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早醒来时，眼角仍然挂着泪痕，连手抚过的枕头也带着湿意。
我睁开双眼，望着天花板，满眼都是空白与虚无，一时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说，我都知道。
我冗长而安静的青春里唯一鲜明热烈的存在，我三番两次想要靠近却从未拾起勇气踏出第一步的愿景，我永远闭口不谈藏掩于心的秘密。
在这个梦里，我所有隐匿的不动声色与装作的虚张声势他全都知道。我每一次望向他的视线，都有所回应。
他说，等执行完此次任务，我便来找你。
我用目光一丝一毫描绘着他的轮廓。
眼前这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与当年那个无畏无惧的少年渐渐重合：他的眉眼间尽是凛冽不再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肩膀宽厚得不再是当年那般瘦削的模样，但背脊却依然挺立，眼里也依然闪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好像是眷恋，好像是决绝。
他看着我，眼里除了我再无任何人。
想来是从未这样被人坚定选择过的原因，即使是这般漏洞百出的梦，也能令我湿了眼眶。
时间改变了我，却没能磨去他的印记，反而变本加厉。
而我大概是执拗过了头，才能记着一个可能根本不记得我的人这般长久，久到我都分不清，到底是留有依恋还是不甘了。
其实，我真的很少再会想起他了。我尽量让自己过得充实，也总是告诉自己：我不能总在往回看，我得往前走。
可断断续续十多年，我从未真正说到做到过，所以这一次告诫是否能够生效，我也懒得去探究了。
“If I walk, would you run? If I stop, would you come?…”
每天七点准时响起的固定铃声将我的思绪拉回，随之而来的又是新一天的工作。
因为只有不停的用工作占据自己的一切，让自己忙得不可开交，我才不会过多的想起他。
这是我这么些年来总结到的唯一定律。
随后，一条新的信息弹出。
zMx：“早上好。
”
谢意：“早上好。”
说来自己都不敢相信，一个从未谋面的网友竟从学生时代断断续续联系到了如今。
身份、性别、年龄，全都不清楚，但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与安全感。无数个日夜里的辗转难眠，或许对方比我自己更清楚。
zMx：“今天还是很忙吗？”
谢意：“就那样吧，今天在港市有个活动。”
与以往几乎秒回的信息不同，对方停顿了许久才回了句十分客套的话。
zMx：“好的，注意安全。”
谢意：“好的。”
话题就此结束。
第一次聊天界面的末方是自己，竟然有些不大习惯。
2
“谢总，今天下午两点飞港市的航班已为您预订好了，晚七点的宴会需要您亲自出席。”
正午十二点过十分。
我从扎堆的文件里抬眼扫过墙上挂着的时钟，随后揉了揉发酸的眼眶。
“好的，我知道了。”
我合上最后一份文件，站起身来好整理装束。
“辛苦刘秘书。”我对她点头致歉。
“不会，谢总辛苦。”
面前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孩微微笑着，嘴角挂着浅浅的梨涡，齐肩短发，带着生涩与希冀，独有一身刚进社会的稚气。
某些瞬间，都会让我恍惚以为，她是当年的谢意。
但她身上的热烈，又是谢意不曾有过的。
倒像极了他的模样。
“君宇，等这次工作结束，好好和自己的朋友聚一聚吧。”我对她笑着，递给她一些资料。
怎么会不苦呢。不是所有人都像谢意一样，生活单调得只能在枯燥繁重的工作里寻找慰藉。
更何况是一个这样年轻美好的女孩子。
“谢谢谢总。”刘君宇抱着资料，兴奋得双眼放光。
“跟绕口令似的。”我调侃道。“收拾一下吧。”
刘君宇点点头。
我拿起西装外套，抬脚走出办公室。
“但不是我说哦，谢总大大，你也不能天天埋头工作啊，你也得有点自己的时间呐，我就没见过哪个女总裁比你更拼的了…”
熟悉而老套的念叨又在背后响起，我无奈笑笑。
“再说就当我的话收回。”
身后的絮叨果断停止。
3
