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宣室殿的路上,阳光异常明媚,太阳掩映出来的一圈圈金色光晕,似是层层的笑,在为他们的凯旋而庆贺。
而这样的结果,却并未让主角多开心。
刘盈是率先走在前头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紧紧的握着沈瑛的手,甚至能看清泛白的骨节。
沈瑛被抓得生疼,却没有开口,低着头,小碎步的紧随其后,任由他拉着自己,又尽力保持着同他一致的步子。
如意与淑君同行于他们身后,偶尔视线交错,便微微浅笑。
再之后,是卉儿同小喜。两人似是故意掩人耳目一般,分开一段距离,又挨近,讲完一句话又再分开。
“方才真是好险。”
“皇上出现得可及时?”
“你还说,不是让你早些通知皇上的,方才就差一点儿……”瞅见偏离了大部队,卉儿忙小步向前追去,回头对着小喜补上了剩下半句未说的话,“一会儿再找你算账。”
小喜叹了口气,方才的一幕在眼前回映。
初升的太阳照在宣室殿前的白玉雕花栏杆之上,小喜估摸着时辰匆匆赶去通报刘盈。推开殿门,眼前之景却让他彻底傻了眼。
满屋的酒味刺激着他的嗅觉,瞬间便让他头脑发胀,忙唤人前来打开窗门,殿内的檀香早熄了,只被一室的刺鼻酒味所代替。
刘盈和衣趴在楠木小矮桌之上,袖口,下摆,都印有大大小小的酒渍,桌上躺倒着酒壶酒杯,碟中的菜丝毫未动,少了原本的色泽,此刻怕是也沾染上了酒味,而去了原本的美味吧。
小喜皱了皱眉,便唤人前来将此地打扫干净,他则扶起地上的刘盈,向榻上而去。
侍女打来的清水,温和的手巾擦到脸上之时,刘盈略微动了动身子。
身上的脏衣被褪去,面上的憔容也被擦去了几分,盖上了薄被,此刻的模样,方才顺眼了许多。
众人退去之后,小喜方才想起,自己所来是为何事。
顾不得惊驾与否,他深知,如若因为自己的顾虑而耽误了沈瑛姑娘,皇上定不会饶了他的。便上前,推摇睡梦中的刘盈。
得知一切的刘盈,并没有小喜想象中的反应。
他只是深深叹了口气,便快步出了殿,甚至连外服都来不及穿。
“小喜,你愣着做什么?”远处的卉儿对着他摆手,小喜方才回神,向着大部队跑去。
此时的宣室殿,早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香炉里的檀香也已点上,散着幽幽的清香。
一入殿堂,刘盈便把宫人们都回了去。
握着沈瑛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只稍稍松了点力,刘盈低头看了她一眼,笑容淡淡,若春风般温和煦暖,随后,对她柔和道:“我想,是时候解开一切了。”
沈瑛心中一惊,他想说什么?
转身,刘盈笑得温和。
率先走到淑君身前,刘盈道:“这是淑君,皇后,我的正妻。”说这话的时候,刘盈的脸上透着淡淡的忧伤,仅一瞬,他还是用他惯有的云淡风轻的笑一抹而去。
“你应该知道,我是皇上妻子的同时亦是他的亲外甥女。”淑君倒是轻描淡写得道出,脸上未见任何异常,只淡淡的笑着,仿若她所说的并非自己。刘盈的心中却似被重物猛然一击,隐隐泛疼。他了解她,这是她最大的殇。
闻言,沈瑛的脸色一瞬变得惨白。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若她知道,她会待她更好一些,要知道,第一次见到淑君之时,她是多么多么的嫉妒她,能够呆在刘盈身边。
如此美好的一个女子,在嫁给自己亲舅舅之时,该是如何一种心情。
她简直不敢想象。
不期然间,眼中竟然蒙上了一层水雾,沈瑛望着淑君,她的样子变得模糊起来,她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似乎是在笑,可似乎又在伤心。
“这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赵隐王,刘如意。”刘盈走至如意身前,拍着他的肩,回头对沈瑛道。
下意识的抹了抹眼角,沈瑛笑道:“我知道。”
刘盈轻轻一笑,继续介绍道:“这是小喜,我的贴身护卫,这是卉儿……”
“我是淑君,哦不,皇后娘娘的贴身护卫。”卉儿口快,抢过话来说。
沈瑛点头,这些她早就猜得了,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然而,这些还不止,刘盈又拉起沈瑛,同他们描述了他与沈瑛之间的点滴。
沈瑛有些不解,他为何要将他们之间的事情说予众人听,却也为他将过往的一切都记得那么清晰而感动。
