刘妍尬笑着,“你是喜欢小译说书吗?”
“嗯!”礼酒嘟起嘴,“当然有些太无聊的也不听的……”
田译在礼酒身后向刘妍做着手势,让她注意信息卡,刘妍这才反应到,礼酒原来是魔族的。
而“礼酒”两个字,也令刘妍想起了什么。
刘妍板着脸道:“喜欢一个人也别想着无时无刻跟在他身后,你得自己想明白到底是不是喜欢他。”
“哼,反正我就是喜欢小译!”礼酒听出了刘妍对她身份的排斥,在她离开之前,她还补充了句,“反正又不是没有人魔恋,你问问小译他有没有讲过人魔恋的故事。”
话完,礼酒便离开了三人。
“她怎么会喜欢上你的?”刘妍疑惑道,“这礼酒可是神将的女儿?”
“鬼知道。”田译注意到一旁的刘阳柯出奇般的安静,便调侃着,“你不会被刚才的回忆给压抑了吧?我可也一样看到了。”
“你能不能再试一下你那个新技能……”阳柯苦笑道,“本来没那么压抑的,谁知道你又给我鞭尸了一遍……不过我好想看清那个女孩的模样……”
田译仔细端详了刘阳柯的脸,想起回忆时的那副模样,好奇着:“你父亲不知道你是召堙吗?”
“他知道我也没就这么多事了……”刘阳柯续道,“不过这次回忆倒是多了后面的故事,我想,要是你再对我施用的话,我可以回想起更多的事。”
“现在还是歇会吧,”刘妍提议着,“要是你们又昏过去了,我一个人可不能同时扛住你们两个人。”
“嗯。”刘阳柯拍了拍头,先离开了。
田译站在原地沉思了会儿,刘妍没有打扰他,等他想完了,才问他:“怎么了?”
“我想起刚刚阳柯的回忆里提到了‘屠三刀’,其实不用多想就知道救他的女孩是还史图的孙女,怎么他还要我多确定些。还……嗯?还堔?晚点去找他问问……”
田译说完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