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徐徐,倚在吕珺佑的怀中,好似大梦了一场般,沈瑛渐渐清醒,只是头仍是疼得厉害。轻揉着脑袋抬头,却在见到身边人之时,猛然跳起,惊愕出声:“怎么会是你?”
吕珺佑尴尬一笑,但愿方才那段糊里糊涂的记忆伴着她的酒醒也一并被消除了。
“你醒了?”斜着头,弯着眉,他对她微微一笑,这样的笑总有一股温暖牵引着她,直达心间。
沈瑛揉着额头,似是在寻找着方才那段记忆,却发觉怎么都记不起来,唯一记得的便是那一段令她刻骨铭心的伤心。谁说酒能消愁?酒醒了,怕只是愁上加愁。
“我该回去了。”未再多说,沈瑛理了理衣裙,便要离开。
却不想,才跨出两步,眼前便是光亮乍现,黑压压的一大团人似是神仙出没一般猛然间立于身前。有太后,有锦云,有淑君,有卉儿小喜,还有……冷冷直视自己的刘盈。
心开始慢慢下沉,莫名的恐慌油然而生。
转头看了眼吕珺佑,她想解释,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求救的视线望向刘盈,却只换回他冰冷冰冷的视线。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太后冷厉的开口,不屑的语气,眼中满是厌恶,像见了污秽一般。
而她身边的锦云,身子颤抖,脸上是比沈瑛更加紧张的惨白,好似太后审问的主角不是沈瑛,是她一般。
心沉到了无底深渊,沈瑛直直盯着刘盈,晃动的眸子似是在质问他:连你都不相信我吗?
沉默,静静的沉默,太后脸上布满愤怒,却忽而一阵阴郁的笑,对着身侧的侍卫低语几句,侍卫应声便离开了。
吕珺佑心下一沉,忽觉不妙,只顾着照顾沈瑛,竟忘了正事。
待到侍卫将如意母子押上来之时,众人皆愕然。
刘盈指着如意,看向太后,道:“母后,您这是……”
太后冷哼一声:“皇上,这就是你宠着的好弟弟,趁着今日的庆典,竟然行此鸡鸣狗盗之事。”
“母后此话何解?其中必定有误会,朕相信如意。”
太后的脸色依旧冷冽如常,刘盈的一句“朕相信如意”,更是令她无比恼怒,顿了顿,沉着气道:“皇上莫要急着替他辩解,还是先听听他自己的解释吧。”
沉默。
四下忽的起了风。
“说话呀……”太后盯着地上的如意,冷冷道,“怎么?是不是面对那么信任你的皇兄难以启齿?那需不需要……”
“够了,你这毒妇,休要为难我儿子。”太后的话,让一直沉默不语的戚夫人生生打断,一对原本明亮的美目散着对她入骨的恨。
眨眼的功夫,便听“啪”的一声,戚夫人脸上便现出深深的五指印。
“母亲……”如意向她扑去,却被她推开,颤颤巍巍起身,走向太后,指着她,脸上的表情是扭曲的,似在笑,却又像在哭,她开始笑,拼命的笑,一声声皆令人毛骨悚然。
“你这毒妇,这么多年来,我们母子受了你多少欺。你嫉妒我比你漂亮,就毁我容,禁我的足,你忌惮我儿子比你儿子聪明,就千方百计的为难他,他才一点点大就将他派去封地,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你怎么那么狠的心哪?老天真是不公平,你这样的女人,凭什么母仪天下,还有你……”戚夫人转向刘盈,“你……”
“住口!”太后喝斥道。
