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身影刚进了前屋,行歌立时便如同被钢针扎了屁股,一个猛子跳起身来,冲身边犹自拽着木蛇愁眉苦脸的张顺喝道:“快走!”
张顺吃了一惊,险些又要瘫软在地上,颤声问道:“又……又怎么了?”
行歌更不多说,一把拽住他的后颈衣领,点着脚步小心翼翼朝墙边的木头巨鹰走去。
“你这个笨蛋。这老家伙家中步步机关,所造的东西又多古怪……刚才那具独眼的傀儡身上杀气腾腾,只怕不是用来作好事的。而那个祸及林木的暗号,是这后街帮派的切口!”
“这老家伙不是好人!”行歌咬牙做出决断。
张顺晕晕乎乎兀自不相信,正待张口要问哪里来的机关,便见行歌一步踏下去,这院子原本平滑的墙壁上猛地现出大片的孔洞,孔内寒光闪闪。张顺惊呼一声,还未待看清,数不尽的箭支闪电般飞出,如同一场铁箭化作的暴雨突降一般,瞬间遮蔽了两人的视线。
行歌却是早有提防,手中缘尽青光一闪,便将那密密麻麻的箭支都扫落在地。脚下一点,纵身朝那木鹰飞落。
张顺额角已是汗淋淋的,眼角扫过,见那落地的箭支上幽幽闪着蓝光,显是涂抹剧毒,心中惊恐更是无以复加,便自闭上双眼,也不管行歌如何处置了。
行歌落在木鹰身上,反手将张顺横驮在身前,转身摆弄这巨大的木鹰身上复杂的机关。这木鹰身上大大小小有二十几个可以扳动的机关,也不知道哪一个是驱使它飞行的。行歌稍稍犹豫,便自轮番试着拨弄。只见那木鹰一会昂首阔步一会伏在地上到后来干脆从嘴里喷出一股烟火来。行歌吓了一跳住了手,恐怕触动其他机关出了差错再将这木鹰毁了,一时间愣在鹰背上不敢轻易拨弄。
老头与来人的声音幽幽的透过来。
“大老鼠,你能不能不要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切口不必每次都问吧?”
“别废话,我要的东西呢?”
“阿二,过来让仓老大瞧瞧……”
“好!”来人赞叹了一声,似乎在端详那具傀儡。两人没了声。
行歌拿了主意,定了定神,扯开嗓门朝前屋喊道:“老伯,你这木鹰雕刻的实在漂亮。不知能飞么?”
“自然能!”老头显然认为这样的问话是对他的蔑视,气狠狠的道:“不能动的死东西我做出来干什么用?”
“老伯休要吹嘘,木蛇木人地上行走的东西自然简单易成,我见过的也多了。空中飞的木鸟我却还没有见过。这木鸟怎么飞?”
老头大怒,吼道:“我骗你小娃娃作甚!你先前见过的是庸手,自然造不出能飞的鸟来!你只须把尾巴下面的机关向左转一分就成。等等,你问这干嘛……”
老头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显是向后院奔来。
行歌得了法子,不敢耽搁,照老头子所说的转动机括。那木鹰如同睡醒了一般,先是抖落了身上的尘土,然后扇动起两只巨大的翅膀来。翅膀搅动的大风在院子里肆虐,散落的一地箭头被吹乱,飞出去又触动了院中繁复的机关。一时间院中刀光剑影毒砂油火轮般闪现好不热闹,正如放了一场好大的烟火。
老头前脚刚踏入院内,被迎面的一团大火阻住身形。抬头一看,见那木鹰扇动着双翅腾空而起,盘旋着升到高空中去了。他心急火燎,跳着脚大喊:“疙瘩还没完工!它不会降落!”
来人从前屋踱进来,一看木鹰身上手忙脚乱的行歌,顿时脸色大变:“这个少年是殷哥儿点着要的!剪刀李,你做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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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歌只听了老头那一句喊声,顿时觉得头也大了,慌忙在木鹰身上左右摆弄,却听耳旁风声呼呼作响,身下的院子越来越小。眼见自己手段用尽无济于事,他叹了一口气,伏在木鹰身上心中懊恼。
他对张顺所说的老头家中凶险当然是瞎话。那些看来凶狠的机关暗器在此时的他看来,只如小儿玩耍的器具一般,并不能伤他分毫。只是自入老头院中,他便被墙边这具木鹰吸引,早想试着骑乘上去。从高往下,寻余越儿也容易几分。不想飞到空中方知这是个半成品,无法降落的意思是他得一直在这鹰背上晒着太阳吹风玩。
他撇了撇嘴向下看去,心情又好起来。
不过风景却真是不错。他想。
从鹰背上往下看去,远处的前街在阳光下泛着闪烁的金光,如同一件绝世的珍宝,身下的后街则是黑压压的沉默着,从上望去,奇形怪状的屋子如同是后街打满的黑色补丁。前后街界限分明,之间隐隐有一道白线隔开。
一旁张顺此时脸色早变的如同一张白纸,双手紧紧的扣着木鹰背上的夹缝,牙关紧咬双眼紧闭。行歌看在眼里,笑了一声喊道:“笨蛋,你来瀚海干什么?”从上而下的大风将他的喊声撕成一片片细微的声音。
张顺此时心惊胆战,只怕三魂七魄都在心口乱跳,糊里糊涂的泛着晕,开口便答:“刺探军情。”
行歌一愣,问道:“你是城外军队的人?”
