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风缩了缩肩膀,心想这世道简直是太乱了,到处都是强人。悄悄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几个黑衣的汉子,他觉得今天出门没有求神问签是个大大的失误。
“几位大哥,敢问离殷府还有多远?”眼见着几人架着他穿墙越户走了有一个时辰了,竟然还未曾看到殷府的大门,他心中突突,忍不住轻声问了句。
“哪来这么多的废话,该到的时候自然便到了。”疤脸的头领转过脸呵斥了一句,便自铁青着脸不说话,专拣人烟稀少之处极快的奔行。
路西风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来:“大哥,不是我废话多……实在是人有三急。”
疤脸的汉子本来正一手叉着路西风的肩肘,猛闻此言立时放开,掩着口鼻道:“你这个肮脏的东西,不知道稍稍忍耐会么?”
原来路西风忍了一路不敢吭声,此时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泡尿都撒在了裤子里,霎时间汤水淋漓骚味冲鼻,只如到了茅厕一般。
“真他妈的晦气!”先前挨打的那个瘦高个也立时收回手来,嘴里嘟嘟囔囔的骂着。“第一次出来跑外环,就遇着着么个丧门的货。真恨不得将这家伙就地刮了,将这一身肥肉都刮剥了喂狗。”
路西风缩了缩脖子,似是极为害怕的模样,细声道:“不用几位大哥动手,我自己来……”
瘦高个愕然,怒骂道:“说什么狗屁话,当然你自己来,还指望大爷给你换裤子不成?!你这头肮脏的猪……”
话音还未落尽,那汉子便自如同被人在喉咙里塞了一块硬物,双目圆睁看着路西风,喉咙里咯咯吱吱响了半晌,终于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疤脸的头领转过脸来,正看到瘦高个如一截木桩子栽倒,在屋顶上滚了几滚,掉入了一进院子中。
头领抬头,看到路西风身上的肥肉都如同突然间碎裂一般,连带着那精致的绸缎衣衫,成块成块的掉在脚下,紧接着化成一滩滩水渗入屋檐。待回过神来定睛一看,眼前哪里还有那个油光锃亮肥肉耸动的大胖子商贾,却是个穿着黑衣,干瘦的像蛇一样的中年汉子。
“你……你……”头领心中突然寒气丛生,瀚海城白炽的阳光似乎没有了一丝温度,他突然置身严冬腊月,嘴唇抖动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大哥,我说不劳你们动手嘛。我自己把这一身肥肉刮下来便是。”路西风拿手捻了捻唇上的八字须,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动。“但是您瞧,我做这一身肥肉可是不太轻松,好不容易作成的伪装这样便散了,叫您几位大哥瞧见了,可是不太好。”
头领回过气来,站起身来暴喝一声:“呆!你这贼子,使得什么障眼法,骗的咱几个好苦。说,你伪装了潜入后街意欲何为!还有……”他小心的探出身子瞧了瞧檐下一动不动的瘦高个,“你把黄三怎么了?”
路西风显然没有好心情替这个笨蛋讲解这么多,他看了看头上越来越炽烈的眼光,心想只怕也没这么多的时间了。于是他冲几位黑衣的汉子拱了拱手道:“各位,对不住了,各位千万勿要怨天尤人,命之使然。对不住。”
“住”字刚落,便见刚才那些自他身上流淌下来的肥肉化成的水,都从屋檐上的瓦缝间腾腾升起,如同一条条直身而起择人而噬的毒蛇。路西风抱了抱拳道:“告辞。”
“混蛋,敢不将我们殷哥儿放在眼里!”头领呛啷一声拔出腰间的大刀,从地上拾起身子飞射路西风。
路西风不回头,依旧袖了双手向前走,尖利的破风之声入耳,头领手上的刀锋已经到了他的脖颈,刀上的寒光逼得颈后的头发都散乱开来。
刀锋终是未能再进一寸,头领突地如同一尊雕像,持刀钉在屋顶一动不动。身后的一个黑衣人小心翼翼的上前查看,却见他瞳目裂开,鲜血从眼角缓缓滴下,已经是死透了。依旧前行路西风摇了摇头,轻叹道:“刀法果然凛冽过人……殷哥儿手下确也没有看不过眼的笨蛋。可惜了……”
剩余的几个黑衣人心胆俱裂,相互看了一眼,突然间一起纵身跃起,各自朝不同的方向飞射而去。
路西风笑了笑,袖在一种的手轻轻勾动,便见那些立在屋檐上的水蛇都化作一条条光线,每条水蛇追上一个逃窜的人影,迅速没入背心。那些黑衣人在空中静了一刻,各自坠在地上,双目之中淌出鲜血来。
路西风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一个冷森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路西风愣了一愣,转过身来,手中早郑重的捏了一个法诀。刚才那一声喝问中气十足,声音中更带着充沛的劲气,竟是隐隐击破了他散在周身的劲气。这第一轮交锋中,他隐隐处了劣势。对面那人同样身着一身黑衣,面色阴沉,右眼被一块黑纱蒙罩。
路西风心中阴郁,面色沉沉,一双眸子却带着罕见的精光。
“来人可是瀚海竹叶青?”
