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疾风去了大半日的燥热,天边的云层涌动迅速,有的白若雪团,有的呈灰黑色。时而遮了艳阳,一圈金光被挡在乌云之后,沿着云边折射出一圈怪异的光,时而云又散了,太阳复又明媚耀眼。
如意带着吕珺佑绕进了御花园,满园皆是珍花异草,好不美丽。
“王爷,这是要带我去见谁?”吕珺佑悠悠道。心道,终是露出尾巴了,走得如此急,想必早就安排好了吧。
如意狐疑一笑,转头道:“果然瞒不过大哥。”
吕珺佑停下,冷道:“谁?”
如意依旧笑,笑得比之前越加放肆了些,好似遇见了好事一般。
“大哥莫急,前面就到了。如意保证,此人定是大哥想见了许久的人。”
吕珺佑冷冷看他,面前之人笑得无邪,究竟卖的什么关子。自己想见了许久的人?可笑,自己想见的人除了瑛儿还能有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一个外人又怎会了解。
可见他一脸的认真,又不禁有些好奇,遂轻轻一笑随他去了。
绕至假山,如意停下了步子,对着吕珺佑笑道:“大哥,那人就在假山背后,如意去前面亭子里等大哥。”言罢,便向着所指方向扬长而去。
吕珺佑顿在原地许久,心中不免挣扎,不知为何,一向镇定的自己,竟忽而开始紧张,那个人究竟会是谁。吸了口气,心想,绕过去一看便知,又何必在此慌神,遂举步往假山之后走去。
太阳再一次躲进了云中,可这一次,却是一大片乌黑的云,再折射不出任何的光芒,天色变得灰暗,四下里的风更是来得肆虐,吹得袍子飒飒而响。
吕珺佑立原地,任风肆意吹动自己的衣袍发带,耳畔有风灌耳,似又掺杂着别的声音,眼前有叶飘过,却又似看到了过往,脑中一片嗡嗡声。当面前那个记忆中似模糊似清晰的身影走向自己,举着发颤的手欲抚上自己的脸时,身子猛然间朝后踉跄几步,躲开了。
十五年,时光匆匆流转,他已不再是稚嫩孩童,一张酷似他父亲的脸英俊逼人。十五年,岁月催人老,她却仍是那美丽的容貌。
“佑、儿?真的是你?”锦云的眼里泛着水花,声音带着哽咽。
吕珺佑摇头,一再摇头。
佑儿,十五年之后,再一次听见这个称呼,竟除了讽刺再无其他感情。
“佑儿,是我,你不认得娘了吗?”
吕珺佑冷笑,心中绞痛。那年他躺在冰冷的地上,眼睁睁望着母亲的马车离开,他想挣扎着起来,却动不了,他张合着小嘴,想求娘不要丢下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马车远去,他却仍在地上奋力挣扎,直至浑身无力,昏死过去。幸得义父相救,才捡回一命。
起初,他恨她,恨她抛弃了自己。然而时间久了,他选择了遗忘,过去的十五年,她早已在他的记忆中根除。
他以为,他与她再也不会相遇,竟不想,天意非要如此弄人,他与她,竟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地点相遇了。
他当然认得她,纵使他的记忆里不再承认有她。
“佑儿,这些年,你过得好吗?”锦云再一次上前,伸手,眼泪早模糊了视线,眼前的他重影频频。
这一次,吕珺佑没有躲开,任凭她磨出了茧的手在自己面颊游走。该是恨她的,可真正见到她,却为何恨不起来。
“佑儿,别恨娘好不好?那一年,娘不是有意抛下你的,娘……”
“不要再说了。”吕珺佑打断锦云,并推开她,站离了她些许。
“佑儿……”
“过去的事,何须再提。”吕珺佑冷道。他又何尝不知,何尝不解,只是自己的执念而已。
“你原谅娘了?”锦云破涕而笑,却一下又喜极而泣。
天渐渐暗沉,似是又将一场大雨,吕珺佑仰头道:“我该回去了。”言罢,转身欲离开。
锦云出声唤他,他却更加快了步子,不再回头。
望着他渐而远去的背影,锦云笑了,纵使眼角淌着泪,上扬的嘴角以及灵动的双目却是诉不尽的欢乐,她的佑儿,还好好的。
不再去见凉亭里等自己的如意,亦不再去想他是如何知道的这些事,吕珺佑此刻只想尽快离开,他需要找一个地方,让自己好好冷静一下。因此,他的脚步愈发加快,以至于同香雪擦身而过亦未发觉。
当香雪鼓着勇气唤他时,他亦未听见,一瞬便在她的面前消失了。
心中受挫,香雪停在了原地,垂下头,盯着鞋面发呆。顿时所有委屈涌至心头,眼泪开始吧嗒吧嗒落下,眼下自己该怎么办?
“你是哪个宫的?竟敢挡太后的道!”
“说你呢,还不跪下!”
“大胆奴婢,还不让开!”
香雪有些恼,这里的人说话为何这般凶煞,抬眼间,却被眼前的阵仗一惊,直呆愣在原地。身子开始颤抖,原来,方才他们所喝斥的对象,竟是自己!脑中回想方才的话,不禁一凛,太后?颤抖着身子慌忙跪下,边磕头边道:“太后恕罪,太后恕罪,我,我,奴婢该死,太后恕罪……”一时间,竟语不成句。
太后倒是淡然一笑,挥手道:“起来吧。”
香雪应声起身,却低着头,退至了一边。
“你是哪个宫的?”太后盯着她问,却见她一身平民打扮,不像是宫里之人,遂又补道,“你不是宫中之人?”
香雪哪里敢多言,只觉后背噌噌的冒汗,整个人颤颤悠悠的。
“我,我,我叫,我叫香,香雪。”颤抖着唇,只吐出这么几个字,此刻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太后大笑:“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的,只可惜,是个结巴。你打哪儿来?”
香雪依旧垂着头,小心翼翼道:“吕,吕府。”
太后一思索,道:“吕府?哪个吕府?”
“绸缎,庄。”
太后想起那次淑君同自己提起的事,长叹一声,又道:“你是吕府的……”
“丫头。”
“怎会在此?”
香雪有些心慌,此事说来话长,牵扯又多,该怎么说,沉思了半饷,道:“我原本随府上师傅一同送料子进宫,只因被这花园中的鲜花所吸引,一时神往,便停下多赏了会儿,不想却与师傅们走散了,正寻师傅们呢,无意惊了太后您的架,还请太后恕罪。”
“哦?你喜欢花?”
“回太后,很喜欢。”
“园中的花你可都认得?”
香雪轻轻一笑:“只是略懂而已,民间自然比不得宫中,大部分花香雪还是从未见过的。”
香雪的彬彬有礼倒是博得了太后的好感,遂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对她道:“你可愿意留在宫中服侍哀家?”
此言一出,香雪顿然一个激灵,小心翼翼抬头向她看去,她想确定自己方才可是幻听了。
可见太后笑意盈盈地盯着自己,心内不禁打了个寒颤。
太后既已开口,她又有何理由拒绝,只得跪下谢恩。
心却疼得似是要碎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