“是,程将军派我来的。说是要我立大功。”
行歌大笑,心里盘算着这么个笨蛋究竟适合立什么样的功劳。“将军糊弄你呢笨蛋,像你这么笨的家伙能立什么功劳?只怕会死在后街也说不定……”
张顺猛地抬头,睁开双眼喝道:“休要胡说,将军怎么会骗我?将军只说让我去前街找个叫顾月生的人,这么简单的事情,有什么不好做成的?我只是在后街迷了路而已……可是,你看,我这不是活的好好的么?”
行歌笑了笑,觉得眼前这个家伙胆小蠢笨,但严肃的样子郑重的让人不忍嘲笑。于是他低下头,笑道:“是,简单的很。”
身下的木鹰突然发生巨大的震动,似乎是体内机括转动。两人险些被抛下鹰背,都下了一大跳。木鹰却不再上升,转了一个圈之后,认准一个方向向前飞去。行歌稳住身形朝下看,突然笑道:“笨蛋,快看下面,打起架来了。”
张顺胸膛里刚升起的一点热度被这一个颠簸惊到了九霄云外,心脏险些都从嘴里跳了出来。他闭着眼睛胡乱摇了摇头,将整个身躯都贴在鹰背上,一动也不敢动。
行歌哈哈大笑,转头看身下黑色的后街如同煮开的沸水一般翻腾起来。
一群群偷偷摸摸的人影从前街涌入后街,顺着屋檐下巨大的阴影小心前进,如同一股股巷道之中的暗流,在后街窄细的街道中迅速流动。初时后街并无多少人走动,三三两两的很快被他们忽的一拥而上,顷刻间变成倒伏的躯体。前街众人踏着倒伏的躯体继续前行,模样气势汹汹。时间不长,后街那些高矮不一诡异莫测的屋子如同突然都从沉默中醒来,大大小小的窗子木门打开,从中跳出一群群精壮的汉子,他们二话不说便与前街那些人扭打在一起。不多时,整个后街充塞着刀剑交击声,吃痛的怒吼声,以及更多的骂娘声。
行歌伏在鹰背上看的好不开心,早将自己无法落地的麻烦抛在了脑后,津津有味的欣赏瀚海城天下无二的打斗。阳光从头顶将他的影子投在这个混乱的战场上。
忽听耳旁一声机括崩坏的响动,行歌还未待反应过来,便见二人所乘的木鹰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大气也不敢出的张顺顿时发出一阵阵尖叫。行歌听得心头烦躁,转头大骂:“你这笨蛋,不是有志气么,叫起来怎么像只鸟!”
张顺果然不再尖叫,紧紧的扣着鹰背,将嘴抿成一条颤抖的线。
身旁的鸟叫声停了,行歌一口气尚未出尽,却见两人身下的鸟又噼里啪啦响成一片,间或叮叮咚咚的都是机括崩断的响声。行歌心道糟了,只怕要摔成一滩烂泥了。
果然那木鹰奋力的扑腾了几下之后,突地将翅膀收起,如同醉汉一般从空中一头栽下。行歌只来得及对身旁的张顺说了句:“笨蛋,你的功劳估计拿不成了……”便见黑色的屋顶迎面扑来。
最后一刻他闭上双眼,一手拽住张顺大喝:“再飞一次吧。”纵身跳下了鹰背。张顺脱口而出的“不”字在空中拖出长长的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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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不要飞吧。看,砸到人了吧。”
张顺站起身来,看身下那人眼见不活了,怯生生的冲行歌抱怨道。
行歌愣了愣,心中惊魂未定,依然坐在那人胸膛上,惊讶屋顶竟然没有被压塌。
“我说,我们压死了。”张顺又说。
行歌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自己身下躺着一条大汉,慌忙站起身来,见那大汉面带惊骇之极的表情,右眼上蒙着一块黑纱。
“笨蛋,你看这人是不是有些眼熟?”行歌打量了那人半晌,突然开口问张顺。
张顺将眉头皱起来,也端详了许久,若有所思道:“你这么一说吧,确实好像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