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远是个纯爷们,是个话不多的纯爷们。柳开心里默默比划了两个人的身高差、体型差,认同了柳庭南的话。
三人行,一路上说说话倒也不难捱,走走停停,很快便进了城。因为几人走的山路多,春夏之交果实丰厚,早上采摘野果,夜晚烤些抓来的鱼虾、田鸡,等到柳开添置了笔墨纸砚,买了干粮竟还剩一个元钱。
跟着柳庭南走进了闹市区,一路沿着街道往下走,左拐进一条民房区石子路,止步在一栋宅院前。
朱色铁门上松松垮垮地挂着朝廷的红封条,柳庭南驾轻就熟地上下手揭开,再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揣进衣袖袋。回过头来招呼着柳开和李文远,言语间还颇为不好意思:“二位贤弟,此为陋室,招待不周,委屈二位贤弟了。”
柳开看着门前两鐏雄伟巍峨的石狮,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走过照壁后是一个长方形大院,院子两旁的花草未经打理,长势凶猛喜人,左侧的牲畜房拴着一条瘦瘪的老狗,有气无力地垂着脑袋,狗碗沾着泥反扣在地面上。老狗听见动静朝柳开几人呜咽了一声,复又翻了身,闭上眼,将屁股朝向几人,尾巴左右摆着。
“昧昧!”
柳庭南双眼一亮,身子飞去抱住后腿,双手狂撸着狗毛,脸埋在狗背上猛吸一口,才终于死里逃生似的长呼一口气,场景十分令人惊悚。
李文远堂堂七尺男儿被逼得倒退两步,满脸不知所措:“庭南兄,这……”
柳庭南抱着狗朝着两人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
“啊啊啊,轻点,疼疼疼!!!”
“庭南兄,是我不对!但这力道轻不得,抱歉了!”
“啊啊啊啊啊啊!李文远,你应的是文科还是武举,这手劲怎么这么大?!”
柳庭南摸着眉骨上凸出的包,心中悲愤欲绝,恨道:“都跟你们说了多少遍,打人不能打脸,这们这群酸朽怎生听不懂人话?!呜呜呜,我的绝世容颜……”
“好了好了,若不是你存心吓文远,他怎会失手伤了你。”柳开想笑不敢笑,又怕柳庭南又会这么哭嚎一个晚上,“你不是说家中藏书颇丰?挑上几本好书回来正好吃晚膳。”
柳开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就算清楚整个柳宅无一个奴仆打扫那书最多也就蒙尘,再不济便是书页上再多一些无处遗漏的老鼠屎,可却没想到是眼前这幅场面。
“我就说吧,指不定是凶宅。”李文远凑在柳开耳边,身高差让高大的身子缩成一团,脖子扭成一股奇怪的姿势,“这么大个宅院,哪个清清白白的官员住得起?应当是贪了朝廷银子,被满门抄斩。”
柳开有些尴尬,因为柳庭南就站在她右边,抬脚踢开一只被咬了一半的老鼠尸体,在野猫朝她露出锋利的爪子前伸了回来,道:“那大红匾额可姓柳。”
“姓柳的多了去了,哪一个柳哪一家的柳,时间长了谁也不知道。”
李文远毫不掩饰对柳庭南的怀疑,忍了忍又道:“庭南兄,大丈夫不食嗟来之食,这宅院既是他人之物,虽无人看管,也不该据为己有,若是主人家回来,咱们岂不是成了偷盗之辈?”
“不管是谁家的柳,如今我在这就是我柳庭南的柳!”柳庭南朝天翻了个白眼,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李文远眼前一亮。
“若是官兵来了,我保证不丢下你们自己逃命。”
满地破碎的“之乎者也”,野猫咬着猫崽子逃了,临走前后脚一蹬,踢到了几个本就在蛀虫侵蚀下摇摇欲坠的架子。
“轰隆!”
两人倒了一身的灰。
“嘎吱,嘎吱。”柳开一身青白长衫,干净的布鞋踩在倒下的木架上,手捧着两本方才选中的书籍,看着两个呆若木鸡的人,神情有一瞬间的尴尬、震惊,柳庭南用他仅剩的那一点人格担保,只有那一刹那,他从她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愧疚,忽又听到她轻飘飘没有带感情的声音。
“我看只有这架子干净一些。”
所以便用来踩脚了。
......柳庭南看着翻飞的老鼠屎猫屎蟑螂屎,摊开的不明的泛黄书页,确实.......无处下脚。
“对了。”柳开走了几步,脸上有些隐忍的嫌弃,袖尾遥遥指了指两人下半部分,“你们踩到那猫没带走的‘晚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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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庭南和李文远在井边互相朝对方泼了几桶水,一脸艳羡地看着柳开。
柳开吃着烤鹌鹑(从荷花池中抓的),配着地窖里腌的咸菜,一口气干完了两碗白饭。
两人围了上来,筷子一戳,轻而易举地鹌鹑烤得熟烂的胸前肉掀起一整块,霎那间,香料腌制流汁的香味泛溢。
几人吃了个盆净肚满。
“明日便是贡生入户,你们两个过了这关也算是半个京都人了。来日若是高中,可别忘了哥哥我这陋室粗食之恩啊。”柳庭南抽着眼睛朝两人使着眼色,看起来贱得很。
“嗯。”李文远应道:“多谢庭南兄,方才说的玩笑话不要放在心上。多谢柳开兄,这一路来的饭食都是你在准备,不像我,空有一身蛮力,却什么细致活都做不来。”
“明日一起去吧,至少有人一起不至于烦闷。”
每年的贡生至少有几万人,入户连着好几日,有时候天还未亮就有贡在那边守着,有的甚至卷了被褥露天席地睡上一晚,只等入户的官摊子摆出来能抢着第一个拿到入考牌。
天热得像火炉,往年多得是排队排着排着撅过去的。
所以能早便早,若是看人多也好及早撤离。
“我明日还有事便先不去了。”李文远犹豫道:“同乡里有个长辈,明早得见上一面。”
什么长辈非得赶在这会儿见面?若是真的关系好,左右等李文远把考牌拿了再约见面,也不差这两日。
“也好,这次人必定多,说不定等你见完面回来,我们还在排着队,到时候给你留个位置,你来了好插空。”
李文远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点微笑,像是吐出了一口浊气,声音轻轻的:“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