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草蓬生的院子,废弃的旧物、木头残段随意堆放在各处,任凭日晒雨露,许是年数已久,旧物表面已有明显的黑霉斑,木头之上早被厚厚的青苔包裹,有草穿过木头的裂缝,生得笔直,似是在叫嚣着自己顽强的生命力。
院子的北边,有两根直立的木架,透过半人高的草丛,隐约可辨,那是一支残破的秋千架。
粗壮的麻绳已有些微破损,散开几股,似是断了,却仍有丝许连着。木架原本应是刷的朱漆,许是风霜雨露的原因,朱漆早已脱得差不多了,仅剩背阳面留有少许碎块,掉了漆的架子表面有霉斑,有青苔,这儿一片黑,那儿又一片绿。
整个一片萧索凄凉之气,若非亲眼所见,沈瑛定然不信,富丽堂皇的未央宫,居然还有如此一个灰败残破毫无生气的角落。
刘盈眉目含笑,指着那破旧的秋千架,道:“那儿,是我幼时最喜欢的地方。我记得那会儿,我总是缠着娘,让她推着我,同我讲故事。我能坐在那上面睡着。可是后来,渐渐的,娘就不再依我了,不管我如何哭闹,她都不陪我玩,为断我的念想,她还欲图将麻绳割断。可那是爹亲手缠的麻绳,哪能那么容易就被割断。我用手握住了她的刀,血顺着刀锋像水流一样滴下,娘吓坏了,连忙扔了刀。”刘盈摊开手掌,一条细长的刀疤清晰可见,“当时这条口子很深,流了很多的血,但是我没哭,因为我保住了那架秋千。可是,自那以后,我就再也不碰它了。”
沈瑛抚着那条疤,道:“皇上……”
刘盈有丝不悦道:“不是皇上,是吕子盈。”
沈瑛愣了愣,心内顿时一阵温暖,可眼角扫过他身上的明黄色龙袍,不禁又流过一丝酸楚。
见她低了头,刘盈深知她心思,便握紧了她的手。
手心忽而传来的力道,让沈瑛自然的抬头看他,看到刘盈脸上温暖舒心的笑,她笑了。
心中一想:过去,将来,又何须多虑,此刻,他就在自己身边,如若上天给予他们的缘分仅只有这一瞬,何来由不珍惜。
如此一想,便释然。沈瑛甩开刘盈的手,向院子跑去。
“瑛儿,你这是做什么?在下雨呢,快回来。”嘴上冲她喊着,刘盈脚下却早追了她而去。
“圆你幼时的梦呀。”雨中,她笑得灿烂无比。
刘盈的脚步猛然收住,方才她说的话,不时在耳边回响,隔着雨,是自己幻听了吗?可见她挽起了衣袖,一副大干一场的模样,他终是笑了,心中似是洒落了阳光一般温暖,冲过去,将她揽入怀。
“谢谢你,瑛儿,谢谢你。”
没来由的拥抱,让沈瑛手足无措,却也任由他抱着。
他的怀抱很温暖,即使在雨中,依然散发的暖意。他的胸膛很宽阔,贴在他的胸口,她很安心。
良久,雨渐渐小了,淅淅沥沥的,如絮一般飘洒。
“吕公子,再不动手,可要天黑了……”沈瑛调皮的提醒道。趁他一松手,便一个蹲身自他臂弯逃了出来,转到秋千架之后,搬起靠着木架的小块木头残段,向院子一角扔去。
刘盈对着她摇摇头,故作责怪道:“你可别把墙给捅破了。”
“我哪有那个本事。”
“我来帮你。”刘盈道。自眉眼间传出的笑蔓延至整张脸,许久未有这般发自内心的欢笑了。
沈瑛找来了旧的布料,撕成条状,将一根根小条连接起来,连成四根大长条,又分别取两根长条在顶端打个结,让刘盈抓住顶部,她将长条分开单独搓拧成卷条状。
“你会编绳子?”刘盈看着做起来像模像样的沈瑛,疑惑道。
“感觉会吧。”沈瑛将信将疑道,“其实这个,我也从未弄过,可是方才看了看麻绳的构造,我感觉我好像会做的,还不知道行不行呢。”
