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熏香即将燃尽,殿内充斥着浓浓的尾香,醉人似又熏人,沈瑛有丝透不过气,胸腔内的心跳得飞快,紧张之余,猛然被口水所呛,正如第一次见他之时,连着咳嗽。
而这一次,他的脸上不再是戏谑的笑,而是令她陌生的冷漠。
他生气了,他终究是生气的。是啊,他是应该生气,为那个不知好歹的自己,为那个不辞而别的自己,亦为那个抛下他奔向别人怀抱的自己。
她于心有愧,自然不敢抬头,只得抚着胸腔一个劲儿的咳着,以至于她未曾发现,面前之人的脸上早去了冷漠,仅剩一脸的心疼。
“喝口水吧。”不知何时,眼前出现了一只白瓷小碗,端着碗的是那只修长的手,指尖结着不大不小的痂,她犹记得新婚那日,他弹了一夜琴而磨破了指尖,算着日子,早该掉痂长好了,可如今……怕是自己走后,他依旧是夜夜抚琴吧。
想着,越发觉着愧疚,接过小碗,道:“吕公子,对不起。”
吕珺佑一阵揪心,吕公子,瑛儿,你当真是忘了我。嘴角咧开一丝苦笑,面前的人儿似是比之前越加圆润了些,脸色红润,想来,刘盈待她是极好的。也是,待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终是开心的。
“吕子盈便是皇上?”虽已知道,他却忍不住再问。
沈瑛点头,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我若让你随我出宫,你可愿意?”吕珺佑笑说,似是玩笑,眼底却是坚定与认真。
沈瑛一愣,抬眼看他,却发觉他正盯着自己。炽热的视线,双目交汇之时,竟忽有一种隐隐的疼自心间蔓延开来。
没有回应,吕珺佑轻轻一笑:“不必在意,我只是与你说笑。”心中却是一阵失落。
该怎么办?为什么要喜欢刘盈?若是别人,他可以保证定不阻挠,并真心祝福。但刘盈,真的不能。可是,若加以阻挠,瑛儿会伤心,他又于心何忍?
“吕公子生得一表人才,且又聪明过人,公子是如此的优秀,沈瑛何德何能,得你厚爱。忘了沈瑛,公子定能觅得比沈瑛好过千百倍的女子。”
“你这是急着与我撇清关系吗?”
“沈瑛不是这个意思。吕公子待沈瑛极好,是沈瑛福薄。他日公子觅得良人,沈瑛定然登门祝贺。”
吕珺佑大笑,昔日追随在自己身后,吵嚷着长大后便要嫁给自己的瑛儿,此刻站在自己面前,却是在为自己寻得良人而祝福,该是如何的讽刺!
“怕是要让你久等了!”
沈瑛莞尔一笑,遂道:“若公子不嫌弃,沈瑛倒是有一个人选,香雪虽作为陪嫁丫鬟同我一起进府,与我却是情同姐妹,且她对公子是一往情深,公子看……”
“哈哈哈……”吕珺佑一阵大笑打断了沈瑛的话,接着冷道,“怎么?姑娘是要将香雪作为补偿赠予在下?大可不必。今日将她带来,便是将她交还予你。那封休书,既已休了姑娘与绸缎庄的关系,那香雪,便亦不复是我绸缎庄的人。”
吕珺佑的一番话毅然决绝,沈瑛听得心间一抽,无声垂头,怨自己,都怨自己。
“是沈瑛唐突了。”半饷,只听得沈瑛喉间一点失落的回声。
吕珺佑不再看她,他怎会不懂?只是他的心里,早已满满都是她,让他如何去接受另外一个女子。本无心伤她,却好似无意间已伤了她。该如何做?
沉默间,听得外头宫人传唤:“皇后娘娘驾到。”
沈瑛忙收了情绪,向门口迎去。
出门之时,瞥见门边双目通红的香雪,心中咯噔一下,莫非方才的话……心中不禁越加懊恼。
淑君一身紫衣,金钗挽发,粉面桃花,跨入殿门,一眼便望见了随在沈瑛身后的月白长袍男子。
心开始不受控制的跳动,真的是他!听闻如意请来的衣料师已进了云华殿,原本并未在意,却无意撞见宫人们怯怯私语,让卉儿上前一打探才知,众人私语的对象便是那俊美若画中仙的衣料师,心中便起了疑,这才速赶来这云华殿,不想,竟真是他!
