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发暗沉,地面忽而卷起一阵狂风,庭中的枯叶随着狂风在半空中回荡旋转,猛然间,破空而出一记响亮的雷鸣,紧接着,便是哗啦啦倾涌而下的急雨。不一会儿,地面低处已经积了水,大颗的雨滴落入水滩中,溅起一片水花。
正堂之内的沈振南,听着吕珺佑不疾不徐的叙述,脸色煞白,一边的梅漪兰更是自责难诉,亦是怨自己的大意,亦是愧吕珺佑的大度。
“怨我,怨我,是我的大意,那日若非我的误导,便也不会有那样的误会。是我的错。”
“这事不怨夫人,夫人不必自责。”吕珺佑恭敬道。何怨之有,他应当感谢她,若非她的误导,他又如何能寻得瑛儿。
梅漪兰一怔:“你称呼我什么?”
吕珺佑拱手道:“如今,瑛儿已不再是我的妻,且不日便要册封,到时候,沈大人成了国丈,我又岂敢再称呼二位为岳父岳母。”
闻言,沈振南一声叹息,不再说话。
“不论如何,珺佑仍要感谢二位曾经对我的信任,将瑛儿交予我,只是我福薄,无缘与她成为夫妻,请受我一拜,今后二位有需要珺佑帮助的,我一定为二位赴汤蹈火。”说话间,吕珺佑已跪身向二人磕头。这一拜,亦为了他们对瑛儿的救命养育之恩。
急雨冲刷着房瓦,将瓦楞间灌注成一条条小河,雨水顺着屋檐落下,啪嗒啪嗒的声响不断。送走了二老,吕珺佑独自坐着,一月已过去一半,何时才能与瑛儿相见。见了面,又该同她说些什么。
十日之后,吕珺佑便收到了如意的邀请,邀他悦怡楼二楼雅座一见。
合上信,吕珺佑微微一笑,心想,事情算是办成了。便起身往府外而去。
长安城内最好的酒楼,自是人流汇集之地,为了不引人注目,如意特意选了靠角落最小的一间。虽小,却精致,室内点了熏香,散着淡淡的香味,吕珺佑推门之时,如意正闭了眼侧着身,饶有兴致的回味着口齿间的茶香。
如意不喜酒,但爱茶。虽爱,却不懂。
“参加王爷!”合上门,吕珺佑拱手道。
闻声,如意睁眼,招呼吕珺佑坐下:“吕大哥快过来品品这茶,真香。”话毕,便给他斟了一杯。
抿一口,吕珺佑道:“不错,于微苦中透着淡淡的甘。只不过,泡茶的水过于烫,去了一半的茶香,白白浪费了一壶好茶。”
“吕大哥懂茶?”
吕珺佑摇头:“不甚懂,只是喝得多了而已。”
如意笑:“大哥自谦了。论喝茶,如意喝的茶定不少于大哥,怎不见我能有大哥的这份见解。自然这喝茶品茶,讲究的是用心与否,与喝得多少无关。”
“王爷今日约我一见,仅是为了与我谈茶?”
“自然不是。”如意坐直了身子,一改方才的闲散,神色认真道,“想来,大哥已经猜到。”
“何时?”
“今日,此刻。”
“她在哪?”吕珺佑四下张望,小小的屋子,并没有屏风遮挡,何处能藏人。
“大哥莫急,要瑛儿出宫与你见面,如意可没那本事。”
目光一转,吕珺佑道:“你的意思是……带我进宫?”
如意点头:“大哥果然聪明。”
“如何能进宫?”
“再过五日便是瑛儿册封的日子,新人册封自然需要置办新衣,我已经打点妥帖,到时候大哥便是从宫外请来的衣料师。既是衣料师,总得为瑛儿量身制衣吧,等那时候,你们见面之事岂不是顺理成章?不过,或许你应当再带一名随行的女帮手,毕竟宫中女眷居多,大哥是男子,量身之举,怕是不太方便。”
吕珺佑看着他,心中暗叹,好一个赵隐王,做事之严谨,心思之缜密,花了近一月时间将此事办妥,如此费心思帮自己,暗地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不得不疑心。
“有劳王爷费神了。王爷想要从在下身上得到什么,还请王爷明示。”
“哈哈哈……”如意大笑,“大哥信不过如意?”
吕珺佑冷笑:“我与王爷非亲非故,王爷何必冒此险保我入宫,王爷就不担心,我会将瑛儿劫持?”
如意起身,说:“大哥不会。”
“何以见得?”
