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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里武东辛正在嘶吼听海,见来人把话筒递过来,孙亦余包还背身上,跟着一起吼第二段副歌。
“孙美女”,一首歌唱完,孙亦余才找位置坐下来,桌上堆满啤酒,傅可柏开了一瓶递过来:“头发几天没洗了。”“锤死你,老娘昨天洗的头”,孙亦余作势要打人:“上海下了一个星期的雨,都给我下没脾气了,我已经考虑纹一顶假发在头顶了。”“没事”,傅可柏举起自己的酒杯,打个巴掌给颗枣:“美女头油了还是美女。”孙亦余拿酒杯碰了一下,问武东辛:“你女朋友呢。”
“还在医院值班,她们这种护士就是当牛做马,懂吧,连名带姓,我的歌”,她又拿起话筒:“应该晚点过来,你用我手机给她发条短信问下。”
“没事,她说要过来就行,应该挺忙的,不烦她了。”
“喝”,陈樾靠在傅可柏身上又开始自嗨:“都给我喝起来,谁不喝谁是孙子。”
“她到底什么情况”,孙亦余猛灌一口酒:“每次聚会都这么人来疯。”
“可能平时太无聊了”,傅可柏搂着陈樾。
“身在福中不知福吧,你这女的,我平时忙得跟狗一样”,孙亦余这话说得陈樾直翻白眼。
“什么意思,我不忙是吧”,她喝酒就是自己猛灌,跟大家敬一圈,最后自己再小酌一口,这种喝法醉得特别快。
“你慢点喝,酒神还没来呢”,孙亦余露出嫌弃的表情:“武东辛女朋友晚点来,让她陪你喝,我上次跟你们喝多以后就发誓再也不喝醉了。”
“你发的誓不就跟放屁一样。”
“你们在说什么”,武东辛终于舍得放下话筒,在沙发最左边坐下来,拿起手机:“这个女的怎么还不来。”
“在说孙亦余放屁”。陈樾其实就四瓶的量,这时已经喝上头了。
“孙亦余还放过屁呢,我怎么不记得,她连喷嚏都要在我们看不见的角落打”,武东辛揶揄,孙亦余偶像包袱确实重,不管玩得再好也有界限感。
“在说她不喝酒”,陈樾从沙发上弹起来,又开了瓶酒:“你说你大老远跑过来不喝酒有什么意思,听武东辛唱歌啊。”
“我唱歌怎么了”,武东辛不乐意,可以说她黑可以说她胖,但谁要拿她唱歌开玩笑直接踩雷。
“没怎么没怎么,饶县第一女vocal,小阿黛尔”,孙亦余打哈哈。
陈樾喝到头晕,倚在傅可柏身边自拍p图,傅可柏心不在焉眯着眼,不知道是在走神还是喝多了。武东辛把空酒瓶摆成一排,匀出张桌子放刚点的夜宵,一人分了双筷子,屏幕上的歌曲暂停在记得。
“你悠着点吃吧”,孙亦余看武东辛拼命往嘴里塞东西的样子忍不住提醒。
“放心”,武东辛嘴角还挂着粉条:“不够再点。”
“不是这个意思”,孙亦余想说看看你的身材,武东辛胖得夸张,她喜欢穿少女系的衣服,皮肤又黝黑,再加上火爆的性格,简直就是伙夫,但她没办法把话说得那么直接。
包厢门被打开,张阳惠子拎着两挂啤酒进来扔桌上,从武东辛上衣口袋掏出烟点燃瘫倒在沙发上,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你真的越来越有男人味了”。陈樾终于等到喝酒伙伴,从沙发上坐起身,也抽出根烟。
“谢谢夸奖”,张阳惠子正在吞云吐雾,医院里的事让她焦头烂额,终于熬到一周结束:“你们晚饭吃了没。”
“武东辛,反正是饿不着她,其他人都没吃”,陈樾打开手机软件:“有想吃的吗,我叫外卖。”从高中起,这家KTV就是她们的据点,一般明令禁止包厢里自带食物,老板看见是陈樾她们就睁只眼闭只眼。
“叫仙妈小吃吧,上次点彩霞的炒粉难吃死了,我看老板是忘记初心了”,孙亦余也凑过去看页面上的菜单:“我要腌菜炒粉,麻辣鸭头和鸡爪,鸡爪多醋多香菜。”
“你换一百家店都是吃这些东西”,陈樾吐槽:“有劲没劲。”
“有劲”,孙亦余打开手机:“你管我呢,我点饮料吧,老塞可以吗,想喝茉香奶绿了。”
“行,我也好久没喝老塞”,武东辛举手赞成,又对陈樾说:“腌菜炒粉加一。”
“腌菜炒粉加二,炒螺丝加薄荷叶”,张阳惠子把烟屁股往烟灰缸里摁:“我喝柠檬百香果吧。”
“你们俩呢”,孙亦余冲陈樾的方向努嘴,又问武东辛:“平时干嘛不喝啊,你家不就在老塞楼上吗。”
“我减肥”,武东辛边说边往嘴里送零食:“戒糖。”
“戒个屁,一屋子零食”,张阳惠子站点歌的屏幕前:“大家怎么不唱了。”
“张阳惠子,你说话注意点”,武东辛翻了个精致的白眼,刚种的睫毛齐刷刷的往上翻,特别有气势。
“诶,张扬”,傅可柏终于回神似的朝张阳惠子喊:“你们医院最近有床位吗。”
“哪个科室?”