戚夫人笑,眼里尽是得意,似是因自己成功惹怒太后而喜。笑道:“我为什么要住口,我偏不住口,我就要说,你害怕了是不是?哈哈哈,你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太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是忍耐至了极点,即将爆发。
戚夫人的脸上一瞬由笑转为冷冽,指着刘盈,道:“你,懦弱、寡断、无能,凭什么治理国家,这皇位,若当初不是……唔唔……”
“哀家让你住口!”太后的声音极寒,像是一股来自地狱的阴冷,侵蚀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血腥的画面,沈瑛早已俯身连连干呕。
“母亲,母亲……”如意惊愕,太后的不择手段他是见识过,可今日之举,却是令他为之一怔,他第一次真正开始害怕面前的妇人。
戚夫人跌坐在地,捂着满口的鲜血,害怕,恐慌,失措,却一瞬又似疯了般狂笑,尽管再发不出声来,只一口口的鲜血自口中吐出,一对大眼狠狠瞪着面前之人。
刘盈禁不住倒退几步,他的母亲,竟然当众将戚夫人的舌头割下,下手竟会如此狠辣,一时语塞,颤抖着手指指向太后,愣愣道:“母后,你,你……”
哪知太后脸上竟丝毫未有情绪,将匕首甩向地面,哐当一声,好似击着在场所有人的心头,没有人再敢出声。
“事情因我而起,要杀要剐便冲我来,为何对我母亲下次狠手?”如意的怒声,在这苍凉的夜显得尤为凸显,四下似是有回声一般,将他的话一遍遍灌入太后之耳。
显然如意的话正中她下怀,见她脸上阴郁一笑,便开口:“你以为哀家不敢办你吗?盗取宫牌,暗度陈仓,你是以为宫中那些侍卫都是摆设吗?哀家今日必定严办你,来人哪……”
“够了!”刘盈怒道,看向太后,眼里是震惊,更多的是冷漠,“母后,还不够吗?今日朕办的可是喜宴,母后非要这场喜宴染尽血腥吗?”
“皇上,你这是在责备哀家吗?哀家做这一切可不都是为了你?你瞧瞧你的好弟弟,一直以来你将他视作亲弟弟一般,可他是怎么对你的?他盗取锦云的宫牌,预备将这罪妇送出宫去,他如此藐视皇法,哀家只是想替皇上教教他怎么守规矩。还有她,身负罪孽,不好好呆在宫中反省,竟妄想逃出宫去,对皇上对哀家出言不逊,丝毫不将皇上放在眼里,哀家不过是割了她舌头,让她知道出言不逊的后果,皇上居然为了这两个目无君上、大逆不道的罪人责备哀家?”
“母后。”刘盈低喃,似是带着哀求,明亮的眸子不复往日清明,此刻,他的心里乱极了。
见他犹豫,太后立马吩咐道:“来人,将这一对母子……”
“母后!”刘盈以为太后看懂了他的为难,却不想,她仍是一意孤行,便道,“今日是朕,是朕让如意去冷宫请的戚夫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向他看去。有太后的震怒,有淑君的意外,有如意的愧疚,还有戚夫人的轻蔑。
“皇上你疯了!”太后小声道,黑亮的眸子瞪着他,似是在质问:非要与哀家作对吗?
“母后,罚也罚了,伤也伤了,这一切都是朕的错,是朕没提前与您商量,您息怒吧。小喜,快去找御医,如意,扶你母亲回去吧。”
如意已不敢再直视刘盈,只低着头,扶着母亲道:“多谢皇兄。”
“皇上!你真是……”太后心绞,自己为何偏生下这样一个善良的儿子,难道真如人所言,他太善良不适合当这个皇帝?
