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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亦余坐在咖啡厅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把宋章宇的联系方式从手机里删去的时候想,自己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和宋章宇再有任何关联了,他们在灰头土脸的青春里诚挚地喜欢过彼此,却始终没有踏出那一步。她这些年里反复问自己为什么,找不到答案,宋章宇成为她心里空落落的一块,风穿堂而过,留下不会回应洞口,只能在梦里上演着两人无数个不同的结局。
是她矫情,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自己喜欢这个看不懂眼色,长相一般的男生。
咖啡厅的装潢很复古,让她产生一种可以穿越到过去的错觉。
“你好。”
男人穿着整齐的西服,这在饶县是很扎眼的装扮,这个时间点会穿这身衣服的人基本都坐在办公室里,他长相偏年轻,柔和白净的外貌跟电话里听到的声音能匹配起来。此时坐在咖啡厅里,和周围无拘无束懒懒散散的氛围格格不入。
“你好。”
孙亦余有点失望,她以为至少能见到宋章宇一眼。答应得太仓促,她甚至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宋章宇的律师要见她,以及是怎么拿到她联系方式的。
“我叫林志奇,是宋章宇先生的律师”,干净利落的自我介绍后,林志奇从斜跨皮包内侧掏出一份牛皮袋,孙亦余偷偷打量这个价格不菲的名牌包,和铺满大LOGO的经典款不同,只有左下角印了很小一个LOGO的花纹,是自己工作两百年也买不起的包。
她心里顿时肃然起敬,把疑虑暂时打消,至少人家不图财。
“你好,林律师”,端起咖啡喝一口,差点苦吐出来,饶县就喜欢华而不实,装潢越好菜越难吃。
林志奇把牛皮纸袋里的文件一个个掏出来摆在孙亦余面前,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需要把文件拿过来先看两眼,还是安静等讲解。事实上,她觉得一切都挺莫名其妙,宋章宇这个名字就是能蛊惑她,在无防备的情况下接受信息。
“首先,谢谢你愿意答应出来一趟跟我见面”,林志奇推推鼻子上的银色细框眼镜:“因为你知道,要讲解这些还挺麻烦的,我都做好长期骚扰的准备了。”
“没事”,孙亦余有种因为信息不平等以及智商差距产生的压迫感:“反正我住的酒店就在隔壁楼上。”
林志奇点点头,拨弄两下文件,又靠回沙发。
“总之,我先简单说明一下情况,接下来的手续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孙亦余咽口口水。
“这里的几份文件是宋章宇先生的所有财产,我们遵循他的遗嘱,将一部分交接给您。”
“等等”,孙亦余打断他:“你说这是什么?”
“宋章宇先生的所有财产。”
“不对不对,遵循什么?”
“遵循遗嘱”,林志奇清清嗓子又重复一遍:“宋章宇先生的遗嘱。”
“这一份是位于金龙岗的房产,这一份是万达边上新御畔的别墅,这份是宋章宇先生银行里的存款,百分之七十捐助给了社会福利机构,现在卡里一共三十余万,请您确认一下,如果方便的话可以签个字。”
林志奇还在介绍这些文件内容,孙亦余脑子嗡嗡的,只剩下遗嘱两个大字在眼前被无限放大,白纸黑字,砖块一样砸向她,把她砸得晕头转向的。
“等一下,你说遗嘱”,孙亦余抓了一把头发,崩溃地询问:“就是说,宋章宇他。”
“他去世了。”
林志奇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他大概处理过不少类似的案子,通知过不少得知亲朋好友去世后崩溃的客户。
“节哀。”
孙亦余突然想起那个下雨天,宋章宇跟在她身后,两人慢慢沿着坡往上爬,他只要再走快一点就能追上她,又或者她偷偷放慢脚步。但他们都不会,如果她偷偷放慢脚步,宋章宇一定会用更慢的脚步跟在她后面,保持着完美的距离。
“为什么给我”,孙亦余终于开口反问:“宋章宇的遗产为什么给我,我的意思是,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高中当过同桌。”
“这我就不知道了”,林志奇又推推眼镜,他的眼镜腿应该松了:“宋先生的遗嘱是这样的写的,我只负责帮他处理后续。”
“为什么给我呢”,孙亦余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她又问:“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之类的吗,他父母也不反对?”
“据我所知,宋先生没有兄弟姐妹,他的父母也在四年前去世了”,林志奇同情地看着到现在还无法接受事实的孙亦余:“何况宋先生的遗嘱就是这样写的,遗嘱有进行过公证,是有法律效益的。”
天上砸馅饼,谁都希望自己被砸到,这笔遗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让孙亦余断手断脚生活好一阵,这种好事做梦都会笑醒。可是这份馅饼是苦的,太沉重了,她和宋章宇甚至没在一起过。他一直这样,喜欢得明显却什么都不说,把东西一股脑摆在她面前。
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如果知道他已经彻底摆脱,不再留念,她心里还会好受一点。当初她自以为是地删掉他的联系方式,告诉自己不过是个喜欢过你而你也有点好感的普通人,以后这种人你会遇到成百上千个,她连和他分享生活的机会都不给。
宋章宇最后一条发来的信息就是四个字“不愧是你”。
孙亦余甚至不敢想象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发来这四个字的。
现在宋章宇狡猾地用这种形式告诉她我很喜欢你,非常喜欢你。可是她的喜欢呢,她的喜欢再也说出不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