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临近湘安城门。车上的交谈明显熟络了许多。
“喂,小光头,本姑娘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方丈说过了,不能将自己的名字告诉其他人,这样不好。”
“为什么?”
“说过了,这样不好。”
“本姑娘喊人了,让他们将你抓起来拷打。”
“小僧叫作悟禅,方丈给起的。”
“本姑娘叫颜雅婵,我爹可是大名鼎鼎的监察院尚书颜同甫,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叫我爹把你抓起来。来,喊声姐姐听听。”
马车外的丫鬟听到自家的小姐去挑逗一个小光头,不禁捂嘴偷笑。再者,悟禅本就刚刚下山,哪经得起眼前这个活泼心善小姑娘的挑逗,便又红了脸。颜雅婵看到他那不争气的脸,便又打趣说:“小脸红啊红,红不过猴子屁股。”
“阿弥陀佛。方丈啊,您可没教小禅子这些。您只教了小禅子大道理,比书中还多的道理。可这些道理我又能说给谁听?”
颜雅婵轻轻掀开车上的帘子,出声提醒道:“小光头,到了。你从这里一路南行就可以抵达目的地了。”
“谢过雅婵姑娘”悟禅脸上微微一愣 ,但还是不忘感谢。悟禅走出城门,回头看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才缓缓转身向南独行。
小光头青年悟禅,悟的什么禅?
“昨日在山间问心,今日想来应该也有结果了。”悟禅出城后便径直走到密林中,盘膝坐下。手中戴着的佛珠再度分离升空,悟禅双目微合,手中结印,在他脑海中自有一幅画卷。
那是一望无垠的夜空,群星璀璨,明月当空,二者遥相呼应。按常理而言,群星应该围在明月周边,拱卫着它。可这一幅壮丽画卷却是明月绕星宿环行了整整一周,而星宿又绕着明月环行但并没达到一周,二者周而复始,没有停下的迹象。最后,明月从众星宿西边穿了进去,片刻后又在星宿东边出来,二者离而复合合而复离。
悟禅这一座便是一宿,林中清晨起雾,一个小光头从中走出,一路向南。
“该弄明白的我也都知道了,是时候可以开始下一步的部署了。阿爹阿娘如今被关在湘安郊外的天牢中,想杀进去以我目前的实力根本不现实。我从星占术当中得知,阿爹阿娘他们一年之内不会有生命危险,也就是说我只有一年的时间去准备。”
“此次南行,从卦象上来看,可谓是一波三折,殊为不易。既然躲不过去,那我便一切随缘也无妨。”
“不过星占术虽能以自身为媒介,将天下万物作为棋子,自己的灵魂作为棋手去部署一切,看清一切,但我目前也只能勉强做到看清一些事物,再大一点都难以掌控。我修佛又修道,最后也不知道此术是利器还是弊器。”
“星占啊星占,是利还是弊?”悟禅一路念念叨叨的。
......
嘉澍王朝位于整个疆域的中部,而在南边自然是那雄踞一方的南望帝国。南望帝国不如何约束帝国子民,对于一些外来人也都一视同仁。如今南望帝国的国君是历代以来第一位女皇帝,在她的执政下,某些方面早已超过中部的那头雄狮。嘉澍王朝拥兵近一百五十万,单单隶属于中央的便高达八十万人,其余的是王朝几位藩王直属管辖,中央的大手伸不到地方藩王之中。这项规定可是第一代天子亲自颁布,废除不得,这会导致藩王权利过大,从而形成对中央的威胁。不过既然是开国皇帝颁布的,最终也能够通过并实施了这么多年,真的“百弊而无一利?”
