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渐渐爬上了天的一边,散着柔和的光,漫天的星星将墨玉一般的夜空点亮。
橘红色的烛光亮起了整间喜房,案几上象征吉祥如意的各种食物在光下越发显得饱满柔亮。
沈瑛坐在床沿,手心攒着红嫁衣上的一角,许是用力所至,锦缎已有被攒皱的痕迹。
耳畔来自前堂的声响越发远散,沈瑛揪着衣角的手便更用了一倍的力。
当稳稳的脚步落在门口,沈瑛便挺直了腰板,憋了气,许是因为紧张,她开始不住的颤抖。
吱呀一声,门便开了,紧接着的是门被轻掩上的声音。
房内静的落针可闻,沈瑛几乎能听见自己因过度紧张而发出的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脚步声渐渐逼近,她闭了眼。
近了,即使闭着眼,她亦能感觉到越发靠近自己的影子。
感受到来自头顶上方的沉重呼吸声,沈瑛牵起嘴角笑了。
心下暗想,他也是在紧张吗?
盖头被挑起那一刻,沈瑛是闭着眼睛的,而待她屏息睁开眼的瞬间,看见的是那张拥有绝世容颜的脸。
他对着她笑,那笑容,干净的像是无云的蓝天,温暖的像是春日的阳光,纯真的像是得到赞赏的孩童。
而这张脸,这个笑,相似的仿若就是梦里那个人。
不,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沈瑛闭上眼,拼命摇头,再睁眼,还是他,再闭眼,再睁眼,还是他。
沈瑛的惊慌失措,让吕珺佑意外。
聪明若他,其实,他心内已然明朗。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不是我?”
沈瑛忽然想到昨日湖边,刘盈的那句话。忍不住便开始冷笑,原来,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瞒我的事。吕子盈啊吕子盈,你真狠,居然拿我一辈子的幸福当玩笑。忽然,她似疯了一般,抓紧吕珺佑的领口,道:“吕子盈呢?他在哪里?你让他出来……”
“瑛儿。”
“不准你这么叫我!”沈瑛瞪他,眼里是愤怒,是仇恨,但更多的是绝望。
吕珺佑心下一抽。
他的瑛儿,这是怎么了?
她不记得自己了吗?
“我问你,吕子盈呢?你让他出来,吕子盈,吕子盈……”
眼看着沈瑛就要破门而出,吕珺佑一把将她抱回。
这样的沈瑛,让他心疼。
他抱紧了她,沈瑛在他的怀中挣扎,挥舞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每落一下,他心便疼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半饷,待沈瑛渐渐平静,吕珺佑才将她抱回床沿。
哭了许久,沈瑛已失了体力,方才的挣扎中,碰歪了头上的发饰,有发丝垂落,沾了泪,贴在泪迹斑斑的脸上,这副毫无生气的模样,更是让吕珺佑心疼。
他想开口,可话至嘴边,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
倒是沈瑛,极为平静的道:“你究竟是谁?和绸缎庄是什么关系?”
“吕珺佑,绸缎庄的主人。”
这话一出,沈瑛被怔在原地。
她一直当他只是吕府的管事。
“那吕子盈是你……”
吕珺佑摇了摇头:“吕府没有这号人。”
他忽然想到那一日,她称自己是吕公子的朋友,当时他仅以为她胡诌,如今想来,怕她口中的那位吕公子就是指的“吕子盈”。
居然有人冒用他的身份来招惹她。
想到这,吕珺佑的眸中闪过一丝寒光,若让他抓住此人,定不放过他。
沈瑛傻了眼:“没有此人?”
见吕珺佑一脸肯定的模样,沈瑛的眼眸渐渐黯淡下来。
自己当真是个傻瓜,居然被人耍得团团转。
她忽然开始冷笑,那笑声带着哀伤,带着悲戚,她笑着自床沿滚落,落在冰凉的地面上。
吕珺佑俯身欲扶她,却被她狠狠推开。
“你走,别碰我。”话很淡,语气也是冷冷的。
吕珺佑便未再上前,回身拿起躺椅上的绒毯,替她披上,便出了屋。
今夜的月色极好,皎洁的月亮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吕珺佑独自走在通往凉亭的小径上,身上的红衣被裹上了一层银色,淡淡的光亮像在嘲笑自己。
临近午夜,结束了热闹喧哗的喜宴,此刻,府中上下皆已安寝,唯独他,这场喜宴的主角,本是属于他的洞房花烛夜,居然独自在这庭院欣赏只他一人的月色。
一盏孤灯,一把古琴,静静的躺在石桌上,和谐的像是等待主人的随时驾临。吕珺佑坐上石凳,拨动琴弦,皓月泄下的银光,照着他的侧脸,那张原本就精致的脸,更显棱角分明,可是,脸上那抹孤寂却也清晰可见。
梦里,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焰似是魔爪,像要将世间的一切都给吞噬。
沈瑛被这样的梦惊醒。
醒来,后背尽湿。
有琴声飘进屋内,沈瑛心下一沉,高山流水,她听过,原本一首无限欢快的曲子,怎会有人弹出另一番味道?忽高忽低的音符,急切到像是拼尽了生命在弹一般。一曲弹罢紧接着又一曲,反复弹奏,没有半点间隔,这样的深夜,这样的琴声,竟让她觉得有些凄凉,会是谁?