事已至此,太后只得噤声,当着众人的面,总不能亲手拆了儿子的台,况且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想到方才他向自己认错,便觉心里头难受,他是皇帝,怎可以说他错了!摇了摇头,自是得找个台阶下,便抬眼向已经缩至角落的香雪看去。
香雪心中一凛,深知一切皆因自己而起,心中早已自责难诉,此刻太后这么看着自己,怕是死罪难逃了。便慌里慌张跌出跪地。
“还请太后恕罪……”颤抖着身子,香雪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音。
刘盈瞧着她,越瞧越觉着眼熟。
“香雪,你可知何罪?”太后苍凉的声音,令香雪后背噌噌冒汗。
一边的沈瑛见状,心内开始打鼓,怎么香雪亦被掺和进来了,正慌里慌张欲上前为她求情,被身后的吕珺佑拉住了去路,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香雪不该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就先向太后禀告,害得太后误会了王爷,都是香雪的错,香雪愿意受罚。”
若早知道那个偷盗宫牌的人是如意,她便也不会去向太后禀告了。也难怪,如意蒙着面,进入锦云的寝室,将锦云预先放在锦盒里的宫牌取走,恰好被经过的香雪撞见,以为他将对锦云姑姑不利,便先一步去通知了太后,哪只事情竟会发展到如今这步田地。若要追究,那自己便是那个罪魁祸首,香雪深吸一口气,做好了领罚的准备。
太后轻轻一笑,小丫头确是极聪明的,知道在这个时候将罪往自己身上揽,既已给了自己台阶下,太后便道:“念你知错,那哀家便饶了你死罪。来人,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当是警告,下回再犯,哀家定不饶恕!”
香雪憋着眼泪,磕了头,正欲谢恩,便见沈瑛冲过来跪在自己身侧,磕着头,求情道:“求太后开恩,香雪身子弱,何能挨得了二十大板呀!请太后开恩哪……”
如此一来,倒是让刘盈记起了香雪,那日城外与沈瑛初见之时,这一对情深的主仆令他感动。只是,这香雪怎会出现在宫里,更为不解的是,又怎会成了太后宫中的侍女。
太后看了眼地上的两人,顿时对两人的关系有了猜疑,无端的,沈瑛怎会为自己宫里的侍女求情。
“哀家还没治你的罪呢,你倒先赶着替别人求情了!”太后冷冷道,指着她身后的吕珺佑问,“说,你们两在这做什么?孤男寡女的,你可是皇上的女人!他又是谁?”
见此,吕珺佑上前,跪身福道:“草民吕珺佑,参加皇太后。”
“吕珺佑?”太后沉沉道,只觉着这个名字分外耳熟。
见她思量,淑君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便见她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喜色。
但仅仅一瞬,似是想到了什么,脸骤得变了,如阴霾一般。
“大胆,你们当这皇宫是什么?你们可有把皇上……”
一直不语的刘盈,再撑不下去了,他只觉着自己快要崩溃了。准确点说,就在太后他们来之前,他就已近崩溃了。
一整日,他都心不在焉,好不容易待到晚上,得空便赶去云华殿见瑛儿,却发现整个云华殿空落落的无一人,想到她定会伤心,偌大的未央宫,想来想去她能去的,便是这儿,遂急着跑来,远远便见此处有光,原本心中窃喜,可待他走近一看,却看到了她与吕珺佑相拥相吻的一幕……
心口好似被重击了一般,疼痛渐而蔓延开来,甚至连呼吸都显得压抑。
她说她喜欢的是他,却为何在此地,与别的男子拥吻。是为报复自己?还是,她已经与他相认了?她不再喜欢自己了么?
胡思乱想之际,却撞见了太后一行人,本想帮她掩饰起来的,却无奈,那圈亮极的烛光将他们二人的影子照得彻亮,终是被发现了。
接着便又是如意的那一出救母被抓的戏码,令他喘不过气来,亲眼所见自己的母亲将如意母亲的舌头割下,是那样一副触目惊心,满目鲜血,令他呼吸困难,太后还欲严办如意,教他如何看着无动于衷,遂将事情揽向自己身上。
如意是救下了,眼下,太后要惩罚的是自己最最心爱的沈瑛。纵使她伤害自己,可他又何以忍心见她受伤,他说过,他要护她周全的。
“母后……”刘盈打断了太后欲出的话,“够了母后,真的够了,朕……噗……”话未说完,一口鲜血自喉间喷出,刘盈便直直向后倒去。
“皇上……”众人蜂拥而去。
这一出闹剧最终以此收场,遂便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