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要是万一宗望王子同意了呢?凡事都有个万一,不是?
叶惊麟的回答让伍长很纳闷。就这理由,你就赌命了?
完颜阿踏左右盘算了良久,恍然有所悟,用手拍了拍叶惊麟的后背,道:“我懂你意思了。要是赌输了,你只不过横竖一死,反正死了这么多的同胞,你也不求独活;若是万一,万一我家王子破天荒同意了,那这八个憨憨就要给你们的死难者叩首,挽回你们中原人看之极重的自尊。这么算,输赢你都不亏,好深的心计!”
叶惊麟一脸意外地瞅着这个平时凶巴巴的兵伍长,嘀咕道:“没看出来,小踏对中原文化还挺有认识唉。”
完颜阿踏得意地大笑:“还不是宗望王子平日时常与我等说起的,完颜家就他最熟悉中土。他说中原皇族虽然是一笼弱鸡,但中原文明比我们草原习俗可是高深远久无数倍。”
叶惊麟似有所得,说:“对啊,小踏也姓完颜,原来你也是金国王族。”
完颜阿踏挠挠脑袋说:“我是宗望王子的庶弟,论尊卑要排到角落去,呵呵。不过也得以时常得到王子的提携。”
叶惊麟点了点头。
完颜阿踏挨着叶惊麟,压低声音说:“叶公子,中原文化我能理解的也不多。但是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在大军围剿中死掉了,若有一个族人能如公子这样出来收拾我的尸体,我会十分欣慰。”
说完,他轻叹道:“我们没有这样的习俗。”
叶惊麟淡淡地说:“也许,以后就有了。”
完颜阿踏大笑道:“对!我们的老金历不也是每年都在不断加厚的嘛。习俗的东西接受了就传承下去了。叶公子,这风大雪大,不如进我帐中,你我对饮两坛如何?”
“可。”叶惊麟抱起一脸严肃的小佛珠,笑应道。
叶惊麟拍拍佛珠的脸蛋,说:“有心事?”
佛珠埋着头,不愿去看叶惊麟,只是小声说:“你就这么想死?”
叶惊麟眨眨眼,说:“我保证,你没死之前我不会先死,这样可以了吧。”
佛珠毕竟是孩子,一听到这句承诺,才舒了一口气,抬头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我们拉勾,不许反悔。”
叶惊麟伸出尾指头,微笑道:“来,拉勾就拉勾,大丈夫一言九鼎。”
“嗯。”大小两根手指紧紧地拉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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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城中某个破败的砖瓦院落内,两名螓首黛眉的黑衣少女正坐在井边上小口小口地啃着油条。虽然环境残破、处境狼狈,但二位天质国色的少女吃相却仍然别有一番优雅别致。
“好吃!想不到还可以吃得到米家铺子的胡椒油条!辣得真带劲!”稍微年幼娇小的那位少女啃完一根油条,竟伸了个懒腰,调皮地呵了口热气,满足地娇喝了起来。她那迷人的大眼睛弯成了一道新月牙,嘴边上泛起一道轻轻的小酒窝,人间那沉鱼落雁的俏模样也不过如此。
年纪稍长高挑的另一位少女不禁莞尔一笑,道:“宫中最贪辣的,除了姨母大人,就没有别个了。”
年幼少女红朱唇一嘟,乐道:“可惜太仓促,才取了几根,吃得还不过瘾,下次拿个大袋子去装。”
年长少女拍着胸口说:“我说姨母大人,别再有下次了。今天米家铺子厨房外面可是坐满了那些金国鞑子,可没把我吓死。您千金之躯,正被满城通辑,万一为了几根油条遭到什么不测,那卑职实在有负国母皇后之重托。”
