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之后的正午,天气越为炎热,绸缎庄内,原本清冷的庭中,此刻却尤为反常的涌满了人。
香雪路过回廊,瞧见了庭中的情景,本想去通知钱叔,可忽而记起清晨钱叔向自己提起,要出门办事,估摸着时辰,得傍晚才能回府。
无奈,站在廊下深吸一口气,香雪的步子便向人群中迈去。
自人群中传散开来的除了哄扰声外,是清晰的争执声。
“我说了,我家公子此刻不在府上,还请阁下回吧。”
“这是何待客之道?我进里屋等不行吗?”是个声音清朗的男子。
“还请阁下勿要为难小的们,请回吧。”
“我今儿来了可没打算无获而返,既然不让我进屋等,那我就坐这儿等,总行了吧?”男子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话毕,香雪便闻得众人的一阵哄乱声。
紧接着是一众家丁的埋怨声:“你这人,怎么无理取闹啊。快,把他轰出去。”
再是团团的人群开始散开。香雪不自觉快跑了几步,边跑边道:“出什么事了?”
待到香雪挤入人群,看到的是一个美颜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席地而坐。自衣着打扮看来,公子非富即贵,竟会如此不顾形象。
“香雪姑娘,这人非要见我们少爷,我跟他说了少爷不在,他还非要进里屋,不让他进,就干脆赖在地上了。瞧着人模人样的,怎的跟个无赖似的。”
“你说谁无赖呢?居然敢这么说我,你知道我是谁吗?”如意显然对小厮的评价不悦,倏的自地上腾起,指着小厮怒道。
谁都不能这么说他,除了——她!
“公子莫生气,小于年纪尚小,说话多有得罪,还请公子包涵。”香雪忙拉着方才的小厮向如意道歉。话毕,便指示身边的人群散开,“这大中午的,大家伙快散了吧。”
人群散开之后,如意终得以呼吸顺畅,便开始深深的吸气吐气。
“这位公子,请问,您找我们少爷是为何事?”香雪注视了他半饷,终是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道。
如意方才开始细细打量眼前之人。
浅眉大眼,红唇贝齿,水灵灵的模样,笑起来又显乖巧,身形娇小,瞧着却分外眼熟,就是想不起打哪儿见过。
“你是?”瞧着打扮,不像女主人,却又有别于那些工人。
香雪微微一笑,道:“我叫香雪,是少夫人的陪嫁丫鬟。”提到少夫人之时,香雪的眼中闪过一丝的落寞。
“少、夫人?”如意有些惊讶,她所言的少夫人是指瑛儿吗?遂转个弯打探道,“既然你们少爷不在,那可否带我去见你们少夫人?”
“不,不……”香雪急着摇头拒绝,“我们少夫人,她、她同少爷一起出门了。”香雪不善撒谎,一眼便让如意瞧了出来,却也未拆穿。
“哦?那可否告知,他们是去了哪里?我去找他们。”
“不,不知道。我一个做丫鬟的,怎好多问。”
香雪越发紧张,如意便也不再为难她,伸了个懒腰,道,“这大热天儿的,不知姑娘可否给在下倒杯水解解暑?”
香雪才恍然,慌忙指路。
转身进屋之时,如意撇见廊下偷望着自己的小于,对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看得小于气不打一处来。
“公子,请喝茶。”香雪将茶碗递给如意。
如意抿一口茶,抬眸看了眼奉茶之人,眼底轻笑。这小丫头不仅生得乖巧,倒也细心,方才站在庭中太久,又是热又是渴,此时奉上一杯梅子茶,酸酸甜甜,又解暑来又解渴,真是恰到好处。
“好茶。”
香雪微微一笑,可一瞬眼里的落寞又浮起。
如意早看出小丫头有心事,可又不好问,只得采取迂回路径:“你叫什么名字?”
“香雪。”
“香、雪,十五?”
“十六。”
如意轻轻一笑,面颊的梨涡浅浅。
“你说你是少夫人的陪嫁丫鬟?”
