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龟年的手机忽然震动。陆贾问：“谁打的？”
她只好老实回答，“卢汶。”
陆贾大吼：“不准接！”
陆龟年被他吓住了，手机从手里滑下，落在地上。陆贾狠狠地瞪着陆龟年，说：“不是约好了，一起出来的时候就不能接卢汶的电话吗？”
“爸爸！他好歹是跟你一起工作过几年的助理！他还经常提起你呢！”
“提起我什么？我陆贾小肚鸡肠，性自矜高？他提我什么？说，元元，他说什么了？”
陆龟年把手机捡起来，把虚拟按键划向绿色，“喂，卢……老师，我和我爸爸在一起。啊，你也要……”
陆贾说：“电话给我。”陆龟年犹豫了一会，对着麦克风说：“喂，卢老师，陆教授要和你聊天。”
陆贾的右手朝着陆龟年伸出，陆龟年把手机缓缓递过来。陆贾按下免提键，说：“喂，小卢，什么事？”
卢汶的声音温润而平和，“陆教授啊，我来看看我女儿，您要不介意，顺带看看您吧。当年真是感谢您。”
陆贾的左手死死握住方向盘，说：“好，我们师徒很久没见面了。不过可以改天约出来吗？”他的声音打着颤，像感冒受了寒。
卢汶冷冷地说：“我们别打太极了。我来看我女儿，就这样。你可以躲开一点，元元，我等会过来。你妈不放心你。”
陆贾提高了声调，“你可真会搬弄是非。我今天才和她的母亲联系过，她怎么不放心？你要来，我现在管不着你。”
卢汶说：“就这样，下次请陆教授吃饭。再见。”
通话时间，2分40秒。
陆贾说：“谅他也不会来。元元，我们不管他。我们难得出来。”
陆龟年把手机放进口袋，幽幽地说：“爸爸，你既然这么在意妈妈，为什么当时不多关心一下妈妈？”
陆贾说：“我！”一口气提到嗓子眼，一下子胆战心惊。他回过头，看着陆龟年，说：“元元，我是为了家庭的未来！当时不评上副教授，哪来的现在的这些？你也不理解我吗？”
陆龟年想，他太在意自己的课题了。他的心里只有课题，他的生活里也只有课题。
陆贾看着陆龟年，神情竟也有些恍惚了，从陆龟年有些没精打采的眼睛里，陆贾看到了石婉钰当年的影子。
他们是同一个导师的硕士，那年导师申请到了一项国家课题，因此多招了一个硕士。他是专业第一，选了看着清闲的导师，以便做自己的事；但石婉钰那年不知怎么地，考得异常的好，过了仁大的初试线；几经波折，最后又通过了复试。
入学后，陆贾跟师兄师姐一起吃饭，突然来了个石婉钰。石婉钰把雨伞收起，轻轻地放在地下，拢了拢额前的头发，轻轻地鞠了一躬，说：“抱歉，抱歉初次见面就迟到，不过也好，可以给大家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带了一点零食，给大家赔礼。”
陆贾看着她：像从雨里捞出来的一块晶莹的石头。刘海分列两边，露出额头；口红轻轻一抹，像寡淡的面汤；耳朵从树林里探出，像可爱的松鼠；眼睛睁得极大，好像没有什么事是她想要忽视的。陆贾想，这个女孩子心机很深。他又想，这种心机深的女孩子，正配得上我这种没有城府的。
陆贾是当年的头号人物，刚研一就发了文章，还担任了校内历史学社团的顾问。石婉钰跟他师出同门，平时交流很多。他尽量显出一副若即若离的态度，有时替石婉钰写写论文，但并不轻易答应；和石婉钰聊天很多，但不轻易约见出门。慢慢地，石婉钰明白了他的意思。要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东西，就不能呼之即来招之即去。他有无数的资源，但石婉钰要和他交换，一笔一笔地偿清。他们在一起不久，石婉钰发了一篇论文。后来顺利毕业，到了经州大学当老师。当上老师之后，两人顺利结婚。
之所以是经州大学，是只有这个大学，能够让两人一起工作。
一起读博士的时候，石婉钰选了文学系，陆贾明白她的执拗，她早就不满陆贾的控制。但到了文学系，她一个仁大的硕士竟然并不顺风顺水，反而处处碰壁。她的博士论文几经坎坷，才得以出版；拿到学位，但也没能成为诗歌专家。直到现在，石婉钰还只是个讲师。
陆贾嘲笑石婉钰，一直嘲笑。他的心里，石婉钰就像他桌上的那些奖杯。诗歌奖、学术奖、小说奖，每一尊固然不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尊贵，但会让他觉得自己更美。陆贾嘲笑石婉钰，嘲笑她事事离不开他，偏偏又要自立自强，装出一副女强人的样子。
但这些奖杯不摆在他的桌上，又实在让人别扭。
俗话说得好：兵强强一个，将熊熊一窝。后来石婉钰也当上了硕导，可她的学生没一个能顶大梁的，所以难怪，这个卢汶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硕士。所以，卢汶今天一声一声地叫着教授、老师；叫的他反酸，不分昼夜。
再后来，卢汶毕业了，石婉钰又把卢汶的求职简历放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卢汶的人生摆在他的面前。陆贾揉着太阳穴，心里忍不住开始嘲笑这个看上去油头粉面的年轻人。如果不是石婉钰把这份简历递给他，对这种资历的助教他绝对不予考虑。经州大学本科生、研究生，导师石婉钰，主攻方向跟着石婉钰，做当代诗歌研究和评论。他是做中国史的，主攻宋史，兼做一点文献学。
陆贾正在做一项国家社科，一项省社科，发表了近十篇文献，一篇C刊，两篇核心。虽然他还只是一个讲师，但他的助教也不至于落魄至此，条件仅限为性别男，有两张文凭。石婉钰对他好像很欣赏，陆贾当然也知道，这是哪种欣赏。
所以他从不装聋作哑，三人一起的场合，卢汶从没见过他的好脸色。卢汶的这张简历，他想扔进垃圾桶。但既然石婉钰三番五次地提，他也实在没有拒绝的办法。
因为石婉钰不喜欢他，或者说不爱他，但是他爱石婉钰。
他只能妥协，以求石婉钰再以这种别扭的方式留在他身边。
不管怎么说，录用了。
石婉钰要用什么来换呢？
过了一年，他们有了女儿。
陆贾的课题也进入结题阶段。
有段时间陆贾开始怀疑女儿和卢汶有关系，但是没有！亲子鉴定他偷偷做了，是他的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