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雨依然如旧,淅淅沥沥的似是一首诉不尽忧伤的曲。
沈瑛一早便去铺子里挑了些水灰色缎面布,又择了点金银丝线。
她曾听娘亲说起过,初为人妻,若是能亲手为夫君缝双鞋,便可保他一生平安。
而对于琴棋书画皆通唯独女红不通的沈瑛来说,做鞋可真是为难了她。故一个时辰过去了,她手中依旧握着剪刀,对着摊在圆桌之上的布料左右摆弄,愣是无从下剪。
但不论如何,她都要赶在他回来之前将鞋做好。
他对她,情深意重,而她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缝双鞋,不论是否真能保平安,她只求心安。
吕珺佑这一走,便是好几日,而沈瑛每日除了吃饭就寝,剩余的时间皆花在了做鞋之上。
从划样,剪料,缝合,再到刺绣,每一个步骤她都要亲力亲为。
香雪将做好的鞋面托在掌心,细细打量一番后,啧啧道:“小姐,这鞋当真出自您手?”
沈瑛抢过香雪手中的鞋面,娇羞道:“我知道不好看,可这好歹是我生平头一次做鞋,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哪能跟你比。”
香雪生得一副好手脚,莫说绣花做鞋,就是穿的衣裳,也做得甚是精巧。
“这鞋姑爷一定会喜欢的。”香雪笑道,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感伤。她也好想亲手为他缝双鞋,哪怕是一个荷包一个绣袋,可是,她只是一个丫鬟,她凭什么呢?
沈瑛摊开手心的鞋面,水灰的底色,金银丝线在上面修满了福禄寿,虽说针脚有些粗糙,可那些字绣得还算清晰,模样也好看,这可是自己五日辛劳所获,想着,不免有些激动:“他真的会喜欢吗?”
香雪一连点头:“会的,小姐这么用心做的鞋子,姑爷肯定会喜欢。”即使不好看,那份心姑爷也会感动的。
闭了眼,陶醉了一阵,沈瑛才恍然,今日已是吕珺佑离开的第六日,自己还剩下两日,若再不赶着将鞋底纳好,离开前,恐怕就完不成了。
遂忙收好鞋面,继续坐到桌边,开始纳鞋底。
天渐渐热了许多,御花园的叶盛过了花,绿色亦不复初春的嫩。
刘盈走在园子里的石子路上,听着身侧宫人的汇报,脸上漾着似喜似忧的笑。
立于池边,满眼皆是一株株傲立的荷花骨,粉嫩玉琢的颜色,刘盈看得出神,脑中想起了那个雨天,他送她荷花骨的场景。
见刘盈不吭声,小喜唤他。
“朕听着,你继续。”
应了声,那宫人便继续道:“听府上下人们说,自成亲以来,吕公子就没在沈瑛姑娘的房里歇息过,书房的灯夜夜都亮着。”
刘盈的身子略微一颤,却并未说什么。
那宫人又道:“七日之前,吕公子就出了远门,府上人说,自他出门第二日起,沈瑛姑娘便每日将自己关于房内,除了她的陪嫁丫鬟之外,谁都不让见。”
闻言,小喜看了眼刘盈,对宫人道:“发生什么事了?生病了吗?”
宫人摇头,迟疑道:“不知。应该不是生病,若是生病,定会请大夫,况且用膳之时,说是气色什么的也都不错。”
“那究竟是为何?”
“听铺子里的人说是她曾去铺子里选了些布料跟丝线,大家琢磨着,可能在为吕公子缝鞋。”宫人言至此,偷瞄了一眼小喜,见到那双厉色的眼睛之时,忙又慌道,“不过那只是府上人的猜测,具体实情,还……”
“吕公子何时回来?”刘盈淡淡道。
宫人动了动身子,忙回:“据说是今日。”
闻言,刘盈长长舒了口气,小喜便对着那宫人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少顷,刘盈淡淡道:“小喜,你也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自同她分别,已有大半月,这些日子里,好几次他都想出宫见见她,可每次走至宫门口,却又退了回来。他不敢,他那样伤害她,她应该是不想再见他的。他又怕,自己打扰了她平静的生活。
今日,这一番了解,吕珺佑待她甚好,他又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如此吧。
她与他,本就是青梅竹马。
自己又何必介入。
咕噜一声,池中一条金鱼打了个滚,便又潜入水中。
刘盈微笑,自己或许也该像那条金鱼一样,一番折腾之后,还是得恢复自己正常的生活。
夜幕降临,便有了风,阵风扫了白日里的燥热,沈瑛打开窗门,深吸着气感受夜风带来的凉爽。
香雪将三五碟点心摆到桌上,便忍不住问:“小姐,要这么多点心干什么?夜里多吃容易积食,伤胃。”
沈瑛笑着将她拉至身边,看着她,眼里是不舍:“我就忽然想吃你做的点心了,怕以后吃不到。”
“小姐这是什么话,只要小姐开口,香雪每日都为小姐做。”
“傻丫头,你不嫁人啦?”
香雪一怔,随即笑言:“香雪要一辈子跟着小姐,照顾小姐。”
沈瑛抚了抚她的发,笑而不语。
“小姐,为何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花吗?”说着,香雪便伸手抚上自己的脸。
“没有,就怕以后看不到了。”
香雪有些疑惑道:“小姐今日好奇怪,为何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香雪会一直陪着小姐的,怎么会看不到。”
闻言,沈瑛一笑,忙收了情绪,自己再这样下去,便会漏了陷。
“是啊,看我说的。香雪,来,坐下。”说着,沈瑛便将香雪拉至桌边,同她对面而坐,“也不知为何,今日心情特别好,想找个人说说话。”
“香雪知道小姐为何心情那么好,因为送给姑爷的鞋子做好了。”
沈瑛微笑,是啊。鞋子终于赶在他回来前做好了。
这么多日子以来,她心里矛盾重重,既希望快些将鞋做好,又希望时间过得慢些。
“小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忽然有些感慨。香雪,你跟着我已经有十年了吧?”
香雪点头。
她比沈瑛小一岁,沈瑛进府那年,县令夫人上寺里还愿,路上遇到一帮土匪欺负卖身葬父的她,于是救下了她,并为她葬了父。见她年幼且无依无靠,便带回了府,同沈瑛作伴。
两人十分投缘,感情亦相当好,十年来,就如同亲姐妹一般,形影不离。
“香雪,这十年来,你一直陪着我,从县令府到翠居,如今又一同进了吕府,真的谢谢你。”
“小姐这是什么话,这本是香雪应当做的。”
夜渐渐深了,鸟儿停止了叽喳鸣啼,许是歇在了树丛之中。荷塘里偶尔传出几声蛙鸣,在黑夜里尽显空灵。
望着榻上已经入眠的香雪,沈瑛嘴角牵起一抹苦笑。
“再见了,香雪,好好照顾自己。”
将碟子里的点心收入包袱中,系在背上,沈瑛便回身离开。
夜下的城墙如山一般黑沉,乘着风,沈瑛座下的马儿奔得飞快。
再见了,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