年幼少女脸上那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轻轻一竖,板着小脸说:“李玉,天下国母唯朱皇后,天下姨母则唯我朱阿丽一人。所以,你不要再称呼我为姨母大人了,那样很容易暴露我。以后侬家名为丽姨,你好好记住了。”
年长少女慌忙躬身道:“对不起,卑职谨记住了。”
这位年幼少女正是中原帝国芳名满天下的二美之一——朱皇后亲妹妹、皇帝的小姨子朱阿丽。芳华十六,自幼聪颖活泼,师从恒山绝尘师太,深得恒山真传,更修习得一手出神入化的长青剑,小小年纪已艳绝中原。
年长少女是朱皇后的贴身女护卫,名叫李玉,亦是中原帝国的大将之女。金兵破城之际,朱皇后把心爱的亲妹妹托付给了李玉,让她们杀出了皇宫,让有意前来搜获朱阿丽的宗望王子落了个空。没想到这两名少女并没有趁乱逃出皇城,却仍躲在城中。
朱阿丽卟哧一声笑了,说:“好了,我虽然无辣不欢,但也自会分寸。”
李玉说:“不过也怪,别人家能吃辣的,都酒量极好;丽姨如此爱辣,却不善饮酒。”
朱阿丽琼鼻一皱,怒哼道:“侬家平时最讨厌酒色之徒。你看侬家那姐夫,终日和一群无能软弱、阿谀奉承的宠臣大官们饮酒寻欢,荒废政军大事,终致今日成为了耻辱的亡国之君,荼毒社稷。可怜侬家姐姐,陪皇帝一起赴难,我们一定要尽快找机会救她出来。”
李玉失神地说:“整个皇族无人幸免,全部陷落于金人手中。请丽姨放宽心,黄天有眼,皇后定能吉人天相。”
二女对视苦笑,心中都知道,那不过是自我安慰之词。在如狼似虎的金国人手中,会发生什么事谁都不敢去想像。
院落中又陷入了沉寂,残砖,败瓦,枯叶,破墙……一如整个皇城,再无一处辉煌,再无一处安稳。
朱阿丽侧过身,看着井中自己的倒影,幽幽一叹:“以后这漂亮的脸庞,不知还能漂亮多久。”
李玉连忙过去搂着朱阿丽说:“丽姨,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啊。卑职一定会舍命保护大人。”
朱阿丽轻抚了自己绝世的容貌,叹道:“可惜了侬家那些齐宝斋的胭脂珠粉,唉呀!还有前日刚从晋富绸庄制好的二十套束腰裙,人家可是一次都还没有穿过,心痛死侬家了。”
李玉不禁哑然,心道我的大小姐,小姑奶奶,都啥时候了,还记着这些胭脂俗粉哩,不愧是姨母大人朱阿丽。她安慰道:“不就是些裙裳罢了,将来安定下来再置办好了。”
朱阿丽摇摇螓首说:“那些裙子可是帝国第一花魁师师姐亲自帮侬家设计的手笔,那可是绝世无双的。”
“还有还有,”她想着想着,更加悲切,捏起粉拳说:“还有那些名画珍玩、金银细软,都是侬家为自己积蓄了十几年的嫁妆,全没了!啊——!可恨的金狗,可恨的姐夫!你们毁了侬家的幸福未来!”
李玉素手拍了拍额头,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了,她感到自己完全进入不了这位姨母大人的世界中。
完完全全还是个小姑娘。
李玉忽然道:“原来丽姨还存了嫁妆啊,可是有了想嫁的人?”
朱阿丽从悲愤中回到现实中来,脸一红,娇羞道:“他就新科状元曾取,文武双绝,是姐夫很看好的青年俊杰。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李玉道:“皇城失守了,百官和皇上都投降了,曾公子没有战死的话估计也投降了。”
朱阿丽说:“唉,侬家真是命苦。”
李玉笑道:“昨晚报国寺那个少年是不是很帅?几百金兵之中,独自淡定自若地为中原百姓收敛尸身,丽姨好像看着他入神呢,会不会是喜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