刘盈吃惊的看着沈瑛,她将已经分别拧卷的两条长条缠绕起来,再在末端打个结。
“好了。”
沈瑛将布拎起,果真,一条类似麻绳的布绳便完成了。
刘盈一瞬惊呆了,对着她拍手称赞。面前的小女子,让他刮目相看。
沈瑛娇羞一笑,将剩下两根布条塞给刘盈:“剩下一根绳子,你来。”
“我来?我……”
“不行啊?好吧,那还是我来吧。”
眼见着沈瑛要抢回,刘盈忙将绳子抱入怀中:“行,如何不行,我一个男子汉,如何能输给你这个小女子呢?”说话间,刘盈伸出手指,在沈瑛鼻尖一点,让沈瑛好一阵脸红。
刘盈依葫芦画瓢,将两根布条的头上打结,塞入沈瑛手心:“拿好了。”
沈瑛接过布条,偷笑道:“若是不行你便说。”
“居然小看我。”
“岂敢岂敢,吕公子修得了画吹得了笛子,摘得了荷叶又治得了政,区区一个编绳子的小活,怎能难道如此聪明的你呢?”
闻言,刘盈一瞬没忍住,大笑了出声。
“好一个奉承拍马!有赏,有赏。”
“怎么?吕公子很吃这一套?那好,既然吕公子开了口,小女子就不客气了。”
“嗯?”
“怎么?要反悔啊?”
刘盈笑着抬头,眉眼间亦尽是欢乐:“不反悔,你说,要什么赏赐,我都准了。”言罢,又低头,继续卷着手上的布条。
方才见沈瑛卷起来十分顺利,怎的到自己手上,却尽显笨拙呢。
注视着他认真摆弄的模样,沈瑛心内一阵酸楚,脸上的笑亦凝结了。殷红的唇瓣张合,轻轻吐出几个不成句的词:“吕子盈,这样,真好。”
“你说什么?”刘盈依旧低着头,奋力卷着布条,未听清沈瑛的话。
这样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他,沈瑛的视线竟忽而模糊起来,一瞬,就有液体自眸间滴落,随即,她伸手擦去,笑道:“没什么没什么,记着,下回再要。”
刘盈微微一抬头,嗔她:“过期作废。”
闻言,沈瑛下巴一扬,握绳子的手一松,刘盈好不容易卷出一段的布条骨碌几圈,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眼见自己的恶作剧成功,沈瑛弯腰大笑,而刘盈,望着手中的布条傻了眼,等他反应过来,沈瑛早已逃远了去。
“你给我站住,你这个小坏蛋。”
临近傍晚,雨已停止,天边倒是露出了一丝丝亮色,似是太阳光。
沈瑛与刘盈相互倚靠着坐在秋千之上。原本已经破损的麻绳,有了新编的布绳加固,坚实了许多,只是架子本身年数久远,承了两个人的体重,前后荡起来支架间不时发出吱吱吱的摩擦声。
沈瑛靠在刘盈的肩头,闭了眼,似是睡着了一般。
“瑛儿,你累吗?”
沈瑛摇头。
“出太阳了。”
沈瑛的嘴角牵出一抹苦笑,淡淡的道:“结束了是吗?”
刘盈一愣,脸上平和的笑瞬间僵硬了。
沈瑛忽而自秋千跳下,面对着刘盈,笑容明媚。
“瑛儿……”
沈瑛对他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谢谢你,刘盈。你给了我一个很美很美的梦。虽然这里没有紫菀花,没有石子小径,但是这里有长廊,有绿草,有秋千,有你。这一切,比梦里美好的多得多,谢谢你,我终于看到了梦里那个人的样貌。我要走了,带着梦里的你。”话毕,沈瑛便转身,朝长廊走去。
“瑛儿……”
刘盈追上去,两人却在长廊下遇见了匆匆而来一脸紧张的小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