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子时,在沈瑛细水长流一般的叙说中,伴随着均匀的呼吸声,刘盈已安稳入睡。许是身边有了沈瑛的陪伴,令他倍觉安心,嘴角还噙有一丝浅笑。
轻轻推了推他,见没有回应,沈瑛便将他放平,并找来薄毯盖上,蹑手蹑脚出了殿门。
吱呀一声,门被轻掩上。
沈瑛小心翼翼的向左右看了看,发现无人,便快步离了去。
凭借着脑中对于佛堂的记忆,沈瑛快步朝着夜色中跑去。
宫中到处悬挂的宫灯亦帮了她极大的忙,没多久,她便到了。
站在门口舒了口气,便试图推开门。
心咚咚直跳,待门被推开,迎接自己的,是一大片的漆黑,甚至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墨黑,这让自小就怕黑的沈瑛有些恐惧。可一瞬,黑暗的尽头便亮起了几点烛火,忽闪忽闪的烛光在夜里像是一只只明亮的眼睛,又好似绝境的尽头骤然出现的光明。对方已经到了么?沈瑛心中暗想,脚下的步子便不觉加快。
直到望见那个美丽的背影,沈瑛才停了步。
站在原地,脑中想起白日里抓着她手腕发呆的锦云的模样。
“沈瑛见过锦云姑姑。”弱弱的道。
闻声,锦云转身,猛然抓起沈瑛的手腕。
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惊到,沈瑛愣愣的立在原地,亦未敢出声。
锦云盯着被自己握住的手腕,那两颗银铃,小巧且精致。
若说银铃是巧合,那么那个红绳圈成的长情结,便定然不会有错。这世间,除了她跟她的孩子,便不会再有人会打这个结。
锦云抬头,含着泪,美丽的脸上满是惊喜与激动,嘴边重复着同一句话:“是的,没错,是的,没错,我终于找到你了……”
沈瑛有些错愕。
锦云的举止甚是奇怪,可是,她在意的,分明是自己腕上的银铃……忽而一个激灵,莫非……
“锦云姑姑知道,这银铃的来历?”沈瑛试探性的问。
心中却是早已帮她下了结论,若非如此,她怎会如此紧张。这么一想,白日里帮助自己,无非也是因这银铃的缘故。
“知道,知道。”锦云连连点头,脸上早已布满了眼泪,可嘴角的笑却是格外的清晰。伸手抚上沈瑛的脸,那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印满了温柔与怜爱,“孩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瞬,沈瑛似是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锦云的话犹如利剑猛然过耳,在她的脑中嗡然炸开。
再看向锦云时,沈瑛的眼眶里已经有泪在闪烁。
她想问她,为什么丢下自己,十年了。可是,话在嘴边徘徊,却怎样都开不了口。
少顷,锦云稍稍收了点情绪,放开沈瑛,道:“沈瑛姑娘,请恕锦云冒昧,深夜邀您前来,是有一问。”
锦云忽然生分的语气,让沈瑛又是为之一怔。
“你……”
“如你所见,那银铃对我而言,确实十分重要。姑娘可否告知,那位为你系上这长情结的孩子,如今何在?”说话间,锦云已噗通跪地。
此景,让沈瑛不禁向后踉跄几步。
她在说什么?
沈瑛有些慌乱不知所措。
原先是自己误会了吗?
忽而有些失落。原本以为……原本以为……
“你,说……什么?”
“姑娘手上的银铃,是谁送的?这长情结,又是谁挽的?姑娘,求您,告诉我,那位公子现如今,身在何处?”
锦云的样子吓到了她,沈瑛连连后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沈瑛一步步的后退,直至退入无尽的黑暗中,无数的恐惧涌至心头,伴随着一声尖叫,整个人便重重朝后倒去。
“穷小子,没银子,一辈子穷命,娶不到娘子;有娘养,没爹教,城门口乞讨,一辈子贱命……”
“跟我回家。”
“佑哥哥,我长大了就嫁给你。”
“线固情依长,线断情不再。”
“线固情依长,线断情不再。”
“线固情依长,线断情不再。”
…………
“瑛儿,瑛儿,醒醒。”感觉到头顶上方熟悉的唤声,沈瑛才费力将眼睁开。
清明若水的眸,云淡风轻的笑,入眼,沈瑛便一下扑入刘盈的怀中。
“好了好了,做恶梦了是不是?”
点头,点头。
方才的梦已记不太清晰,隐约有个男孩模样,却看不真切,亦想不起来。
唯有胸间那丝隐隐的揪痛让她记着。
“我怎么会在这里?”半饷,沈瑛抚着微微发胀的脑袋,疑惑道。依稀记得,自己昨夜是在佛堂。
“你还说,肚子饿了,喊宫人们给你准备点心便是,哪有人半夜跑去御膳房偷点心吃的,要不是如意发现得及时,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呢!”刘盈嗔怪道。
“御膳房?偷点心?”沈瑛顿觉好笑,好歹自己也是县令府的小姐吧,偷点心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摔了一跤,你是给摔糊涂啦?不记得了?”见沈瑛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刘盈将她抱入怀中,伸手轻抚她的后脑勺,“还疼不疼?小喜,再去传太医……”
“不用,不用,不疼了。”
“真的不疼?”
“嗯。”沈瑛点头,昨夜那一幕便清晰的在脑中回放。
锦云姑姑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沈瑛轻轻一笑,“皇上说,昨晚,是如意救的我?”
若是记忆没出差错,自己昨晚晕倒的地方,明明是佛堂,如意为何要说是在御膳房救的自己?再者,若真是如意救的自己,那么晚了,他怎么会出现在佛堂?锦云呢?她记得自己晕倒之前,锦云正在向自己追过来?如意也见到了锦云么?那她们之间的对话,如意是否也听见了?忽而觉得一切好混乱……
“是啊,可有什么问题?”沈瑛满腹心事的模样,怎能逃了刘盈之眼。
“没事没事,我在想要好好谢谢他。”
刘盈淡淡一笑:“他不会在意的,况且,今日一早,他已经出宫了。”
沈瑛猛然一惊:“什么?出宫了?”
刘盈微微颔首,问:“怎么了?为何这么紧张?”
沈瑛显得有些心虚,摇了摇头,笑道:“没事,就想着,怎么突然就出宫了,招呼都不打一个。”
刘盈深吸一口气,道:“你昏睡了大半日,就算是想同你打招呼,也唤你不醒啊。”
沈瑛有些失望的扁扁嘴,亦不再多言。
“你可还记得昨夜为何会晕倒?是被人偷袭,还是……?”刘盈仍是放心不下,心中对于此事还有不少疑惑,依他对沈瑛的了解,偷点心之事,恐怕另有其说吧。可昨夜如意抱着沈瑛回来之时,便是这么说的,按理也没必要对自己撒谎,而沈瑛醒来,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这其中,定然有瞒着他的事。可她又不说,他亦不好多问。纵使心中万分担心。
沈瑛抚着头,装作仔细回想的样子,道:“好像是绊了那么一跤吧,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沈瑛的眼眸闪烁,刘盈自是察觉,可他未说穿,等着她想说时同自己道来。
刘盈轻抚了抚她的额头,笑言:“以后可记住了,不管多晚,只要饿了就同我说,别再偷跑去御膳房了,出了事我会担心。”
沈瑛看着刘盈认真的明眸,心中升起一丝愧疚,可随即,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现在饿不饿?”
点头。
“想吃什么?”
“都想吃。”
“小馋猫,等着。”言罢,刘盈便扬长而去。
坐于榻前,沈瑛望着刘盈的背影,陷入冥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