揭下绒毯,她便出了屋。
夜风带着寒气直钻她的袖内,沈瑛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循声而去,不远处的凉亭内,一个孤单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他。
借着淡淡的光望去,那背影竟让她感到莫名的哀伤。循着琴音,她走近他,而他弹得入神,没有发觉身后的她。
她看着他,身上的红衣,仿若褪了颜色般,在月光下,暗淡的像是被主人遗弃的珍宝,再宝贵亦不得喜爱。发冠上结满了霜珠,月光下被照得晶莹剔透,却毫无生气。挑动琴弦的手指,已经渗出了点点血丝,而他的背却依旧挺拔。
沈瑛靠着身后的柱子,闭了眼。
随着耳畔的琴音,她感觉自己仿若置身于别样的深山浅水间。悠扬的琴声,她已然分不清自己是梦着还是醒着。
当琴声戛然而止,沈瑛忽的睁开眼。
微微亮的天,让人分不清是清晨亦或是傍晚。
一缕霞光射向身前的他,落在他的发冠,肩头,映衬着他那张精致到近乎完美的脸,唇畔荡漾着如水纹般层层的笑。
她靠着柱子,双手抵着背,一脸戒备。而他,一手顶着柱子,弯腰笑着看她,他们间只一指不到的距离,她能在他漆黑的眸子里清晰的看见自己。
大概是这样的动作太显暧昧,沈瑛倏地涨红了脸。而他似乎也意识到了,对着她尴尬一笑,便抽回手,后退几步,同她保持适当的距离。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声音透着一夜未睡的倦意,眼里充斥着血丝,眉梢也挂着些微露珠,可他的笑却依旧如阳光般温暖,让人舒心。
“昨夜,你……弹了一夜的琴?”沈瑛小声道。
他自然懂了,既知他弹了一夜的琴,那她也定是一夜未睡。
再看她的发上,挂着不大不小的水珠,虽已入春,可夜里毕竟凉,在这个无处避风的凉亭,她居然站了一夜。
想到这,他的心里泛起阵阵心疼,又懊恼自己,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中,居然等到天亮时才发现身后的她。
忽而一阵风吹过,沈瑛便不觉打了个喷嚏。
“快进屋去歇着,站了一夜,怕是着凉了,我这就命人去煮姜茶。”
“不碍事。”话才出口,便又打了第二个喷嚏。
抬眼对上吕珺佑的眸,他墨黑的眸子,闪着柔光,带着嗔怪。
沈瑛这才只好揉着额头,走下凉亭。
许是站久了,脚下一阵发软,差点就一头摔了下去,所幸的是后边吕珺佑及时伸出的手搀住了她。
低头的瞬间,沈瑛看见了扶着自己的那双手,不免一怔:“你的手……”
显然是昨夜太过用力的弹琴,琴弦都把指尖给磨破,露出点点殷红的鲜血。
那双原本细长的好看的手,十指指尖都染上了红色,若不知之人,还以为是故意教人用颜料点上去的,倒是有些好笑。可她并非不知之人,看着这样的一双手,又想起昨夜的琴音,心居然莫名的抽痛起来。
他急着抽回手,道:“没事。”
遂将它背至身后,脸上荡漾着笑,好似手上真是沾染的颜料一般。
沈瑛看了他一眼,便未再多说。
此时,天已全亮,红红的朝霞染了半边天。
望着霞光,沈瑛不自觉的眯起了眼。
朝霞虽美,可却比不过晚霞,朝霞过后,这一日往往是雨多过晴。今日是她嫁入吕府的第一日,这样美丽到近乎妖娆的霞光,正如昨日她嫁过来的情景一般,那样的风光,所有人都祝福她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却不知,所有的期盼在红盖头掀起那一刻皆化为泡影。
那一刻,意外,失望,痛苦,无奈,她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那个她深深喜欢的人,却欺骗了她。
可这一切,怨谁?究竟是他太可恨,还是自己,太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