“来人可是硕鼠苍渝?”
两人各自报了名号,相互抱拳,竟似一直盼着相见。
瀚海的阳光在两人之间投下白亮的光芒,像一把锋利的刀剑劈砍出一记杀气腾腾的印痕。
路西风笑呵呵的,将双手拢在袖中,如同一个一身铜臭的店老板。
“硕鼠硕鼠,勿食吾黍。苍渝兄,不妨放我过去。我二人虽是从未见过,但神交已久,不必一见面便拼个鱼死网破的吧。”
硕鼠苍渝冷笑了一声,手中一把短刀幽幽闪着寒光:“路兄,我二人在瀚海城中各自声名炽盛。你是前街幽兰楼中第一的杀手,我是后街统领众多老鼠的头领。二十年来也不曾见过一面,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二人究竟谁更有能耐称得上这瀚海第一?”
“第一?苍兄说笑吧,我前日里曾抓住一个靠近核心的老鼠。从他的口中,我得知这瀚海第一非你的主子殷哥儿莫属,我哪里还有心情跟你争这没有意思的虚名?”
苍渝面上沉了一沉:“那个人自然不在我们平常人的范畴之内。”他顿住话头,似乎隐隐的打了个冷颤,咬牙切齿道:“他不是个人。”
路西风拢在袖中的手紧了一紧,却是不动声色,站在原处默默沉思。
“路兄,左右无事。究竟谁是瀚海第一,试过便知。”
路西风苦笑,心道你无事我却忙的紧,手上却不敢怠慢,一个法诀在袖间迸出,化成身前一柄气刀,堪堪架住了苍渝的刀锋。
“何苦呢?”路西风摇了摇头,身前又一柄气刀突显,疾刺苍渝心口。
苍渝挥刀劈开,笑了笑的向后纵身,身形一瞬竟消失不见。
路西风面色一寒,拢在袖中的手指连番动了几动,便见身前空气突地翻滚起来,转眼间便浮上了一层绿幽幽的光。
“硕鼠兄,我以为老鼠只会在晚上藏了身形,不想你白日里竟也能变幻,这一手鼠行之术真是让人赞叹。”
话音刚落,左侧突地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金铁交击之声。路西风手上连般变动,身前刀光剑影变幻不休,都在身前炸裂。
一个黑色的人影在透过绿色的圈子时露出了身形,他手中搅碎气刀的刀花同时也搅乱了路西风布在身前的绿雾。
路西风笑了笑,,脚下在屋檐上一点,人已经轻飘飘的飞到远处的房顶,绿色雾气在退身之时突地都离体而出,如同一团活物瞬间扑向现出身形的苍渝。
“苍兄,这是跗骨毒。你还是认输吧。我刀上修为不如你,但毒却是杀手的命脉,只怕你不是我的对手。”
一柄短刀轻飘飘的从路西风颈后探出,横在他的脖子上。
“路西风,杀手应该话更少些。”苍渝的声音带着刻骨的阴寒,轻飘飘的飞进路西风的耳朵。
路西风抬头,看到那个在跗骨毒雾中挣扎的人影慢慢的现出身影,面目与苍渝一般无二,浑身上下却生着无数的木制关节。
“傀儡术……”路西风垂下面目,轻叹道:“没想到你还曾学过这门杂耍,真是太过小瞧你了。”
苍渝冷哼了一声,将刀锋轻轻在路西风的脖颈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你想不到的还多……”短刀当的一声掉在屋顶上,苍渝一张紫色面膛突然变成了血红,他一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脖子,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路西风笑着整理了身上黑色的衫子,慢条斯理的说道:“不是告诉过你么,毒是杀手的命脉。苍兄,教你个乖,以后千万不要靠近杀手时间太长。”
他抬脚便走,也不理会身后嘶号的硕鼠,向着殷府方向悠悠走去。过了好久,他突然又转过来,笑道:“对了,苍渝兄,在瀚海城,不喜欢说话的杀手都会很快的死掉。”
路西风已经走得很远,硕鼠苍渝倒在屋顶,仰望着头上白炽的阳光,眼睛慢慢变得恍惚起来。他想要再挣起身来看一次自己掌下美丽的瀚海后街,看看那些在阴影之中窃窃私语的他的老鼠们,可是这跗骨毒吞噬了他全部的气力。但这要不了他的命。
他不能服输,也不会输,因为他是硕鼠。
他用尽力气从袖中摸出一个药丸放入口中,醇香的气息顿时在口鼻之中氤氲开来。这是一粒殷哥儿赐他的丹药,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便能保他活命。
他哈哈大笑,仰天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向这个城市宣告他的力量。
这声中气十足的咆哮声还未散去,一个影子突地出现在苍渝的视线中,那影子从空中急速逼近他,转眼间便到他面前。
苍渝甚至没有来得及收回他的下巴,便被这黑影结结实实的砸在身上,眼前一黑,背过气去,眼见不活了。
有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说道:“我说不要飞吧。看,砸到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