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府绸缎庄。
沈瑛斜靠在棕漆楠木柜台边,单手托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案上的料子,看样子着实无聊。
屋外阳光煦暖,金黄的光线射向屋内,在门边洒出一片暖色。
伴随着微风而来的,是钱叔的嗔怪声:“哎呦我的小祖宗啊,这可是进贡的绸缎呀,你可别给我碰坏了。”边说边跑上前拍开沈瑛在上面摩挲的手。
沈瑛吃痛,缩回手,朝他嘻嘻一笑道:“钱叔早。”
钱叔愣是拿她没办法。这爱笑又调皮的小丫头,他是打心底里喜欢。
“就你嘴甜,还好来的不是少爷,否则啊,有你好受的。”钱叔说罢,作势点了点沈瑛的脑门,却是一脸的可亲。
听到少爷两个字,沈瑛一个激灵,炯炯有神的大眼盯着钱叔,又笑又羞的模样,道:“吕公子……”想了想,感觉不合适,重又道,“少爷,经常过来吗?”
“可不是,日日查岗呢,你可小心着点啊,我们家少爷可凶着呢。”
钱叔的本意是想吓唬吓唬小丫头的,哪知小丫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听见钱叔的话之后,沈瑛低下头,想起那夜月下那个有着云淡风轻一般笑容的蓝衣男子,整张脸顿时像是浸了外头染缸里的红水一般。
见到沈瑛一脸心花怒放的模样,钱叔笑着摇了摇头,未再多说,便自顾自的捧着那叠进贡的缎子出了屋。
适才反应过来,沈瑛忙帮着搬绸缎。
宣室殿内死寂一般,刘盈跪坐在堆满奏简的金案边,清明如水的双眸盯着摊平在案上的竹简,眉心紧皱。
殿内点着檀香,清新的味道萦绕着整座宫殿,却让人有种窒息的错觉。
不多时,自花园中传出几记鸟鸣,声音清脆,清晰可辨。
忽的,他脸上渗出一丝苦笑,起身,朝殿外的淑君走去。
半个时辰前,太后派人前来传话。
北方大旱,身为天子,百官之首,当应体民之苦,方能解民之灾。
小喜见状,唤来侍婢们备上行李。深知,太后决意已定,北上,怕是势在必行了。
刘盈走至淑君身边时,她正在逗引花枝上的一只粉蝶。
“皇上可是忙完了?”淑君浅笑道。
刘盈微微颔首,嘴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皇上,园中的花开得甚好,不如陪淑君赏会儿花,如何?”话毕,淑君已挽起了他的手臂。
刘盈微怔,这不像平日里的淑君。
“皇上还记得淑君最爱什么花?”
“玉簪。”
“皇上还记得?”淑君欣喜。
“当然记得。”刘盈轻笑,“当年,不知是哪个小丫头,在听了玉儿同王强的故事之后,心驰神往,还宣称此后除了玉簪再不喜别的花。”
被刘盈这么一说,淑君的脸上腾起一片红晕。
五年前,刘盈初登基,淑君跟着母亲一同入宫朝贺。
席间,刘盈借故带淑君离开前殿,直奔花园。
他将藏于树下的一小盆玉簪花送给淑君,道:“淑君可喜欢?”
初见它,淑君皱起了眉,五月,玉簪还未开花,只一个个白色的筒状细长花骨,并不讨喜。
刘盈笑道:“淑君可想听听有关这玉簪花的故事?”
故事并不长,却很美,淑君被深深的感动,之后,抱着那盆花便再不肯松手。
“淑君,你恨我么?”刘盈忽然停步,收了笑,对着淑君正色道。
“不恨。”
简短却坚定的两个字,刘盈不再说话,只觉胸口被什么重物压着,似是喘不过气来。
“皇上,还赏花么?”
“赏,但不是在这儿赏。”刘盈说完,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而去。
淑君自然是心领神会,脸上浮起淡淡的笑,眉间的忧伤却若隐若现。是该开心还是该悲哀,她只觉心口疼的厉害。
出宫之时,已是正午,刘盈一行人便在长安城的一家酒楼驻了脚,打算用过午膳之后再上路。
酒楼是双层阁楼式,因是临窗而坐,整条街景便能尽收眼底,自然,他们的一举一动,也皆能被路人所探得。
席间,卉儿长叹一声,放下筷子,摇着头道:“不妥,不妥。”
小喜自碗中抬头,斜她一眼道:“丫头,这手艺,已经不错了,你是让那宫里的御厨喂叼嘴了吧。看以后谁敢娶你。”
“你瞎操什么心,又没让你娶我。”
“你……”
“你什么你,难道说你想娶我?哼,本姑娘可看不上你。”
“你……”
“好啦,卉儿,你就饶了小喜吧,总这么捉弄他。”淑君轻笑打断两人的争吵,借机瞥了眼对面的刘盈,见他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并没有半点不悦之色,好似方才的争吵声并未入他耳一般。
“公子,你不觉得此行有什么不妥么?”
刘盈看向卉儿,明亮的双眸划过一丝疑虑。
“公子,你没发现我们这里聚集了太多人的注目么?你看那儿……”卉儿指了指斜侧的一个壮汉,面目狰狞,表情猥琐,捋着寸长的卷须,正用自己一双似桃花般的长眼看向他们,样子着实讨厌。
“公子,你再看那儿。”卉儿又指了指窗外。
小喜好奇的探身而望,坐回座位之后,忍不住大笑。
“笑什么。”卉儿有些不悦。
小喜盯着卉儿,盯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道:“某人自以为是那万众瞩目的焦点,我笑,我怎么愣是没看出来呢。哈哈哈……”
“你……我要杀了你!”卉儿忽的自椅子上腾起,扬起手边的酒壶就扔向他。
小喜一个激灵闪身躲开,卉儿再出掌上前,一时间,整个酒楼成了两人的比武擂台,众人纷纷退开,围成一圈。两人一个出击一个避让,论身手不分伯仲,论招式又各有各的精妙。
围观的开始拍手叫好,这情景可比那些假招假式的卖艺功夫好看多了。
“丫头我错了,我数一二三,咱们停手。”
“绝不。”
“你个母老虎,我咒你以后嫁不出去。”
“你……”
淑君不禁有些担心的朝刘盈看去,见他依旧抿着茶,好似事不关己一般。
叹了口气,淑君走向正打得激烈的两人,才想出声,却被方才那名注视她良久的壮汉拦住了去路。壮汉扳住她的肩膀,笑得猥琐:“姑娘,是什么事这么着急呀,这忧伤的小脸儿,看着让人心疼。”说着便要将手抚上她的脸。
说时迟那时快,壮汉的手在半空中被卉儿一把拧住,绕了个弯发出类似骨折的嘎吱声。那壮汉疼得嗷嗷直叫,扳住淑君的另一只手也顺势松开。
“敢对我们姑娘下手,不要命啦!”卉儿一使力,将壮汉自地上举起,扔给小喜,道:“你说,怎么处置?”
众人皆质疑,方才还打得激烈的两人,怎么转瞬的功夫,又像没事一样。
刘盈轻笑,将手中握着的方才欲飞向壮汉的瓷碗重又放回桌,起身朝着楼梯走去。
“暂且饶你一命!”小喜撂下话,便带着淑君与卉儿随刘盈下了楼。
壮汉抚着被扭折的胳膊,面色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