原来,他对自己,亦是倾注了所有的感情。
“哈哈哈,皇兄啊皇兄,高明。”刘盈的话未说完,如意便已拍着手对他竖起了拇指。
起先,沈瑛还有些不明白,可见一边的淑君也笑了,再往深处一想,才转过弯来。
原是如此。
他先将一切与众人坦白,丝毫不带隐瞒,作为万人之上的皇帝,能做到如此,那作为臣子的如意,作为妻子的淑君,以及沈瑛,当然也不能有所隐瞒。
他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想了解如意同沈瑛之间的点滴,更想知道沈瑛离开吕府的原因,可他又不想用君王的身份来逼他们说出口,便想出了这样的方法。
沈瑛看着他,第一次透过他脸上温和如春风般的笑,她感觉到了迷惘。
卉儿为众人沏了茶,将茶杯一一摆在案上。大家都清楚,有些事情,不是站着三言二语便能说清的,于是便挨着茶杯,一一坐下。
“昨夜,是我去找的皇嫂。”如意抿一口茶,便将事情原委缓缓道出。
昨夜,在同沈瑛的一番谈话之后,他早便有了结论。他的那一句似是玩笑的话,她回答的那么快,丝毫没有犹豫,眼里流露出来的渴望,他这个自小就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又怎会没看出来。她是想留下的,只是放不下,那封不知道吕公子是否已经拟好的休书。
既答应了帮她,那他便要做到。于是,连夜去了椒房殿。
而这个假装怀孕的计策,是他与淑君一同策划的。
原本是打算在太后宣沈瑛之前,联手沈瑛以及他们买通好的御医在宫中上演一幕好戏,剧本的内容便是沈瑛在去往寿康宫的途中晕倒,被恰好经过的淑君救下,带回椒房殿医治,再由太医宣布沈瑛姑娘怀孕的消息。只是他们没有算到的是,沈瑛会连夜跪在寿康宫外。而当他们接到消息之后,便只好临时修改了剧本,也就是有了后来的一幕,剧情也越发不受控制了。
如意的叙述很简单,规避了细节,整个过程中,刘盈一言不发,脸上仍是他惯有的轻笑,让人感觉,好像事不关已一般。
而沈瑛,听得却是一阵一阵的紧张。
其实,早在昨儿夜里,她就想好了,要离开这儿。
然而此刻,在知道大家为了她冒这么大风险的时候,她却不敢再多言。只是看着如意与淑君,心中说不出的感动。
“其实,一直令我费解的是,为何锦云姑姑会帮我们。”一直沉默不言的淑君,忽而插话道。
是啊,这亦是刘盈所费解的。
锦云明明是太后身边的人,按理不可能同他们站成一线的。
回想方才锦云把脉之时的样子,着实让人猜不透。
“说不定,沈瑛姑娘真怀了呢?”卉儿一手拨着头发,似是随口一说的话,却使众人皆哑了声,齐刷刷向沈瑛看去。
被这么一看,沈瑛的脸骤的红至耳根。
没有,没有,根本就没有怀孕,心中呐喊着,嘴上却怎么都没办法说出口。
沈瑛瞪大了眼睛,来回巡视着周围质疑的眼光,竟有泪在眼眶中打转。
“她没有,我可以证明。”刘盈握起她的手,坚定道。
“皇上,您可以证明她没怀小皇子,可您好像忘了,沈瑛姑娘是有夫之妇吧,小皇子是没有,但小吕公子可说不定。”卉儿一向心直口快,原本也没恶意,可在这样的场合这么一说,却好似给了沈瑛当头一棒。
原本就介意着自己有夫之妇的身份,此刻卉儿这么一说,沈瑛更是无地自容了。
噗通一声跪地,沈瑛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皇上,沈瑛求您,放我出宫吧。”
此刻的沈瑛,面色苍白,让人心生怜惜。
刘盈心中抽痛,放走她?在见太后之前,他是有这么想过。可如今,太后都已经默许,他又如何舍得放走她。
“卉儿,你去御膳房端些点心过来,大家伙儿忙了一早上,定饿了。”
在淑君的多番眼色之下,卉儿不情不愿的出了殿。
刘盈看着跪在地上的沈瑛,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淑君走至她身前,将她扶起,细腻温和的声音道:“你别在意,卉儿一向心直口快,其实她并没有恶意的。”
沈瑛只是低头不语。
见气氛不对,如意便起身,笑道:“好了好了,都收起情绪,大家好好庆贺一番,至于你们一个个担心的问题,交给我,等我一天。”言罢,便扬长而去,还不忘背对着他们摆摆手。
没人看得到如意此刻的情绪。
他心疼,为了那个爱哭的女子。
因此,为了她,他愿意去帮她化了那个横在她心中的梗。
跳上马背,他便出了未央宫宫门。
耳畔是呼呼而啸的风,他许诺一天,却不知,一天而已,他真的能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