“肿瘤科。”
话音落下,本来热闹的包厢突然安静下来,本来背对着的张阳惠子也转过头看向傅可柏,武东辛停下机械往嘴里塞东西吃的手,孙亦余小心挪一下屁股,皮沙发发出摩擦的声响在包厢里都仿佛有回音。
陈樾的手机在桌面震动。
“我去拿外卖。”
傅可柏爸爸的肠癌已经到晚期,去年秋天查出来,今年夏天市医院就通知家人可以接回家做最后准备。这事他没瞒着大家,但他不怎么提,也没人刻意聊起这事,说扫兴点人类悲欢并不相通,就算傅可柏真想找个人大倒苦水孙亦余也觉得自己承受不住这么沉重的情绪。
“下星期上班我帮你问问”,张阳惠子摁下服务铃顾左右而言他:“这啤酒没放冰块没味。”
“行,谢谢”,傅可柏又窝回沙发,他爸爸去年进市医院就是张阳惠子托人找的医生。
服务生开门把服务铃摁掉,问座位靠近门口的张阳惠子:“你好,先生,请问需要什么。”
张阳惠子没在意那句先生,直接说:“给我桶冰块,有柠檬片吗?”
她声音还算纤细,服务生明显慌乱得语无伦次了:“啊,有,不好意思小姐。”
“没事”,这种事她一周要遇到五六次,早就习惯了,而且被认成是男生她心里反而窃喜:“这个陈樾是去仙妈店里拿外卖吗,这么久”,看到站原地的服务员又说:“没事,你走吧。”
“啊”,孙亦余指指电话:“我的奶茶也来了”,她开门朝外面走去,留下最尴尬的三个人。
陈樾是她们中绝对的气氛烘托者,武东辛和陈樾认识得比孙亦余早。
张阳惠子年纪最大,比其他人年长四五岁,思想成熟也不端着,但多少有点玩不到一起去的感觉,她和武东辛在一起的第三年才被介绍给陈樾和孙亦余。武东辛高中起对班上的男生无比厌恶,所以她和女生交往也没有太出乎所有人意料,但张阳惠子的性格外貌和武东辛理想中的对象都相差甚远,她们看起来太过普通,普通到孙亦余常常会忘记她们是一对恋人。
傅可柏和陈樾是大学同学,现在在健身房当教练,十分符合陈樾颜狗的审美,优越的身材,干净的五官,往上梳的小油头,孙亦余见傅可柏第一眼就说他是帅版郭麒麟,把傅可柏气得够呛。
孙亦余记得第一次和傅可柏见面就是在夜店,陈樾坐边上,傅可柏坐对面,三人玩骰子,傅可柏的骰子玩得烂到鬼哭神泣,趁他憋不住跑厕所的空荡,孙亦余凑陈樾边上小声说:“标准渣男脸。”
陈樾一脸鬼迷心窍:“先谈着吧,我太喜欢他的脸了。”
谈着就谈到现在,距离三人第一次喝酒也过去四年,这四年期间俩人分分合合无数次,孙亦余一开始还会随着俩人的关系起伏把傅可柏微信删掉,最后也懒得删,反正陈樾舍不得人家那张渣男脸。傅可柏和武东辛认识得晚,因为陈越知道武东辛看见她和傅可柏在一起一定会生气。
孙亦余对她感情的态度就是不插手无所谓,武东辛不一样,她极尽所能当陈樾的老妈子,所以刚在一起那两年压根没介绍他俩认识。事实证明陈樾的判断没错,武东辛现在还是不喜欢傅可柏。
张阳惠子和傅可柏除了之前入院的事几乎没什么交集,每次五个人出来玩气氛割裂得很,武东辛陈樾和孙亦余是一个氛围,加上张阳惠子是另一个氛围,傅可柏基本不离开陈樾两毫米,最多跟孙亦余开两句玩笑。
“重死了”,陈樾咋咋呼呼进来,提着两大袋宵夜,孙亦余跟在后面把门带上。
“怎么那么慢,我们还说你徒步去仙妈拿外卖了呢。”
“徒步个屁啊”,陈樾扔了双筷子到傅可柏面前:“我自己去炒的。”
“嗯嗯”,武东辛桌上的零食小炒已经空了一半,她还是饿虎扑食迫不及待拿走自己那份炒粉:“水稻你自己种的吧。”
陈樾把所有外卖盒打开,懒得跟武东辛回嘴:“那外卖小哥是新来的吧,这也能走错地方,县里还有比这家KTV更显眼的地方吗,我真的无语了。”
