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川写完这些手稿,已经是傍晚五点之后的事了。他舒展了一下腰部,看了一眼文档中密密麻麻的文字,点击保存后,随即起身。
这些稿子是他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完成的,这段时间里,根本无暇去照顾希子。早上妻子和理惠子出门得早,她们会到单位与学校的食堂就餐,菊川便到早餐铺去买一些味噌汤或者拌饭;中午就在楼下的便当店,要不就是美纪那里,去挑希子喜欢的吃。希子与美纪似乎处得不错,虽然还是不怎么爱说话,但很喜欢往她哪里去;晚上就不用他操心了,等妻子回来就可以了。虽说交稿的时间并不急促,可是写作就是这样,灵感得之不易,一旦写进去了,就很不希望因任何事情而中断。
前五章终于告一段落,菊川也舒了一口气,将紧绷的神经放缓开来,脑子里这才逐渐卸下小说中的虚幻情节,转而回到了现实中。他到希子的卧室扫了一眼,发现她正趴在书桌前拿着笔,像模像样地在写些什么。
菊川忽然想起明天就是希子开学的日子,看她现在如此勤奋的样子,觉得她应该可以适应学校的生活。也许与同学相处的融洽氛围中,希子就能慢慢地走出来,心情也就不那么阴郁了,那么她的家人在九泉下便能放心了。菊川这么想道,眼角飘过一丝欣慰。
菊川见今天时间比较早,便萌生做一顿大餐的想法。一者刚写完那么长时间的稿子,放松放松心情;二者也为希子明天上学去提前庆祝一番。
菊川轻轻叩响了门,希子闻声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
“晚上想吃点什么呢?我去准备。”菊川和蔼地发问。
希子停顿片刻,摇了摇头。
“三文鱼?”
希子摇摇头。
“肉末茄子?”
“牛肉蔬菜沙拉?”
还是摇摇头。
菊川一时语塞,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随后灵感一闪,道:“去美纪阿姨那里坐坐吗?”
这次,希子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静静地看着菊川。
菊川知道希子这是表示愿意的意思,于是冲她做了个鬼脸,随即带她步入到玄关,换好鞋子,准备出门。
外面的世界突然让菊川感到有些陌生,多日的超负荷脑力劳动使他有些痉挛;加之隐晦的天空中在无声地飘零着丝丝小雨,气温也降了几度。这所城市现在并不能带给他一种浑身轻松的感觉,相反,却又一种无名的压迫感与不安隐隐浮上心头。即使雨幕中的霓虹映衬着夜景十分相得益彰,沁人心脾,车流声与来往脚步也肃静了许多,但是,菊川还是浮躁得有如拍打在房檐与吻兽上点点溅开的雨滴。
美纪的店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虽是下些小雨,但今日是周末,来往的吃客依旧不少。周遭的住户多是外地来的租客,租客的另一重身份便是年轻的上班族,不知是工作节奏太快还是年龄轻的缘故,使得他们懒得去生火做餐。平日里多半单位里解决饭食,恰逢周末了,就很难不出来品尝一番被服务的滋味。
如往常一样,即使再忙,美纪都要停下一会手中的工作,用以招呼菊川和希子。菊川觉得很不自然,所以一般不喜欢在客人多的时候进来打扰,虽然他也是消费者中的一员,但显然在享受一层额外的陪护待遇。但希子倒是很乐意来这个地方,在她那极度敏感自闭的内心,美纪是少有甚至可以说是唯一能够走进去的人。
菊川为希子点了一份味增面,美纪招呼服务生去做,而她依旧不紧不慢地坐在那里。
“老板娘,店里生意这么忙,您就不用招呼我们了。我呢,现在暂时也不饿,还要等妻子回来做饭。”
美纪没有作声,只是望向希子,然后轻声问道:“希子明日就要上学校了吧?”
“是的。这事还要多多谢谢您。”
“咱们之间一定要这么客气吗?”美纪突然用一种柔媚的幽深的眼神盯着菊川,那种感觉就像品尝过一瓶十几年之久的烧酎之后所流露出来的醉意,不过却十分真实地呈现在面前。
希子这时已然停住了手中的筷子,眼睛从美纪的脸上慢慢划过,转而又看向菊川。
不必多说,这时菊川的脸已经红得跟他平常喝酒那般。他最怕酒,少酌一些就很快呈现在皮肤细胞内。当然,在他眼里,女人如同酒一样,同样充斥高浓的酒精。他努力想要转移话题,却支吾半天无话可说。
倒是美纪,在尴尬之中突然蹦出一句话:“菊川先生,我建议你今晚还是亲自去接一下你家夫人吧!”
菊川有些不解,显得更加尴尬,怔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
看着眼前傻乎乎的菊川,美纪也没有将话摊开,只是缓缓地敲打了一下:“只有你这个做丈夫的男人太实心眼,我要是男人,肯定不放心。还是去一趟比较稳妥吧!”说完,美纪欠身说了一句“失陪”,然后径直离开了座位。
美纪的话始终使他心不在焉,实际上菊川也不是不明白,结合上次她在花田中式餐厅所说的话,还有自己妻子曾经做过的那家酒屋老板娘闪烁其词的话,久久萦绕在他心里,乱象丛生,只不过他最近暂时没有空闲去调查这些事情。今日美纪再次提起,使他原本刚刚平定的心又掀起了一层微浪。
于是等希子吃完,菊川匆匆结完账,出门打了的士,踏着微暗的暮色朝妻子的公司地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