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沈瑛在宫里过得较为平顺,太后仍是每一日都会吩咐锦云送东西过来,不是补药便是补汤,受宠若惊的她,免不住偷偷跟锦云抱怨,太后这么个补法,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被补成个胖子了。
锦云却总是嗔她,不要太得意忘了形。
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股莫名的危机感,凭她这么久以来服侍太后的经验,她怎会这么轻易就妥协了,还对沈瑛这般讨好。
可太后心思之深重,无人能解。纵使她有不安之感,亦不知如何与人诉说,只得适当的提醒沈瑛,千万不可因此而掉以轻心了。
这几日,暑热越为厉害,沈瑛便总是待在殿内,不甚出门,虽如此,她的事却仍在后宫之中传开了,甚至传到了朝堂之上。
朝臣心中自是有所顾虑,可这既是后宫之事,乃皇上的家事,太后与皇后都不在说什么,又哪里轮得上他们多言。遂当刘盈早朝正式宣布之时,众人皆迎合叫好,自动略去了沈瑛的旧事。
却唯独一人……
这一日,清晨起便是闷热异常,眼见着一场大雨即将来袭,刘盈正坐于大殿之上,听着殿下朝臣的奏报,北方连日大雨,旱情亦有所缓解,这让刘盈的心下稍许松了口气。
旱情解了,册封沈瑛的日子亦更近了,刘盈心情大好。
而就在众臣奏报完毕欲退朝之时,一直沉默不言的迟中尉站了出来。
众臣心中暗叫不好,这老迟,又要说一些变相抨击皇上的言辞了,今日皇上心情甚好,他此番出来,岂不又是大煞风景一番。
有朝臣无奈的摇了摇头,有同他关系较好些的拉了拉他的宽袖欲阻止,可他丝毫不顾,依旧站了出来。
“中尉大人,可是有事上奏?”刘盈深知他又欲上演一出“指桑骂槐”的好戏,纵使心中对他恨极,却又无奈,只得由了他。世事本就如此,有些话你若有心,那便就说的是你,若无心去听,别人亦拿你无奈。
“哈哈哈……”迟霆煜一声大笑,捋了捋唇上的胡须,道,“北方大汉得解,皇上又觅得佳人,老臣自是为皇上高兴,趁着这大喜之日,老臣想同皇上与众大臣分享一个有趣的故事,众人亦帮我分析分析,这故事里的小虎痴傻与否?”
此言一出,无人敢吭声,倒是刘盈,大方一笑,道:“大人且说,朕听着。”
刘盈的落落大方,更添了一分迟霆煜对他的憎恶,鼻间轻哼一记,脸上露出鄙夷的笑,缓缓开口。
众人心中倒抽一口凉气,也不知今日他欲说些什么。
“大山之中,有一大一小二虎,虽说这一山容不得二虎,然而,这大虎对小虎却是照顾有加。可有一天,本该知恩图报的小虎,却仅仅为了一块鲜肉与大虎相搏。小虎以为大虎会忌惮猎狗的狠牙,将肉寄存于猎狗处,殊不知,并非大虎惧怕了那猎狗,只是那肉沾了猎狗的口水已不新鲜,大虎不稀罕罢了。小虎取回了那带有口水的鲜肉,却还吃得甚欢。皇上说,这小虎傻不傻?一块肉而已,小虎既是想吃,同大虎说一声便是,大虎怎会不让它,这沾了猎狗口水的鲜肉,已然去了鲜味,小虎吃着,滋味定也不好受吧。”
类似的故事,迟霆煜已然说过不止一两次,可今日的故事,通篇尽是讽刺之语,众臣早已不敢再看刘盈的脸色。
虽隔着珠帘,可他脸上的难堪之色,不用看亦猜得着。
迟霆煜啊迟霆煜,你仗着自己是元老的身份,当真不怕朕宰了你吗?刘盈握紧了扶在龙椅之上的手,骨节分明,脸色煞白。一边的小喜对他使了个颜色,半饷,终是将心口的怒气压下。
看向殿下,大臣们个个低着头,唯恐对上自己的眼睛而被指名发言,唯独迟霆煜一人,丝毫不觉方才那番话的大逆不道,赫赫然正视着自已。
心中对他越发恨极,却强忍了怒气,自己若是怒了,岂不正中下怀,承认了自己是他口中那只痴傻的小虎。
顿了顿,刘盈缓缓开口:“朕倒不这么认为,大人方才亦说了,一山岂容二虎,这大虎亦怎会格外照顾小虎呢?怕是小虎识破了大虎的假慈悲,感受到了大虎的威胁,才去求助于那猎狗。猎狗虽不及大虎凶残,却是真心与小虎交好,遂小虎才放心将肉交予它保管。至于大虎,朕倒觉着,明明假好心已让人识破,却还如跳梁小丑般自怜自哀,小虎会长大,大虎倒是真不怕哪天,小虎联合了山中众兽将它扳倒?”
此言一出,迟霆煜不禁倒退两步,“你”字卡在喉间,再说不出话来。
一众奉承拍马之臣闻言,连忙随声应和。迟霆煜恨得脸色铁青,甩袖离朝。
刘盈下台之时,脚下不禁一个踉跄。
心中默念,这迟霆煜,不除不快!
早朝之后,天空更显阴郁之色,灰暗的天色犹若一口倒置的大锅,用不了多久,便会是一场大暴雨来袭。
吕府的大堂内,显然是映衬了这样一个阴郁的天色,沈振南铁青着脸,指着吕珺佑,一连摇头。
半饷,才重重的叹了口气。
“还请岳父大人原谅,小婿没有照顾好瑛儿。”吕珺佑语气谦和道。
梅漪兰走至他身侧,长叹:“这又怎能怨你,该是我们家瑛儿的错。只是,你应当早些告知我们,今日若非大人们上门道贺,我们至今仍蒙在鼓里。做父母的,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的事,待到外人嘴里才知道,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是小婿考虑不周。”
“这,瑛儿怎同皇上有了纠葛呢?你倒是把事情同我说说清楚。”得知皇上不日即将册封沈瑛,沈振南只当幻听,自己的女儿早已嫁做人妇,怎可能与皇室牵扯上关系,直到有人登门道贺,他才糊里糊涂的开始相信。人前脚一走,他便与梅漪兰赶了过来。
吕珺佑苦笑。
这一切终究还得由他来说。
心又一次绷紧,那日紫藤架之下与如意的一番谈话自脑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