“太好吃了吧”,武东辛发出夸张的尖叫,她整个人就是drama queen:“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仙妈的炒粉这么好吃。”
孙亦余夹了个鸭头扔进她外卖盒里:“尝尝这个,绝美鸭头。”
“你现在到底在不在上海啊”,武东辛吮吸鸭头里的汤汁:“我看你对饶县的店比我这个土著还了解。”
“你懂个屁美食,每天吃那么多都吃的什么垃圾”,孙亦余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抬起头和陈樾对视一眼,好在武东辛忘情地嗦粉,没在意她说的那句话。
“一会唱完了带你们去吃家烧烤,喝第二摊”,陈樾还在张罗。
“今天是你人生最后一天了吗,小姐”,孙亦余无语:“安排这么满,我明天还在呢。”
“我跟张扬说呢,搞得好像你明天就会喝了一样”。陈樾鄙视地说:“我真不知道你在搞什么积极向上人设,好端端开始不喝酒了。”
孙亦余属于天赋型喝酒选手,她的消化系统特别好,喝多少拉多少,酒精挥发得也快,第一次喝啤酒就喝了十来瓶,把所有人吓一跳。陈樾有什么酒局就喜欢拉孙亦余一起去,特别长面子,俩人大学期间最多的对话就是“喝酒吗”“喝”,那时候孙亦余刚发现自己特别能喝,处于兴奋阶段,恨不得所有人知道她这项特长。
跨年的时候陈樾和傅可柏来上海找她厮混,三个人喝完洋的喝啤的,陈樾脚刚踏出店门就吐得天昏地暗,她日常喝醉,孙亦余那时候还不当回事,嘲笑她三杯倒,回家后才发现自己连喝了几瓶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自己一直在灌酒,强撑着意识进家门,倒在地板上,感觉世界都在旋转。最后冲进厕所吐了个干净,她像烂泥一样融化在地板上,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活着,为什么要喝酒,思来想去找不到把自己喝成这样的意义,从那以后她就下定决心再也不喝醉,不管陈樾怎么劝也不喝超过六瓶酒。
好在陈樾虽然人来疯,但心里有分寸,嘴上揶揄孙亦余,也不会硬强迫她喝酒。
“下次还是来我家喝,KTV的酒都注水,我们自己买啤酒,直接端三箱回来,看这个陈樾能喝完两瓶不能”,武东辛自己不喝酒,直接把张阳惠子当代言人下战书:“上次吃火锅那次,啊,孙亦余带来的炒年糕真的好吃,下次再多带点来。”
“你早说啊”,孙亦余从淘宝里找出年糕的牌子,打算指给武东辛看。
张阳惠子直接打断:“你别告诉她,她能买一箱。”
武东辛狠狠瞪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低头吃自己的粉。
十二点没到,孙亦余困得睁不开眼,陈樾还闹着要去吃烧烤,傅可柏帮孙亦余把行李拿下来,叫了个代驾。
“你走路去酒店没事吧”,傅可柏扶住整个人挂他身上的陈樾。
“没事”,孙亦余把箱子拉杆拉出来:“上个坡,走五分钟就到了。”
饶县的人习惯过夜生活,这个时间街上吃夜宵的,打牌的,刚从KTV出来的人多得是,金龙岗又是整个饶县最热闹的街,不用担心走夜路。
“我们往那边走了啊”,武东辛还挺遗憾不能吃烧烤的,扭捏地拧着张阳惠子胳膊上本来就不多的肉,张阳惠子被她拧得面目狰狞,抽出手跟孙亦余挥挥。
“那我走了”,孙亦余拖着行李箱磕磕绊绊往坡上爬:“你看着点陈樾,别让她吐车上,不然明早起来又崩溃。”
“行,我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