香雪点头。
“你们少夫人待你可好?”
香雪不言,面色却越发不好看了。小姐待她极好,若亲姐妹一般好。可她不明白,她为何要抛下她独自离开。
“姑娘,你……”如意瞧着香雪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模样,忙出声唤她。
注意到自己的失态,香雪忙收了情绪,道:“公子,香雪瞧您也不像是坏人,我实话同您说了吧。少夫人离家出走了,我们少爷出门寻她去了,您真有事找少爷的话,恐怕得过些日子再来。我们也不知道少爷何时回来。”
离家出走,如意狐疑一笑。
“姑娘可是在为少夫人丢下你独自离开而伤心?”
被人一语戳中伤心处,香雪情不自禁的开始落泪:“也不知小姐此刻身处何处,过得可好?她最怕黑,常常做恶梦,身边要人陪着才能安睡,可千万不要有什么事呀……但愿姑爷能够早日找到她……”
如意轻叹:“好一个主仆情深,放心吧,你家小姐好着。”
香雪未有在意如意的话,仍陷在一片伤心之中,直到身后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方才回神。
伴随着一阵风而来的,是吕珺佑略带疲倦却又紧张的质问:“你见过瑛儿?”
如意轻轻弹开吕珺佑扯着自己前襟的手,邪魅一笑:“吕、珺、佑。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如意轻叹。
吕珺佑冷冷盯着如意,再一次道:“你见过瑛儿?”
如意没有回答,仅一笑而过。
“姑爷,您回来了。”
“香雪你先下去。”丝毫不在意身边的香雪,吕珺佑依旧盯着面前的如意,墨黑的眸子反射着寒光。
如意瞥一眼香雪,见她低了头,有些伤神的退下。脑中嗡然一响,是她!
好一个贴心丫头啊!如意轻摇头,方才自己真是错看了。
“在下算是明白了,为何贵府的家丁会那般对待在下,原是他们的主人亦是如此待客的。”如意嗔道,显然,他是为了激怒吕珺佑。
漠然一笑,吕珺佑却似转了性,平和道:“方才一进府,就听下人们禀告,说是府上来了客人,我便急着赶来,凑巧听到公子说起瑛儿的事,一时情急多有得罪,还望这位公子见谅。”吕珺佑拱手作揖,算是赔礼道歉。
若非为了瑛儿,他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让步。
但此事有关瑛儿,委屈一下,又如何。
如意一惊。绸缎庄少公子的事,他也略有耳闻,如此骄傲的男子,居然为了瑛儿向自己弯腰道歉,可见他对她的用情之深。
如意迟疑的当儿,吕珺佑再一次道:“公子当真见过瑛儿?她在哪儿?过得可好?”
如意点头,却将话题扯开:“今日我找你,就是代她向你要一样东西。”
吕珺佑往后踉跄一步,俊颜渐渐扭曲,寸寸痛苦布满他的美颜。
如意看着传言中俊美智慧骄傲似神一般的男子,在自己的眼前步步消退,竟感到一丝不忍。脑中浮起昨夜皇兄醉倒前的模样,暗叹:瑛儿啊瑛儿,你说我是妖孽,却不知,你才是妖孽,能让世间如此了不得的两位男子都因你而痛苦。
半饷,吕珺佑收了情绪,对如意缓缓道:“公子稍等。”话毕,便离开前堂。
当吕珺佑将信封粘好的休书交予如意手中之时,如意被怔住了。
他未说,他却知。
不得不说的是,这位吕公子,真的令他刮目相看,若非对皇兄他们的许诺,他定会留下来同他好好相处一番。
一日已过去大半,若他此刻再不回宫,不免又得让人说他口若悬河了。
攒紧了信封,如意笑道:“多谢吕公子,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便办成了,在下先告辞了,来日,再会!”言罢,如意便要走。
原本一直未开口的吕珺佑却在他离开后对着他的背影唤道:“她在哪?”
如意未回头,仅留下四句话,便消失在了吕府的大门口。
“水之高处,云之深处,长安西南,刘家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