见到来人,众人忙跪身行礼,淑君便在睽睽视线之下进了正殿,淡淡道:“免礼。”
吕珺佑注视着她,娇小美丽的女子,那一日无意语出中伤她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仔细想想,那日一别,便已是许久未见,似是越加削瘦了。
“吕公子,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正视着吕珺佑,淑君悠悠道。脸上是如刘盈一色的云淡风轻的笑,而底下,却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有多紧张,心跳得有多快。
吕珺佑拱手:“多谢皇后娘娘关心,一切安好!”
心底一阵难言的苦涩,真的安好?若安好,又何须冒险入宫?未再接话,淑君转头,看向一边的如意:“原来,吕公子就是王爷自宫外请来的衣料师啊!”
如意讪讪道:“正是。当日如意便说过,此人定会让娘娘满意。不知是否如此?”
淑君微微一笑:“早说就是了,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用不着如意多说,淑君早已心知肚明,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遂又道,“见到皇上了没?”想来,如意绕这么大一圈,又是找自己又是找太后却唯独不去惊动皇上,便就是为了躲过皇上之眼,暗度陈仓,帮着吕珺佑与沈瑛私下里见面吧。可这里是皇宫,皇上的地盘,又如何能瞒过皇上,真要瞒他,此举,着实有些不妥啊!
“回皇后,皇上正忙于国事,此等小事自然不必惊动了皇上。且这后宫之事,不该由皇后做主吗?”
淑君笑,此事自己既已掺和了进来,自是得帮着他圆过去,遂道:“本宫既已见过,那便放心了,如意,这事今后就全力交给你办,务必给本宫办好了。”
“是。”如意应声,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
“好了,本宫要去宣室殿见皇上,各位赶紧做事吧,别在云华殿滞留太久,打扰了沈瑛姑娘休息。”话里有话,如意心中自然有数。淑君的聪慧是他早就目睹的,而这般的开明大度却是始料未及的,甚至连自己瞒着她利用她都一概不追究。
话毕,淑君便离开,望着她的背影,吕珺佑出神了许久,对于上次之事的惭愧,越发深刻。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子,不大的年龄,却有着超乎年龄的肚量。自己曾经那样中伤她,如今,她却愿意不顾自己的身份,为了自己与沈瑛多一些的相处去拖住刘盈。
满庭的花在阳光下怒放,微风带着花香吹入殿堂,引得一室清香。吕珺佑记下了沈瑛的尺寸,便欲同如意离开。
整个过程中,香雪一言不发,直至吕珺佑将离开,她的脸上才露出了为难之色。她该何去何从,自打方才吕珺佑那句“香雪亦不再是我绸缎庄的人”入耳,她便一直未有回过神来。这么久以来,哪怕是他不看自己一眼,只要能让她待在看得见他的地方,她便已经满足。可如今,他已经嫌弃她了,就算是一席容身地亦不愿给她,她又有何颜面再随在他身边。
而自始至终,吕珺佑亦未看她一眼,甚至离开之时,也没有唤她。真是如他所说,如今,将她交还给了小姐。可那一日,小姐抛下她离开,今日,会否还要她留下陪伴?一时间,竟发觉自己无容身处,不禁鼻子一酸,眼中有泪打转。
望着眼前渐而远去的背影,香雪垂下了头,脚下欲跨却又不敢跨,一时竟显得十分尴尬。沈瑛看出了香雪的为难,拍了拍她肩头道:“怨我。吕公子是好人,方才那些话是冲着我来的,不要放心上。你若想跟着他,便去吧,我不强留你。”
沈瑛的话很认真,香雪深知自己的心事早被她看透,不觉一丝愧疚涌上心头。但转而一想,小姐心系之人本便不是吕公子,便也有了一丝安慰。
“我真的可以去吗?他不是,已经划清了我与绸缎庄的关系么?”
沈瑛一丝苦笑,香雪,何时起,你对他已种下如此深的情根。如若我不离开,你夹在我与他之间,是否会一直这么痛苦。心中不免庆幸,好在,如今,自己已经不再是绸缎庄的少夫人。
“傻瓜,他划清的仅是我与绸缎庄的关系,吕公子是好人,怨我,是我对不起他,他才借故与我动怒,同你无关,去吧,若你想跟着他,他不会拒绝你的。”亦不知自己何处来的自信,但她只知道的是,香雪的心,早已偏向了他,若非她的鼓动,或许香雪日后将后悔没有迈开这一步。
而当后来的事情发生,沈瑛或许会后悔今日自己这一举。
宿命如此,又该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