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戈飞舞的裙裾在浓重的砂雾中突然消失不见,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却突地在雾中生出,绵绵不断,如同有人在塘中抛下石块所激起的波纹,转瞬间覆盖了整片大雾。
殷泱依旧面色不改,折扇轻摇,迈着缓缓的步子闲庭信步一般,仿佛这不是搏命厮杀,反倒是平日里出外郊游。只是他折扇轻摇之间,总有空气如同实质凝结在扇下,慢慢的聚成一个巨大的杂色气团,数不清的细微砂粒在其中上下翻飞。殷泱笑笑,折扇合起,在气团之上轻轻点动。那团被压缩成球状的气团突然开始剧烈旋转,如同被巨力搅动的一潭水,渐渐的现出疯转的漩涡来。
雾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惊叹声,听来正是消失的遥戈的声音。
殷泱又笑。他并未见过这碎雨庄漫天砂雨的绝学,这碎雨庄的压轴神技与路西风所使的龙蛇变都是杀手的搏命招数,使将出来固然有些威势,其实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想要见到实在也太难了些。但就遥戈现在所用的招数来看,无非还是以毒砂为武器,多得只是诸般变化而已。
此时他被行歌肩上食龙貂身上所散发的味道搅乱了心神,虽面上依旧是潇洒的白衣公子,其实心中烦躁早无耐心,因而一出手便用了术法,搅动周身空气,要在这漫天砂雨尚未施展之时便击败她。其实何用如此麻烦,只要他稍稍动用自己的毒液,便能在一招之间解决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但同时也会惊醒那只沉睡的食龙貂。食龙貂一旦惊醒变幻本身,恐怕自己便只剩下亡命逃窜的份了。
只见那气团所成的漩涡越来越快,渐渐的竟有了声势,如同大风吹过树梢时尖锐的号子。随着这号子声起,四下里茫茫的砂雾被漩涡旋转之势带动,都换换的围聚过来,原本浓密厚重的砂雾转瞬间便淡薄起来,隐隐便能看到砂雾之后那个跳动的红色人影。
殷泱笑道:“小姑娘,漫天砂雨已破,何必还要费这无谓的心神。”说话间手中折扇遥遥点向遥戈,一束起劲破开飞来的砂雾电闪而出,隐隐带动风雷之势。
遥戈在空中拧身飘过,那束起劲贴着她的腰肢射出,切断了腰间长长的丝带。
遥戈怒叱一声,落在地上,透过越来越稀薄的砂雾盯着好整以暇的殷泱。漫天砂雨的杀招发动起来又颇费时间,只能以砂雾藏身。此时她借以隐藏身形的砂雾已破,真正的杀招早已无法再用,而自己先前种入体内的杀毒却正顺着经脉点点爬升。
或许这就是结局了吧,她看了看一旁被切断的衣袋,那红色的长蛇被微风舞动,像秋日无主的落叶。
噗!
破空之声再次传来,遥戈回过神,锋利的气劲已经贴在了面庞上,那气刀之上的寒气逼得眉毛上都结出一层寒霜。
这便死了,果然还是差的太多。她想。
最后一刻,她想要转头去看看那个永远都安安静静的和尚,可是来不及了。
“阿弥陀佛!”
响亮的佛号突然响起,像是突然有人在宁静的深夜撞响巨钟,声波浩瀚厚重,激的院中空气震颤,平地里起了一场大风。
遥戈睁开眼,看到那束衣袋被激起的大风抛到屋檐上,挂在滴水檐上泛着光芒。慧生站在她身前,身上绽放的金色光芒明亮刺眼。
“望施主莫要再造杀孽。”
殷泱一愣,看着面前依然默不作声的小和尚,心中没来由的起了一阵顺从感。少时,他回过神,笑了笑收回折扇。
“大师好神通,在下佩服。既然如此,这场打斗作罢便是。”说完他转身走向一旁呲牙咧嘴的行歌,行走之间又有了飘洒的神采。
“漫天砂雨!”
一声轻叱突然暴起,在慧生身后得了发动时间的遥戈突然跃在空中。殷泱回头,便见漫天的红色毒砂扑面而至,破空之声连绵不绝。
殷泱心头虽然惊诧,却不慌乱,脚下一转,人已飞射一丈开外。不想脚下尚未站定,又是漫天的砂雨打到。此时遥戈打来的砂子与前般不啻天壤之别,早没有了先前碎雨庄的碎雨之情,铺天盖地,凶猛如同狂风暴雨。
殷泱手中折扇轻舒,化作一道白影在身前闪过,已是将那赤色的砂子尽皆收在扇中。他身形一转,已是又至数丈之外他处。他站住身形,目光闪过,竟见手中的折扇缓缓的滴下鲜血。
扇面打开,见无数的赤色砂粒打入白净的扇中,竟是险些打破扇骨之间的白纸,细细的鲜血便是从这些砂子之上渗出。
“又是腐魄之毒!”