南望帝国实行的政治制度与嘉澍王朝大大不同。这里南望女帝独揽大权,统兵九十来万。各地方诸侯虽手握重兵虎符,但一样受到女帝直接的管辖。这就导致中央权力过大,长久之下必出问题。同样,这也是女帝最近颇感头疼的一个问题。
午夜时分,身为一国之君的南望女帝慕容晓霜依然在批阅奏折。身旁的女侍提醒道:“陛下,该休息了。”
女帝起身走到窗前,抬起眸子看着灰黑的天空,说着:“再过一个多月,就要与嘉澍王朝开战了。虽然那头雄狮现如今身患重病,可吾这边也是一样。今天的奏折有一大半都在弹劾赵礼,说他藐视皇权,欲图谋反。赵礼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吾会不知?那些个只会读书的文臣,就知道窝里斗,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说到底,无非是吾没有一位雄韬伟略的国师,这场斗狮,并非易事。”
“这,让朕如何安心去入睡?”
家事国事天下事,这个自登基以来,便将自己的家照料的叫人挑不出毛病的娘们,也会有感到无力的一天。诚然,真正的问题始终只有家中人知道。家中人,说的好听,到底也不过只有一个娘们而已。这个娘们登基才十九岁啊,已经有十五年没能睡个安稳觉了。至今三十四岁,她也没能找到那个可以给肩膀自己靠着的男人。
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容易的,就像现在哪怕是午夜,悟禅也能在一家酒肆里遇见一对有趣却又可怜的爷孙一样。孩子眼睛缠着白布,穿着倒还讲究,在普通市井人家身上能有这样的打扮,无疑是“富贵”的象征。再看爷爷,他穿着并没有如孩童般,而是只有薄薄的满是破洞的寸衫。果然,爱充斥在尘世各地。一阵寒风吹来,爷爷身子缩了缩。目盲孩童问道:“爷爷爷爷,您冷不冷?”
爷爷明显给冻着了,颤颤微微的准备倒酒来暖身,可他只有一只手啊!一只手倒酒本就困难,更不用说现在还冷的止不住的发抖。爷爷怕孙子察觉会担心,便忍着打抖的身子,回答说:“小年啊,爷爷暖着呢。”
孩童听到后天真的笑了,对于他来说,看不见没事,因为有爷爷在身边。是啊,有时候,一个人真会成为另一个人的精神支柱,成为另一个人生命的全部。过了一会,孩童突然问道:“爷爷,您知道什么是江湖梦吗?今天我听小伙伴都在说自己的江湖梦,可我却不知道它是什么,都让小伙伴们取笑了。”
从没上过学的独臂老人,大字不识一个,又怎么会知道那三个听起来就感觉文绉绉的字的含义是什么。但他似乎不想让自己的孙子第二天再遭人取笑,只好胡乱说着:“江湖梦啊,爷爷当然知道。记得年轻时啊,爷爷也有一个江湖梦,那就是能够抱上一个孙子。怎么样,爷爷的江湖梦是不是很大很大啊?”
“可是我的小伙伴他们的江湖梦都是,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仗剑走江湖。为什么爷爷您的江湖梦,就是想抱我啊?”
独臂老人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孙子。整整五十多年了,他从未像今天这般惊慌失措过。
刺骨寒夜中,一向坚强的汉子哭了。他的孙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着一起哭了。因为啊,爷爷就是他的世界,爷爷悲伤他也会悲伤,没有道理可讲。
刺骨寒夜中,悟禅为独臂老人斟了一杯酒;刺骨寒夜中,悟禅给独臂老人披上了一件袈裟;刺骨寒夜中,悟禅对目盲孩童说:“江湖梦,就是人心中的梦,它不该如此小,也不该那般的大。”刺骨寒夜中,目盲孩童大声的喊道,似乎要告诉整个世界,他也有江湖梦,他的江湖梦不大也不小,只是“能够和爷爷去看看这个世界便满足了。”
目盲孩童有着一个天真的江湖梦,独臂老人有着一个现实的江湖梦。
悟禅没有告诉他们,其实啊,江湖梦是习武者行走江湖的一个目标,一个前进的方向。正如那些小伙伴们所说的“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仗剑走江湖”。他没有告诉他们真正的江湖梦是什么,缘由也简单,因为啊,江湖梦本就该如此,天真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