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殿,刘盈亲笔书写的匾额,庭院,她亲手栽下的花草……一切还是记忆中的模样,那样熟悉的宫殿,竟忽而透了一股无名的陌生感。
回宫之前,恨不得马儿四蹄生风,然而,距离刘盈仅剩几步之遥时,却忽的止了步,不敢上前。
宫人们见到忽然出现的沈瑛,呆愣在原地,面面相觑。待到相互确认之后,方才纷纷跪地磕头。
沈瑛让她们起身,喉间有些干涩,伸手指着内堂,许是紧张,指尖竟不自然的轻颤,问:“皇上,皇上可在?”
“在,在,夫人可算是回来了,皇上……”
宫人的话未完,沈瑛已扶着墙缘向着内堂方向踉跄跌去。
胸间的心脏噗通巨跳,十步、九步……还剩一步……
入眼,沈瑛顿觉眼眶发热,身子沿着墙壁缓缓滑下。
那个侧坐在地上,半倚着床沿,抱着酒壶,蓬头散发的人,当真是刘盈?那个有着云淡风轻笑颜的刘盈?
不……她的刘盈,不该是那副样子的!
沈瑛爬起,脚下似是被挂上了千斤的大石,一步步艰难的向他走去。
“出去……都出去……”感觉到眼前有晃动的影子,刘盈甩着手,吼道。
继续一步一步,每跨一步,脚边便有一滴液体落下,直到走至刘盈身侧,沈瑛的视线早看不清他的脸。
“朕说了,出去……听不懂吗?出去……”刘盈的怒吼歇斯底里,像是用尽了力,待到话毕,身子软软沿着床沿滑下,咚的一声,头落地。
沈瑛慌了神,急忙蹲下,将他的头抱起,令他的身子靠在她的身上。
感应到了熟悉的味道,刘盈缓缓睁眼,在看到沈瑛的脸时,有些不敢置信的开口:“你,你是……瑛儿?你回来了?真的是你?”干涩的声音,透着疲惫,却多了一分孩童般的渴求。
“是,是我,我回来了,刘盈,我回来了……”沈瑛抱着他,止不住的流泪。
回宫前,试想过刘盈会是怎样一副狼狈的模样,可待到亲眼所见,心口像是被剜去了一块肉般,绞疼。除了流泪,她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我不是在做梦吧?”刘盈有些恍惚,抓着沈瑛的肩,欲哭欲笑的脸上组合着别扭的表情,“梦也好,梦也好,瑛儿,我终于梦见你了,瑛儿,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刘盈紧紧拥住沈瑛,眼眶里盈满了泪,却是一脸满足的笑。
“不是梦,是我,刘盈,我真的回来了。”沈瑛拽紧了他,哭着说。
闻言, 刘盈对着自己的手背狠狠咬下,深深的齿印透着血丝,刘盈的脸上却是放肆的大笑:“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沈瑛一惊,忙拉起他的手:“刘盈,你……”
刘盈将她抱紧,摩挲着她的面颊,说:“瑛儿,瑛儿,答应我,再也不要离开了,再也别离开我了好吗?”
“好,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这一辈子,我赖定你了,除非死,我绝不离开你。”
话音刚落,刘盈放开沈瑛,脸上的笑忽的顿住了。
“刘盈,你怎么了?”
“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我再也不走了,再也不离开你了,除非我……”
“死”字还没出口,就让刘盈堵住了嘴。
突如其来的吻,如猛兽一般强烈的吻,像是暴雨冲灌新辟的树林,沈瑛有些招架不住,却笨拙的回应着,如细雨润物一般,温暖他的心,抚平他的伤。
匆匆而来的淑君,在看到这一幕时,立在原地,脸上是带着笑的。她知道,她都知道,沈瑛是皇帝舅舅最好的药,她回来了,他定会好起来的!
走出云华殿之时,晴空万里,淑君只觉呼吸异常轻松,碧澄的天空,偶见几朵白云,这便是雨过天晴么?但愿这个晴天能持续得久一些……
吕府的大堂内,吕珺佑静听着魏风的回忆,自始至终,他都一言不发。
魏风的回忆断断续续,却很长很长……直到钱叔匆忙闯入,才将他打断。
“少爷……”钱叔垂着头,屈着身,唤他。
“何事?”
本以为自己的冒然闯入会激怒吕珺佑,却不想,他的语气中竟毫无怒意,钱叔方敢直视他:“少爷,方才,府里闯入了一名乞丐。那名乞丐……”话至此处,钱叔看了眼魏风,有些犹豫。
“直说,无碍。”
“是。”钱叔应声,“那名乞丐长得像一个人。”
“谁?”
钱叔又看了眼魏风。
“咳咳,既然吕公子还有要事,那老夫也就不便打搅了,今日当真是冒昧,好在吕公子性子好,愿意听老夫的故事,那老夫就先行告退了。”魏风起身,道。
吕珺佑忙对他行礼,笑着送他:“实乃在下之幸,招呼不周,还请堂主见谅。”
钱叔对他示意,离开之时,重重叹了口气:原来一切只是巧合罢了!
他原以为,吕珺佑是秦婴之子,虽知不可能,可仍抱一丝希望,才会同他讲这个悠长的故事,若真是他,他定会有所反应,可全程,他竟只是像个局外客一般,故事越往后他越灰心,原来,都只是巧合……
望着魏风的背影,吕珺佑的脸上露出少有的凝重。
“公子。”钱叔唤他。
“那名乞丐在何处?”
“后院。”钱叔边说边领他前去。
步入后院,吕珺佑只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正伏在石桌之上,面对着满桌的食物狼吞虎咽。
乞丐吃得急又慌,嘴里塞满的食物尚未咽下,一只手又急着往里塞,生怕眼前的食物会飞走一般。乌漆麻黑的手上沾满了油,塞完食物又往脏兮兮的衣服上擦擦,继续抓菜……
吕珺佑靠近他,取出怀中的帕子递给他,说:“慢些吃,不拿走。”
乞丐看了看眼前忽而冒出的帕子,愣了愣,抬头。
视线相交那一刻,吕珺佑顿住了,他的脸……
乞丐对他嘿嘿一笑,推开他递帕子的手,继续抓着眼前的菜,边往嘴里塞边说:“别弄脏了你的帕子。”
吕珺佑愣愣的看着自己被推至一边的手,还有摊在手里干净的帕子。
他……不会的,怎么可能!
“吕公子真是好人,我饿了好久了,真好吃!”乞丐塞满食物的嘴巴一张一合,断断续续的吐出一句话。
吕珺佑像是被定住在了原地的木偶一般,动弹不得,只转动着那对墨黑的眸子,盯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乞丐。
污秽的衣服早已不见了料子原来的颜色,深秋的天气,只一件单衣,透过划破的口子,隐约还能见到他被划破了的皮肤,有的已经结痂,有的尚有血印。满是泥灰与油腻的脸,再看不出原本的俊逸,然而在日光下,唇畔那两颗浅浅的梨涡,依然那般妖媚。
“刘如意!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吕珺佑瞪着他,大吼!
哐当一声,石桌上盛着烤鸭的最大瓷盆落地,盆子碎成了几瓣,烤鸭也落满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