殷泱惊骇欲绝,转身看向行歌,果然见他肩头的食龙貂上下跳动,似是极为兴奋。
这腐魄之毒乃是赤炼蛟所生的涎液提炼,而这只不知何处来的食龙貂正是天下间一切毒蛇的天敌。先前路西风的龙蛇变是将此毒孕育在自身之内,方能使毒气不致外泄,而此时这漫天砂雨之中点点砂子都带了腐魄毒的气味。此时腐魄之毒气息散发,早勾动食龙貂本性。行歌也觉肩头貂儿似是不太正常,转头间,见那小貂儿脖子上的项圈隐隐的泛出光芒。
遥戈手下更不停,真气过处,又是无数的赤色砂子打向殷泱。此时众人方知这所谓漫天砂雨却是以施术之人自身为引,毒砂为体,沾染以腐魄之毒用真气打出,全身所有的窍脉在一瞬之间发出腐魄毒砂,端的厉害无比。只是腐魄之毒为天下第一奇毒,身重此毒便致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此时遥戈心知自己时间不多,便是如同发了性一般,真气疯狂运转,数不尽的砂子从她体内飞出,笼罩了大半个院落。
一时间腐魄之毒那种如同肉食腐坏的味道漫漫散开,充斥了整个府邸。
殷泱气急,身形一闪,已是不再躲避砂子,迎着点点红光,飞速射向降下身形的遥戈。无数的砂子透过殷泱的白色衣衫,又点点滴滴从他的衣袖之间落下,竟是没有一点砂子可以打进他的身体。而那砂子上的腐魄之毒对他而言,只是个玩笑而已。他此时心中激愤,动了真火,这一击已是用上了全力。
眼见殷泱手中的折扇便要打中遥戈,慧生又电射而至,那全力而发的折扇打在慧生的金光上。似乎静了一瞬,慧生身上灿烂的金光在这一击之下瞬间破裂,那折扇穿过金光,正正打在慧生的胸膛。
慧生闷哼一声,人已向后飞出,重重的摔在一旁。
殷泱一招击退这碍事的小和尚,手下不敢稍停,折扇一转,又刺向变得目瞪口呆的遥戈。
清亮的剑鸣突地响起,一道剑光几乎与这出鞘之声同时出现在殷泱的耳旁,他心中一惊,暗道糟糕,手中折扇撤回,点退了缘尽的击杀。
殷泱站住了,看着一脸愤怒的行歌,不知该如何解释。行歌见他一招打得慧生重伤,显是凶狠之极,早已胸膛里怒火熊熊。
缘尽甫一入手,身形已经与长剑一道化成一道青光,疾刺殷泱眉心。
殷泱心中气苦,却无从道来,只好掉转折扇,将行歌的剑招尽数拦下。行歌与慧生不论如何的少年有为天资聪颖,终究不过少年而已,如何敌得过他数千年的修为。莫说两个毛头少年,便是整个天地间,能让他失魂落魄的也屈指可数。
偏偏这少年竟莫名其妙的收了他困在地底的食龙貂!
天地之道,便是相生相克。食龙貂与赤炼蛟都是天地奇兽,千年难遇。每降生一只至毒的赤炼蛟,它附近便会生出一只食龙貂。殷泱自入瀚海城,便早邀了朋友出面,合力将这瀚海城的天敌困在了地底,更不惜用瀚海城流民的性命喂食于它,小心保它不死。为保周全,他更是动用了所有禁咒之中最为坚固的血咒,闯入那间牢狱之中的人除非以自己的灵魂做引,不然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出禁制。
他却单单忘了若是血咒所困之物结下血契,则双方气脉相连,便能视禁制如无物。
此时后悔却是晚了。
行歌手中剑势绵绵,虽修为尚浅不能发挥剑招的威力,但精妙招数不断,每每能攻其必守之处。殷泱又怕失手伤了行歌,惹怒了那食龙貂,自己这些年苦心经营便都告作东流。一时间心中郁郁,只能现行安抚住行歌,再谋他法。
行歌抢攻了半晌,斩玉剑法的奇妙招数竟都不能突破殷泱的折扇,他心中发了狠,将真气运至巅峰,一手仍是剑招不断,另一手却已是在袖中摸出了引雷符发动。一时间白炽的电光缭绕绽放,自他手中闪动不休。一招断水柔情迫退殷泱,那耀眼的电光早已紧跟而上,隐隐天色昏暗,罡风大起,这一束天雷已是引动了这一处的天机。
殷泱脸色大变,袖中那条白色小蛇翻出祭起,那小蛇见风便长,转眼间如同一条蛟龙出世,雾气腾腾间红光一闪,已是将那一束天雷吞在口中。
殷泱心神尚未稍安,便听耳旁一声尖锐鸣叫,听来直欲透脑而入。
他转过头,见那只原先趴在行歌肩上的小兽已经化成三丈高的巨兽,正对着他的蛟龙法器嘶吼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