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贾把窗子打开,晚风吹进来。一些回宿舍的学生向他打招呼,“陆老师。”他一一回应,但笑得不再温和。陆龟年看着手机,弹出来几百条消息,大多数是班级群,还有历史群里的。她想起自己准备的那些历史话题,今天一个也没派上用处。
好久没见面了,大概有三个月。自从进入高三,他就消失了。
卢汶发微信给她,问她到了哪里。她突然想笑话陆教授:卢现在是文学院的副院长,新读了埠大的博士,加上讲课又好,在院里很有威望,已经不是那个仰人鼻息的“卢助教”了。他要做什么事,无论在哪都轮不到陆教授管。她于是回:“卢哥,你还是不要来吧。”
卢汶回她:“我得来。”“也正好和陆教授叙叙旧。”“你别怕,卢哥知道自己不受他欢迎。”“主要是要把你接回来,你妈不想和陆多说话。”
陆龟年回复:“好。”心里隐约猜到卢汶的意思。出乎意料,徐枫乔还没有回她的消息。但也就是无关紧要的一个人。
到了俱乐部,把车停在停车场。门外已经站好了礼仪和工作人员,穿着正装,手摆在侧腹。陆龟年想,很好看。她多看了几眼,又想,也只是还好。
好像碰到了同事,陆贾寒暄了两句,对迎面涌来的“大教授”,他回以“受之有愧”。同事的脸色不着痕迹,但心里会不会暗暗不高兴?陆龟年抬起头,听到有人说,“这是你的女儿啊。”她叫,“叔叔好。”对面似乎乱了阵脚,急急地说:“你好。”
陆贾的研究生在工作人员旁边等着,陆龟年扫了两眼,很精致的女孩子,似乎不愿意出现半点纰漏,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陆龟年笑说:“你好姐姐。”研究生急忙屈膝,陆龟年感觉自找没趣,勉强握了握手,胡乱答她抛出来的问题。
陆龟年看起来还像个十四岁的初中生,个子一米六不到。她的身材微胖,没有带眼镜。小学的时候同学叫她眼镜龟,说她迟缓又慢吞吞的。到了高中,排球打得不错,但是也没能瘦下来。大家一般夸她学习好,说她和她的妹妹是互补关系。
三人进入剧场,看到了卢汶和石伯玉。伯玉在玩手机,瞟了一眼陆贾,随即看到陆龟年,热情地迎上来,叫了声姐姐。卢汶跟在后面,对着陆龟年挥了挥手。不少学生围过来,跟卢汶说话,一边看着石伯玉,问:“老师,你女儿几岁了?”
石伯玉一个个礼貌地回答,反而顾不上陆龟年。陆龟年有些丧气。陆贾拉住她的手,带着她找座位。她把陆贾的手甩开,心里隐隐地犯恶心。
她往旁边一看,果然看见陆贾牵着女研究生的手,陆贾尴尬地一笑,“爸爸怕你们走丢。”那个研究生,雯雯姐,似乎应证这句话一样,拼命地点头。陆龟年勉强地点点头,把手还给了陆贾。
卢汶发微信给她,“元元,我和卢卢坐在最后面,待会散场我们来找你。”她回了个,“嗯。”看着陆贾和女研究生聊天。不止她一个,还带了她的一个朋友。那个朋友在一旁默默玩手机,偶尔问陆贾一个学术上的问题。
雯雯说:“贾哥,你女儿跟你一样聪明,以后是不是也做历史啊?”陆贾得意的样子甚至刺进了陆龟年的瞳孔,他说:“没有,没有这个考虑。她聪明是她的,我也希望有她那么聪明,那做什么都做得好。”两人相对着笑,陆龟年附和着笑,笑了一会,陆贾说:“这周我讲的课怎么样?听不听得懂?看你好像都没有提什么问题。”雯雯啧了一声,说:“贾哥!我也是在进步的。不提问题,就说明我听懂了,您说是不是?”陆贾笑着说:“听懂了,那我考考你,看你是安慰我还是真学到东西了。”
一旁玩手机的研究生放下了手机。陆龟年仔细观察,那是个男生,但头发留的比较长,扎了个小辫子。那个男生笑得很可爱,但不怎么说话,只有在这种话题的时候,才会把身子坐直。
三人聊起来,陆龟年于是打开手机,看到王绩给她发了一张图片。加载完后,是一张“超神”的截图。原来又去上网了。她回复:“今天打算通宵?”王绩回复:“没有,放松放松。每周不打一会游戏我就没办法学习。劳逸结合,劳逸结合。”配上一些先锋的表情。陆龟年觉得有趣,发了个咖啡。两人闲聊了几句,陆贾突然转过脸来,说:“哎呀,把我的元元冷落了。元元,雯雯姐刚才问你之后去哪里读大学?”
