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下起雨来。春天本来“春雨贵如油”,老天却奢侈的将大雨接连下了三天三夜,似乎老天也为这苦命人痛哭不止。那凄风苦雨,使人的心倍感悲凉。
四月六日早晨,七十多位亲友和税务局的同志冒雨到中医院的太平间,接纯良外公的遗体为他送葬。大家分乘十几辆面包和轿车去殡仪馆。我的父亲为了表示对岳父的敬重,特意求人借了台奔驰轿车,给俞杰外公和德林外公坐,排在送葬车队的最前面。
所有的花圈都放在一辆卡车里,虽然罩着塑料布,有的还是被风雨淋湿了,失去了它原来的形态。税务局送的那对一米五直径的大花圈是局领导特批的。彰显着组织对纯良外公的悼念和敬意。可它在雨中也窝在塑料布下,没能表现出特殊的分量;路上的行人,个个都缩在雨具里,根本没在意这车队里人们的悲情。
新修的殡仪馆告别大厅像高级会堂一样高大肃穆。纯良外公的遗体安放在塑料花丛中。按我们那边的习俗,家属列队站在头的一侧,哀乐声中几十个送葬的人缓缓走过他的灵前鞠躬致哀,稀稀拉拉的人群在告别厅显得是那么空旷。
没有悼词,没有多人痛哭,只有哀乐在大厅里低廻。俞杰外公和德林外公泪流满面。当身着白大褂的火化工人推走纯良遗体的那一刻,他们失声哭喊着大哥,我母亲更是近乎哭晕,可任谁哭喊,纯良外公也没有再睁开看眼,所有人只能留恋的看了他最后一眼。
殡仪馆外,大雨哗哗的下个不停,所有送葬人家的来客全挤在室内,污浊的空气和沉闷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等了一个多小时,纯良外公的骨灰装进了骨灰盒。我的母亲捧着,俞杰外公和几位亲属一起冒雨钻进面包车,按着他的遗愿,送他去干部公墓安放。
车行了很远一段柏油马路之后,拐上一条泥泞的土道,过了一片树林,便到了干部公墓。办完手续,我的母亲选了个位置,擦了又擦,才轻轻地把骨灰盒放在架子上,算是为养父找了个临时的住处。
送完葬,在饭店答谢亲友和同志们时,俞杰外公和德林外公分两桌陪客人。席间,俞杰外公恳求税务局老干部科的负责同志向局里反映我们家的困难,希望能帮助解决社会救济的问题,她含糊地答应着。席散了,两位外公和我的父母,他们站在雨里挥手送客人离去。
从此以后,纯良外公的一切都将一去了之。
俞杰外公看我打字打到这里,走过来向我叙述了那天的场景。
那天回到家中,外婆、我的父母俩加上俞杰外公和德林外公围坐在一起,按纯良外公生前的嘱咐,母亲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旧皮箱,里边装着外公的遗物。好像预先整理过似的整整齐齐:有小影集、德林外公的一封信、经济师证书、再就是一张一万元的国债券和一张三千元的存折。翻开那本小影集,里边有外公与他的叔叔、婶婶及三个妹妹的合影;有他、俞杰外公和德林外公的单人照片,以及叁人的合影,还有晓光舅舅百岁的照片。
“这一切便是表哥一生珍藏的所有情感和财产。”俞杰外公摘下老花镜,不经意间抹去那一片沟壑中的晶莹。
“我悲伤极了!突然醒悟过来,想到他换病房后病情意外“好转”,其实是“回光返照”,我怎么犯傻呢?后悔错过了极为宝贵的那段时间,许多该说的话没说,该做的事没做。我非常痛恨自己!”见到俞杰外公越来越激动,我忙起身扶他到沙发上坐下,平稳了一下情绪,他继续说:
“为什么不告诉表哥 :晓光、晓明和晓棠三兄妹给我带钱来是为了抢救他啊!为什么没能买点他最想吃的东西,让他最后享受一次呢!为什么不与他商量后事,问问他是否愿埋在故乡的土地里,不葬身大海。为什么不问他对我有什么宝贵的嘱咐?如今,这一切想法都没用了。”他陷入极度的自责和悔恨之中。
接着他继续回忆起来。
安葬完外公,俞杰外公把从家带来的钱留给了我的外婆,决定第二天和德林外公返回辽宁。
当天晚上,母亲征求外婆的意见开了个家庭会。这个家在外公生前的五口人中,除了我之外,四个大人都没有血缘关系。对母亲来说,爸爸是养父,妈妈是继母。今后的日子怎么过,要当俞杰外公和德林外公的面商量商量:按他的遗嘱,一万元国债券留给外婆养老,三千元存折做他丧事费用。再没有什么可分的。只剩外婆的生活如何安排问题了。
外婆说自己的风湿症造成腿疼脚肿,连下楼都费劲,明年孩子上学都接送不了,没用了,真是累赘!母亲明白她的意思,立即把话接过来说:“妈,你跟我们一起过吧,我爸爸临走之前,就对你的生活不放心,今后我和卢勇把你照顾好,就是我对爸爸养育之恩的报答。”,
这家庭会上, 他们都表示日子还要和原来一样好好过下去。
四月七日早晨,连下三天三夜的雨停了,却飘起了雪花。午后二时,俞杰外公和德林外公离开,准备要去火车站。
外婆把他们送出家门说“你大哥不在了,今后这条路你们算是断了。”,两位外公安慰她说“不能断!日后我们还会来。等你腿好一好,接你到辽宁住些日子”。
在车站,母亲心情一直很难过。当火车开动的时候,她扶着父亲的肩膀,眼泪汪汪地望着俞杰外公和德林外公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