近四小时的飞行，对我而言实在是难得的休息。
这近十年的时间里，我待的时间最多的地方，不是自己的公寓而是飞机舱。
而像这样不停奔波着的日子，才是我最心安的时候。我无法像刘秘书常对我念叨的那样，分给自己一点时间去做除了工作以外的事情。
除了工作以外的事，还能有什么。
我自我认知足够明确：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正是为了逃避拥有自己的时间，我才选择这样的生活。
这样没什么不好，我过得也算充实，也有能力给予家人更好的生活。除此之外，我再无其他奢求了。
我看着窗外变换着的云层，缓缓闭上眼睛。
4
到达港市机场时，已是傍晚六点钟。
这沿海十月的风吹过，都带着阵阵湿黏的水汽，与那个夏天的味道如出一辙。
我深吸一口气，尽力抛开其他思绪。
“请问是谢意，谢总吗？”
一位身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叫住我，身后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
我点头。
“您好，谢总。”男人微微鞠躬。“我是陈总派来接待您的王助理，请您随我上车。”
“好的，请稍等一下，我的秘书马上到。”
说完，我低头看了眼手表，随后转头望向机场出口。
机场的入口与出口都围着一群人，而刘君宇就这么从人群里挤出来，四处看了看，发现我后才踩着高跟鞋跌跌撞撞的小跑过来。
“慢点慢点，像什么样子。”我扶住她上车，蹙眉训道。
商务车行驶一段路程后，刘君宇才缓过来。
“谢总谢总！你不知道！我刚刚遇到了个超级大帅哥！”
刘君宇一把拉住我，满眼闪着星星。
我看着她小女生的模样，心情也不禁被她渲染得明媚起来。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帅的活人！那身高！那身材！最重要的是他还穿着军装！”刘君宇仿佛彻底放飞了一样。“我实在没想到去个洗手间也能遇到这样的极品大帅哥，如果可以，我愿意住在洗手间里…”
我笑着扶额。
当时招进刘秘书，看重的不仅是业务能力十分之出色，还有她身上的朝气蓬勃。
但我当时也是实在没想到，我的这个小秘书拥有的一堆隐藏属性。
“谢总谢总，你知道那个场景吗？”刘君宇激动的拉着我。
“别急，你说。”我无奈笑着。
“我当时急着去出口呢，但是一堆人堵在那块，就在我拼命挤过人海的时候，一只大手从背后拉住了我，我吓一大跳，转头就想大喊流氓，结果一转头是个究极大帅哥！”
“我就想我咋不认识这么个大帅哥呢？然后他发现认错人了，我就看着他眼里闪着的光慢慢熄灭，整个人溢着的都是冰冷冷的气息，我的妈呀可把我吓坏了。”
“主要是他意识到认错人甩开我手的时候，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砍掉一样…”
我静静的听着刘秘书劈哩叭啦的一大堆话，也不发表一句看法。
“我可委屈了，好歹我也是一枚黄花大闺女，长得就算不是万人之上也是百里挑一吧，这男的啥意思嘛…”
我刚准备开口安慰她，她又转口成了别的意思。
“不过看在他那么帅的份上，我也算占了大便宜了嘿嘿嘿。”
我决定闭嘴。
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渐渐模糊，几架直升机飞行在空中，发出震耳的噪声。
我偶然扫过一眼，便又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旁边不停絮絮叨叨的女孩身上。
手机忽地振动一下。
zMx：“到港市了吗？”
谢意：“嗯，现在在去公司的路上。”
对面又是停了好一阵。
zMx：“好，别让自己太累，别喝太多酒，你胃不好。”
我笑着想，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这样唠叨。
谢意：“好。”
zMx：“注意安全。”
车窗外是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耳边还是年轻女孩的谈天阔地。
好像生活又多了些盼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