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虎惊异于云梦泽之大,便问鲜于怀大海有多大?
鲜于怀思索了一下,说道:“大海我见过几次,但皆是在海边,没有深入其中。若是在岸边看来,似乎大海跟云梦泽差不多。不过我听师父说过,古书上讲大海‘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禹之时十年九潦,而水弗为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旱,而崖不为加损。夫不为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者,此亦东海之大乐也。’”
阿虎听的不是太懂,鲜于怀就解释给阿虎听。说完之后,他又说道:“在我师父房间挂了个条幅,写的便是‘心胸似海,以其宏量邃奧,不以风暴舛其肚纳;成功若海,以其夷整渊深,不以寒暑品其怀抱’。
阿虎听了觉得这道理颇为玄奥,似乎心有所得,一时间却又说不上来。
鲜于怀笑了笑道:“大海无人知其广大,而这云梦嘛,有人却是知道大小的,世人都说它方九百里。”
“不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二人回头,却是玉玲珑过来了。她伤势经过多日休养,已经大好,虽然却暂时不能用力,行走作息却无碍了。她缓步走来,轻声说道:“我听爹爹说,云梦其实不止九百里,他曾亲身测量,应该是一千三百里。”
阿虎吃惊道:“这大湖怎么能测量啊?”
鲜于怀跟玉玲珑相视一笑,道:“非但这云梦可以测量,举凡山川之高,湖海之深,甚至日月之行,星辰移位,皆可测量。”
阿虎只觉得匪夷所思,问道:“那,你们都会测量吗?”
玉玲珑哑然失笑,说道:“这等大学问,岂是人人皆懂的。”她眼望着天际,悠悠说道:“这个世上,有一类人,专做学问,这些惊奇奥妙的物事,都是他们钻研出的。跟他们相比,咱们不过是凡尘微埃罢了。”
阿虎羡道:“若是有机会,倒真想见识见识这些人。”
鲜于怀道:“有机会,一定有机会。”说着意味深长的笑了。
楼船入了云梦泽后,少了江流带动,速度便慢了。对阿虎而言,初见云梦的惊奇过了,之后几日里,面对了一片茫茫白水,日子便有些枯燥。只是饮食中添了许多湖产,都是那马师叔吩咐弟子,趁着闲暇在湖中捉的。其中一种鱼儿叫做青衣子,十分鲜美。
这一日,远远的见到一处陆地,阿虎只当是到岸了。近前一看,原来是个沙洲。沙洲上百草丰茂,许多鸟儿出没其中,鲜于怀站在甲板上一声长啸,只见数群鸟儿扑棱棱飞起,渐渐的越飞越多,当真有遮天蔽日之势。鸟儿种类极其繁多,黑鹳、白鹤、红喉歌鸲、白尾海雕……,有的漫天盘旋,有的在水面翩翩起舞,还有的直接飞到了楼船上,也不惧人。
鲜于怀告诉阿虎,这些鸟儿都是从北方飞来的,为躲避寒气,来此过冬的。
过了那沙洲,又行了一日,终于见到了陆地。楼船却不靠岸,沿岸行了半日,再次转入一条大河。这条大河比沅水宽阔多了,水波渺渺,浩浩荡荡,许多船只穿梭往来。鲜于怀道:“这便是大江。它横贯东西,长约一万多里,是天下最大的江了。”
此刻,马师叔的一个弟子,爬到楼船顶,升起了一面旗帜,红底白字——“拾遗山庄”。
鲜于怀笑道:“大江水道船只纷杂,前些日子还曾经打过水仗,朝廷巡查的仔细,咱们需得亮出旗帜,免得惹出麻烦。”然后,他长长嘘了一口气,“终于快要到家啦!”
当天夜晚,他们出了大江水道,驶入一处支流,溯流而上,行约百里,终于停下了。岸边一处码头,挂了几盏灯,阿虎一行人趁着灯光下了船。当双脚踏上陆地的时候,因坐船久了,田艺脚下发软,摇晃了一下,差点坐地上,阿虎忙上前扶住了他。
码头早停了三辆马车,一个黝黑的汉子迎过来,同马师叔鲜于怀寒暄了几句。一招手,大家便乘上马车,继续前行。
马车载了他们,摇摇晃晃,黑夜里也不知道往哪里走。不一会儿,阿虎两眼发困,不觉打了个盹儿。迷糊中忽觉马车停了,听的车外人声噪杂,探头一望,原来已经到了拾遗山庄。
阿虎推开车门,扶了田艺下车。外面灯光摇曳,人来人往,一时间也分不清都是谁。片刻之后,人影晃动,鲜于怀走过来,领着阿虎跟田艺随着人流往里走。黑夜里,阿虎就着灯光看去,这拾遗山庄临山而建,座落广阔,丛林花树间,露出墙角飞檐;曲径通幽处,灯光星星点点。
走了一会儿,人流分散,人声渐渐稀落,最后,只剩下一个仆从打了灯笼,引着他们三人前行。进了一处院子,推开了客房,鲜于怀给他二人安排好房间后,便跟田艺阿虎告别,说道:“旅途劳累,不妨碍两位休息了。一切事务待明日再说罢。”指了指那仆从,道:“他叫石青,有什麽需要,尽可找他便可。”
这一夜,阿虎听的山风簌簌,松涛阵阵,仿佛回到了家里,睡得极是香甜。待他醒来,天色已经大亮,他推门出屋,才发觉自己竟身处半山腰,极目一望,满眼苍翠,红砖绿瓦,楼阁回廊隐与其中,原来,这拾遗山庄竟建在群山丛林之中。
此时,那石青送来了早餐,让他吃罢饭,随他去见主事。吃完饭,阿虎只当田艺会跟他一起同去,不料,随石青出门后,才知道只有自己一人。
他惊讶的问道:“怎么就我一人,我家爵爷呢?”
那石青微笑道:“伯爵大人另有安排,已经随人去见管事了,我只受命请你一人的。”
阿虎怅然若失,这一路来,他明显察觉到田艺的冷落,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麽。他怏怏的随着石青行走,对庄中的美景也失去了兴趣。
“石公子,到了。”石青一声招呼唤醒了阿虎。他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堂屋跟前,那门边刻了两行字:“拾遗天下,宁有求全之毁;补阙古今,勿要过情之誉”,匾额上写了“圣堂”。
石青示意阿虎自行进去,他却转身自行离去了。阿虎四下一望,周围静悄悄的,竟只有自己一人。犹豫了一下,他抬腿迈进了那圣堂,心中暮然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