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瑛回屋,香雪已守候在门口。
见她自外头而来,且身上仍披着昨日的红嫁衣,香雪惊道:“小姐,你这是……?”
沈瑛对她淡淡一笑,岂是三言二语能说清的。
转变来得太快,连她自己都没回过神来。
进了屋,沈瑛挑了一件素粉色衣裳换上。
摊在床沿的红嫁衣,红的如此耀目,她便别过头,不再看它。
坐于铜镜之前,香雪为她仔细的拆着发髻上的珠钗。那原是昨日她亲手为她插上的,如今,又是由她一根根卸下。
“小姐,昨日,你跟姑爷……”发现发上有水珠,香雪不禁问道,“为何这发上全是露水?难道,是露宿在外?”
沈瑛没有说话,只轻轻的点头。
香雪大惊。
沈瑛忽然想到昨日出阁之前香雪说的话,便忍不住问:“香雪,你说你曾见过姑爷,是什么时候的事?”
香雪拔珠钗的手一颤,沈瑛低吟,几根头发便被扯下。
“对不起小姐,我不是有意的。”
沈瑛抚了抚头皮,没有责怪。
“那日,我所说的吕公子,其实是在城外帮我补画的吕公子。”
沈瑛的话入耳,香雪不禁惊在了原地。
沈瑛苦笑,遂将整件事全盘而出。
而这一切,亦入了门帘之外那个白影之耳。
端着姜茶的身子略微一颤。
吕珺佑的脸上渗出一丝苦笑。
原来,这一切,皆是错。
低眸,那颗隐在袖间的银铃,闪着幽幽的白光。
银铃儿,果真是孽缘。
得知一切的香雪,哑了声,竟会是如此一番误会。
“我原以为是那日城外那个人。小姐,都是香雪的错,不该误导您。”
“不怪你,是我的错。”沈瑛轻笑,忽而脑中一凛。
难道说,香雪的意中人……
回想她的反常,忽然她的心中便清晰,原是如此。
走出卧房,沈瑛一眼便瞧见了圆桌之上的姜茶。
许是搁久了,姜茶上的热气已散,她走过去,端起,杯上还有余温。
“这是谁端来的姜茶啊?”
香雪一句疑问,却让沈瑛猛然一惊。
他,方才自己同香雪的一番话,莫非他全听见了?
遂放下茶碗,朝外跑去。
书房,一袭白衣的吕珺佑正握笔写着什么,沈瑛的贸然闯入,他并未察觉,依旧低着头,奋笔疾书。
“你都听见了?”
闻言,吕珺佑抬头,月白色的袍子极适合他,俊朗的面容,绽放着若暖阳一般的笑,他微微颔首,墨黑的眸子里完完全全是沈瑛的影子。
沈瑛有些愕然,那日湖边,他捉弄她,之后,他轻薄她,如此的男子,她该是厌恶的,可不知为何见他总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你……”一时有太多的问题想问,最终却挑了一个最不该问的,“为何偷听我们讲话?”
话出口,沈瑛便已后悔。
吕珺佑尴尬一笑,放下笔,道:“抱歉,我敲过门,你没听见。见门开着,我就自己进去了。”
沈瑛一时无言以对,确是如此。
“姜茶喝了没?”他起身,走到她身侧。
沈瑛摇头。
“是凉了?我再命人去煮。”说罢便要走,却被沈瑛挽住了衣袖。
“你不生气?”
吕珺佑回头看她,脸上带着笑,眼里散着柔和的光,道:“你已这么痛苦,我又怎忍心生你的气?”
沈瑛的心莫名一阵抽痛:“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是你。”吕珺佑笑着抽回手,转身离开。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沈瑛呆呆的怔在原地。
她同他,仅一面之缘,他却待她,如此之好。
不免又想起了吕子盈,心中一阵酸涩。
朝霞散去,碧空中,是洁白如雪的云,东边,那褪了红的金色太阳,散着耀目的光。
御花园的海棠正艳,阳光下,红的似火,又似血。
刘盈站在花枝下,望着满树的海棠出神。
回想方才朝堂上之事,嘴角牵起一抹怪异的笑。
似是得意又似带着自嘲。
感觉到身后一股带有杀气的风向自己扑来,刘盈苦笑,果然,她来了,转身,对着来人拱手笑道:“母后。”
太后冷哼一声,那张本就威严的脸此刻生着气,更是冷气逼人。
“皇上真是好兴致。”
“不知母后找儿臣,所为何事?”
太后厉色道:“不知?当真不知?”
刘盈笑,复又转向满枝的海棠,唇畔凝笑,那里仿若立着沈瑛的倩影。
“区区一个县令之女而已,母后何至于如此生气?”
闭了眼,似是强压住了心中那股气,少顷,她语重心长道:“盈儿,你真是糊涂啊。”
“母后,朕不糊涂。”刘盈回身,神色略带激动道,“他迟霆煜之子,风流好色可是出了名的,他有多少媳妇儿,母后您不会不知道。沈县令就那么一个女儿,你让他何以忍心看着女儿入虎口。”
“如此说来,沈振南早就知道,才会如此着急操办婚事?”
刘盈眸光一闪,太后似乎察觉了什么,又急着解释道:“沈县令之女同吕家公子本就是青梅竹马,共结连理亦是早晚之事,赶巧了便是。迟中尉请求赐婚之事连朕都未知,他沈县令又怎会知晓?除非他有通天的本事。”
太后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其实心内已然明朗。
皇上刻意晚一天回宫,美其名曰参加婚礼,实则就是为了确保婚礼能顺利办成。至于沈县令通天不通天,那就难说了,宫里别的不多,眼线耳目可不少,真心要去打探,还不是囊中取物之事。
叹了口气,太后道:“真相如何,皇上心中自然有数,哀家不过是提醒你,迟中尉非善类,类似今日之事,日后处理起来可要斟酌一番。”
太后言罢便离开,唯剩一脸忧伤的刘盈。
他又何尝不知。
迟霆煜同他向来是面合心不合,仗着是朝中元老的身份,时常对他施压。当初高祖欲废了太子立如意,他可是极力拥护的。
而他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觑,不然太后又怎容许反她者立足于这朝堂之上。
如今,他虽已登基,可根基浅,性格又弱,没有皇者该有的那份霸气,朝中自然暗流涌动。太后虽强势,可毕竟是女流之辈,加上朝中一大部分的势力都握在迟霆煜之手,要想他能稳坐这大汉江山,势必要将那迟霆煜拉向自己,才能免了后顾之忧。而这便也是太后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事。
如今,原本一个极好的机会,非但被他搅了,还同迟霆煜有了过节,接下来,怕是后患无穷。
但他不觉自己做错。
即便失了这皇位又如何,这本不是他所想要的,只要瑛儿好,那便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