雯雯说:“是不是想离爸爸近点?要不就读咱们经州大学吧。你爸爸又做了很多成绩出来,已经快升系主任了。”
陆龟年想了想,说:“仁大,比较想去历史系。”陆贾笑了,说:“对嘛。刚才还在说,帮他联系了黄爷爷,黄子儒老师,你们听过吗?对,就是那个黄老师。我说,我的女儿明年可能要来仁大学习,要麻烦老师多多照顾。黄老说,他虽然退休了,但仁大还有他的学生。然后他和元元聊聊也是完全可以的。然后我就把他微信给元元了。但还没高考嘛,就还没联系。”
“哎呀!”两人真心地赞许。仁怀大学黄子儒,上一代的大师。音乐会马上开始,工作人员开始温馨提示。陆贾说:“要开始了。”然后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陆龟年把手机关机,紧张地闭上双眼。
聚光灯打在台上,一束暗黄色的花。陆龟年感觉像在太空中跳舞。乐曲像无可躲避的重力,支配统治着听众的全部,不仅只有耳朵。宇宙在爆炸,雨疯狂地泼,化作润泽的泉水,泉水突然虚化成了朦胧的月光。
陆龟年睁开眼睛,鼓掌,乐队谢幕。
四人站起来,陆龟年把手机打开。突然想起来,自己还要和卢汶见面。他想告诉陆贾,但陆贾盯着他,不让她说话。卢汶来了,两个学生礼貌地叫了声“老师好。”卢汶点头,把手背在身后,说:“卢卢,叫伯伯。”
石伯玉甜甜地叫了声:“伯伯好。”音调很高,声音不大。
陆贾勉强点了点头,说:“你好。”卢汶说:“陆教授,你好。我来接我的女儿,辛苦你带他来了。”
陆贾看着自己身旁的两个学生,说:“小卢,你不要着急,等我和元元再聊聊音乐。”
卢汶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不好意思,陆教授,元元高三了。她的时间不像原来那么宽裕了。高三学生有高三学生该做的事,我今天专门抽了时间,想陪她聊聊学校的事。您能不能改天?”
陆贾按住前排的座椅背,说:“小卢,小卢啊……”卢汶说:“元元,跟陆教授说再见了。你明天就要返校了,多陪陪你妈妈。来,卢卢,和陆伯伯说再见。”
石伯玉的声调扬得更高,音量也更大了,就像烂透了的橘子,“陆伯伯再见。陆伯伯晚安哦。”两个学生的脸色微变,陆贾低下头,说:“元元,下周我来接你。好好学习。”
三人给陆龟年让出道来。陆龟年快步走过去,碰着了雯雯的手臂。卢汶抓住陆龟年的左手,一把把她拉到身边,冷冷地说:“是小雯吧?刘老师说经常在教师宿舍附近看到你,跟老师关系很好嘛!争取多跟陆教授发几篇文章,多多努力。晚安。”
他对陆贾挥挥手,示意再见。转过身去,留下四张发酵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