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未央宫,被一层薄薄的水雾笼罩着,朦胧中隐见的轮廓,却似柔和了几分。有鸟儿立上枝头,叽喳脆鸣。花瓣沾上了露水,闪着晶莹透亮的光。
沈瑛自昨儿夜里起便长跪在了寿康宫殿前,一夜下来,想了甚多,心中亦有了确切的决定。
红日东升,渐渐的,散去了薄雾,一缕光射向沈瑛,给受了一夜露水的她带来了一丝丝温暖。
沈瑛牵起嘴角笑了。心中暗叹:天终是亮了。
冰凉坚硬的地面,这么跪了一夜,膝盖早疼得失了知觉。
廊下的侍女们开始忙碌起来,端盆子拿帕子提篮子的都有,沈瑛看着自眼前经过的一双双脚步,暗想:许是太后醒了。
原本有些心慌的她,却在真正要面对时,心中却似是一下豁然开朗了。
打昨儿夜里沈瑛刚跪下,便有守夜的侍女去通传太后身边的锦云姑姑,却被她以不能扰了太后休息给回了去。
整个夜里,锦云几次起身,庭中那个瘦小的身影却总跪在那里,挺直了背,似是一颗不倒的小树。
原本,她对这个小姑娘并无感想,可经昨儿一夜的观察,倒是对她有了好奇之心。
锦云为太后盘着发髻,可眼前一直闪现着庭中那小姑娘的影子,一个晃神,将太后的一丝银发带下。
太后嘶的一声低吟。
回神的锦云看着手指缝间的那根银发,忙跪下了身。服侍了太后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出错,锦云低着头,胆战心惊。
“奴婢该死,太后恕罪。”
从她的指尖取来白发,太后叹了口气:“起来吧。”
锦云应了声,便小心翼翼的起身。
“锦云啊,你服侍哀家已有些年数了吧。”
“回禀太后,十五年了。”
“十五年啊,一晃的功夫,哀家还记得初次见你的情景。”太后的眼里有种令人看不透的感情,似是被什么触动了,“你拽着哀家的裙角,让哀家救救你跟你的孩子。当时你浑身都是血,头发蓬乱,衣服也被撕破了,那样的你,惨不忍睹,狼狈不堪,可哀家却觉得与你投缘,见你第一眼,哀家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锦云的眼里含着泪,太后的话,刺中了她内心最柔软的那一块。像是一个很深很深的刀口,好不容易结了一层薄薄的痂,无意间,却又被揭开了,疼得她就要窒息。
“锦云啊,当年,哀家并非有意抛下你的孩子,实在是那孩子伤得太重,就算当时带上他,一路的颠簸,恐怕他也坚持不了……”话至此,太后一阵叹息。
锦云早已泪流满面,噗通一声跪地:“锦云明白,锦云明白,太后救了锦云,已是天恩,锦云岂敢再奢望什么。”
太后回头看她一眼,缓缓道:“起来吧,别老是跪着了,哀家又没拿你怎么样。”
“太后,锦云,有一事要禀告。”
“何事?先起来再说。”
应了声,锦云便起身:“那位姑娘,在殿外,跪了一夜。”
太后的眼中闪过一丝波澜,面上却依旧纹丝不动:“哦?”
“奴婢担心扰了太后休息,便没有向您禀告。”锦云答得小心翼翼。
太后没有出声,似是在想着什么,半饷,对锦云道:“传她进来。”
锦云先是一愣,可随即便应了声出殿。
殿外,阳光洒了一地,锦云走到沈瑛身前之时,她依旧低着头,保持着夜里的姿势。
不知怎的,看着她,锦云竟莫名一阵心疼。
感觉到身前的影子立了许久未离开,沈瑛小心翼翼的抬头,便见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子。
约莫三十多岁,弯弯的眉,明亮的眼,干净白皙的皮肤,俊俏的鼻,殷红的唇,如此美丽的女子,着实少见,会是谁?
被沈瑛这么盯着,锦云有些不自在,轻咳了咳。
沈瑛才知冒犯,忙低下了头,小声道:“对不起,我,你……”
“我是太后身边的锦云,太后要见你,你随我来吧。”
听闻太后传召,沈瑛深呼吸一口气,应声准备起身。
无奈双腿已麻木,根本无法站起。
锦云已经离开,周围亦没有一人可以帮忙将她扶起,沈瑛只得用手撑着地面,侧身,将跪着的脚缓缓抽出。
麻木感直钻脚底,似是万只蚂蚁在腿内爬行一般,腿骨酸疼的让她倒抽凉气。
忽然,后背被一双臂膀环住,将她直直抱起。
沈瑛转头,却见一个梨涡深深的笑。
大惊:“如意?你怎么会来这儿?”
如意笑:“昨儿不是同你说好了,我会帮助你。怎样?可以动吗?”
沈瑛心内暖流涌动,此刻的如意,真的好亲切。
轻轻的点了点头,沈瑛道:“谢谢你。”
如意邪魅一笑:“谢什么,说好的,这是交易。”言罢,便朝殿内走去,背向着她挥手道,“快进来吧,别让太后等急了。”
“嗯。”重重的点了点头,沈瑛便随着如意而去。
一进殿,沈瑛就瞧见了面门而坐的太后,一身赤色金线浮绣锦袍的她,此刻,正用她那双明亮幽深的眼睛盯着自己。
忽而心中咯噔一下,方才被压下去的紧张此刻又慢慢提了上来。
见沈瑛垂下了头,如意心知她在紧张,便笑着先迎了上去,拱手道:“如意参见太后。”
太后轻哼一声:“如意啊,这一大早的来见哀家,可有要事?”
“回禀太后,如意这是给您送礼来的。”
“哦?”太后抿唇一笑,随手拿起桌边的茶杯,看着如意,饶有兴致道,“说来听听。”
如意将沈瑛拉至身侧,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转头,面色一沉,道:“如意此次能安然出现在宫中,太后可意外?”
如意的话,有话外音,太后自然心知肚明,可又不好发作,一边的锦云见太后犹豫,便出口道:“大胆,岂能用这样的语气同太后说话。”
“锦云。”太后故作镇定道,“无碍。”
“哈哈,锦云姑姑莫急,如意只是同太后开个玩笑罢了。您又不是不知道,如意自小就爱开玩笑,许是我出宫久了,您不记得了?”
被这么一说,锦云只得闭口不言。
“如意,不得无礼,锦云姑姑亦是宫里的老人了。”
“是,是,是如意放肆了。”如意拱手认错,心中憋着气,可脸上却仍笑得乖巧。
太后的视线转向沈瑛,沈瑛忙跪地,福道:“民女沈瑛,参见太后。”
“你说你叫什么?”太后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沈瑛的声音很轻,她听不真切。
“沈瑛。长安城县令沈振南之女,沈瑛。”
闻言,太后脑中嗡然一响。
是她!居然是她!
脸上自震惊转为无奈,心中有个声音在低喃:儿啊,真是糊涂。
一瞬,脸上便现出了狠,太后似是换了个人,连身边的锦云都感受到了自她身上而出的寒气。
锦云看了眼沈瑛,眼底是悲哀,她已猜到了她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