“因为瑛儿说你是好人,我信。”如意笑得灿烂。
吕珺佑一怔。
侧着光,吕珺佑看到的是他眼中坚定的笑。
“好,那就劳烦王爷随我回府将香雪带上,我们即刻入宫。”说话间,吕珺佑起身,不再多问,径直朝门口走去。
如意笑着随他而去,临走之时,将杯中剩余的茶一倾而尽,舔了舔唇,邪魅一笑。
三伏天,辰时过点,便已是暑热难挡,马车内,香雪不住的用帕子拭汗,抬头小心翼翼地打量身侧两人,不同的长相,却是同样的俊逸,一个翩翩佳公子,一个阴柔俏少年。
越看发觉汗越流得多,香雪便连忙低下了头,思量着这两人是要带她去哪里。方才姑爷说带她去见一个人,也不知是谁。
待到马车停下,香雪早已汗流浃背,忙跟着跳下了车。
如同沈瑛初次被带到宫门口之时同样的反应,香雪盯着宫门直勾勾的发愣。
“姑爷,您这是要把我卖进宫里当宫女吗?”香雪怯怯道。
闻言,如意大笑:“不愧是主仆,连反应都是一样的。”想到那日初次进宫时沈瑛的反应,如意只觉好笑,越发笑得放肆。
“放心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吕珺佑对她微微一笑,宽慰道。眼光有些闪烁,他在意的是如意的那句话。
三人前前后后跨入了宫门。
应了如意那句话,宫中上下早已打点好,因此,守门的对吕珺佑与香雪也并未进行盘查,只见如意对着他们点头示意了一下,便放着他们入了宫。
穿过御花园之时,香雪十分好奇,随了沈瑛,她也尤爱奇花异草,正值盛夏,许多花原本应该谢了,可这御花园中却开得尤盛,还有些是她从未见过的,初见,自是极为兴奋。
“绕过这里,再往前,那儿便是瑛儿的云华殿。”如意指着不远处的宫殿道。
吕珺佑苦涩一笑,没有接话。回头发现香雪只顾着赏花落下一大段距离,唤了她一声。
云华殿不甚奢华,不大的宫殿,设计亦普通,朴素之中尤显温馨。殿中最大的特色莫过于殿前的花草,活脱脱一个小型御花园。跨入殿中,扑鼻而来的便是幽幽花香,令人痴醉。
宫人们见到如意,忙上前行礼,如意道:“你们主子呢?”
领头的小个**女福道:“回王爷,姑娘去了宣室殿,许是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沈瑛欢乐的笑声:“哈哈,皇上很喜欢吃呢,小玉,快点,再教我一些,待到午后,我再……”在看到殿中一行人的身影之后,沈瑛的话卡在喉间,愣是再也无法说出。
笑得邪魅的如意,不复往日笑容面无表情的吕珺佑,以及站在他身边惊呆了的香雪。
只觉胸中的心脏跳得飞快,是自己眼花了吗?沈瑛闭眼,再睁眼,那些人仍在原地,注视着自己。
“香、香雪?”半饷,她的口中才挤出这么几个字,话才出口,便觉眼眶湿润。
香雪不敢出声,侧头看一眼吕珺佑,见他直直盯着沈瑛,目中看不出一丝惊喜,越过他看向如意,见如意向自己点头,她才敢应声:“小姐?”
沈瑛上前一把抱住她,许久未见,她似乎是瘦了。
“香雪,我好想你。你过得好吗?”
“我也想你。”
“好了好了,还真是主仆情深啊!”见不得两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拥抱,如意连忙打岔。沈瑛这才放开香雪,收了情绪。
注意到身侧的吕珺佑,沈瑛只觉羞愧难当,不敢直视他,直接越过他,看向如意,瞪他一眼。
“小姐,你怎会在宫里?你可知道,那日你留书出走,姑爷寻你不得,有多担心……”
“香雪。”吕珺佑低喝,香雪才低下头,不再说话。
沈瑛于心有愧,纵使无颜以对,却终究得面对,抬起头,对上那双墨黑的眸子。许久不见,他的脸仍是那样俊朗,只是今日,脸上不再有暖阳般的笑,倒是多了几分初见时的冷漠。
见此,如意笑了笑,指着吕珺佑对众人道:“这位是从宫外请来的衣料师,你们主子册封之日要穿的衣裳便由他来设计制作,你们都下去忙吧,不要在这儿打扰了大师工作,五日之后便是册封的日子,你们赶紧好好准备去。”
众人应声之后便忙退下。
一时间,一些类似“这位衣料师长得真好看”,“好年轻的衣料师”,“他设计的衣裳一定特别好看”等等的碎语不断,伴着众人离开的影子,声音亦越来越轻,直至偌大的殿内,仅剩三人。
静伫了良久,香雪边摇头边道:“小姐,不是的对不对?一定是香雪听错了对不对?皇上要册封的不是你对不对?你是姑爷的妻子,不是皇上的……”
“香雪,我……”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我误会了。”香雪已近奔溃,这么久以来,目睹吕珺佑对沈瑛的痴情,要她如何接受,沈瑛弃他而奔向别人。
“香雪,你随我出去。”如意见沈瑛眼眶中有泪,知道香雪再说下去,她将越加愧疚难堪,遂拉起香雪便将她拽了出去,因是硬拽,力道丝毫不弱。
香雪一脸的泪,似是被拽疼了,又似是心疼。
殿内,唯剩下他们二人,死寂一般,仅剩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