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立赶到何钰子所给地址,推开门就见一屋子杯盘狼藉,人都声震屋宇东倒西歪的,何钰子见她来了,跌跌撞撞飞扑过来,无尾熊一样半个身子吊在她脖子上,喝得通红的小脸上笑容灿烂:“啊,我们的苏姐姐,终于、终于到了!”
喝酒吹牛的人回头一阵呜哇表示欢迎,田野、由天、凌潇等人赫然在列。何钰子拉着苏立又跌跌撞撞回到桌边,把她按坐在椅子里,塞给她一杯红酒,举着杯子说:“庆祝何钰子首次创业,惨败!干杯!”大家哄笑着举杯。
苏立抿了一口,接过凌潇贴心舀来的粥汤,何钰子又嚷嚷着举杯:“这一杯,我要敬苏立姐姐!感谢她伸出仁爱之手,接收何钰子创业的烂摊子,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不由分说,又哗一下把酒倒入喉咙。
苏立皱眉,示意凌潇拦着点不让她再喝,凌潇不顾何钰子的抗议扑打,强行把她的酒杯换成了果汁。何钰子突然委屈地大哭起来,抱着凌潇声泪俱下昂昂有声,一堆人围过去,七嘴八舌地劝都劝不住。
她转头拉住苏立的手,泪汪汪地说:“我真是个大怂蛋,我爸爸说得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是搞出一些烂摊子来要人擦屁股,自己还觉得多厉害多了不起,呜呜呜,为什么我这么笨呢,为什么没有生成姐姐这样的聪明脑袋瓜呢?我看你开公司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一听这话,凌潇按不住了,一拍桌子说:“不费吹灰之力?哼,姐姐只是长了一个聪明脑袋吗?你们知不知道姐姐一天要处理多少事情、思考多少问题、读多少书学多少知识?知不知道姐姐每天得陪着笑脸应酬多少讨厌的人,谈生意、争项目、找资金?你们又知不知道姐姐一年要加多少班,在公司通宵那也是是家常便饭。我以前也老觉得靠聪明和运气,蛮可以风生水起过好这一生,进了姐姐的公司,才知道成功背后有多少辛苦付出,有多少压力委屈,又有多少尔虞我诈,如果只有聪明,没有踏踏实实的刻苦勤奋,甚至忍辱负重,就只会是我们这样的半瓶子醋。”
他看着淡然的苏立,说:“神仙姐姐,不是单单说人很神通广大、长得仙气飘飘,而是,能做到很多人做不到,或者干脆不去做的事。”自从去了百合公司,近距离接触苏立,他反而不敢不管不顾地造次,追着人家喊神仙姐姐了,看待苏立,更多的是敬意和仰望,还有无尽的佩服和心疼。
何钰子顾不得哭了,呆愣愣地瞪着凌潇,仿佛他是一个从来不曾认识过的陌生人,这一桌子人也呆愣愣地看着他,忘了喝酒耍笑。他说的话,多少有些振聋发聩,在座的这些人,原本都是手里抓到了好牌,稀里糊涂的就到了现在的处境,当然也可以怪运气不好,净遇上倒霉事,但是苏立也并不比他们幸运多少,为什么人家可以不哭不喊不吵不闹,咬着牙默默干出事业来?
苏立低下头微微笑着,没有说话,凌潇也喝了不少,眉眼红着,头几乎低到桌子上,喃喃说道:“我知道姐姐不需要同情和安慰,我什么也帮不上,什么也做不了,我就像是个碍手碍脚的花瓶……”
听他跟个小怨妇一样自比花瓶,如此嫌弃自己,又对自己的颜值如此有自信吗?苏立忍不住笑了,拍拍他的肩说:“你很不错啊,也为公司做了很多贡献,你有自己的闪光点,不必妄自菲薄。”
这么官方的话,可能是因为从神仙姐姐嘴里说出来,居然也有被安慰到的心安和感动。何钰子擦擦鼻涕,扁着嘴说:“当初信誓旦旦把这一堆人全忽悠了来,如今在这里凄凄惨惨吃散伙饭……”本来她也可以仰仗家里,不一定非要破产倒闭、求苏立收购安置,但一心想证明自己,最后却惨淡收场,怎么都有点不好意思。
苏立莞尔:“别这么想,你也是出于好心,只是知识能力储备还不够,盲目乐观了。换个方式,大家再聚嘛。”听她这么说,何钰子大大松了一口气,其他人也点头,一起经历了一些事,也不全是损失,起码收获了一些朋友。
有多大力气,做多大的事情,当一个人的思维、能力、格局,还不具备处理某些问题的实力,那就甘于安分守己蛰伏蓄力,不要不自量力硬做。这些道理,哪里是娇养到十八岁的女孩子所能明白的呢?就连她自己,也是摔了多少跟头,才悟出来的。
苏立环视了一圈前何钰子公司员工们,说:“一个集团想要发展,人才永远是核心竞争力,你们看得上百合这个平台,愿意在我这里做事的,都会按照各自技能特长和意愿合理安排工作,如果另谋高就或者本已有事业,领了遣散费,大家日后还是朋友。”
这个本已有事业的人,自然是田野了。话说到这里,田野叹口气道:“我说,你们每天云里雾里干大买卖,能不能赶紧来练车,赶紧从我这里结业啊?”幽怨的样子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何钰子就着凌潇手里的纸巾擦去眼泪鼻涕,大彻大悟地说:“以前爸妈说我胡闹,我不服气,事实证明,我确实什么都不会,还自以为是。我也要脚踏实地开始学习,学校的课程不是完全没用,苏立姐姐也要继续教我做事啊。等我变厉害了,一定要重新开一家公司!”
凌潇开她的玩笑:“哭哭啼啼可不行哦!”引来哄堂大笑和何钰子的一波无敌粉拳。
何钰子的色度宣传公司就此解散,财务、策划组几个员工,都愿意加入百合珠宝,各自分到合适的部门;何钰子到销售部,面向大学生和职场新人搭建新的营销体系;由天则进入宣传部,成为新产品专职摄影师。
最近的负能量太多,大家也都喝得差不多,散场后安排下属一一把喝了酒的人送回去,苏立去了健身房。
田野回到家,掏出钥匙抹黑开门,却惊觉门边一个黑影,他腾地一个后退,摆出防御姿势:“谁?”黑影抖抖索索地站起身来,怯怯地低声说:“是我。”
莫薇?就着街边透过来的昏黄路灯,田野见她勉强笑了笑,怀里还抱着孩子。
打开家门,按亮灯光,田野把人让进去,吃惊地发现莫薇头发凌乱,半边脸红肿着,胳膊上两条长长的抓痕,怀里的孩子倒是睡熟了。田野小心地接过孩子放到客房床上,盖好毯子,轻轻地掩上门,给莫薇倒了一杯水,取出小药箱,给她脸颊和胳膊上的伤痕涂了药膏。
看样子她在门外等了很久,大概还没有吃晚饭,他给她下了一碗面,莫薇始终低着头,吃到一半,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在碗里。
他抽了纸巾递过去,她呜呜抽泣起来,最后索性放声大哭,她明白自己老是麻烦田野不合适,但除了田野,她在这个城市还有谁可以求救呢?她吓坏了,已经顾不上什么自尊脸面,她只知道要逃离那个疯狂的恶魔,要保护好自己和孩子。
暴风雨后,她平静了下来,脸红红的,在灯下如同粉色的瓷器,一不小心就会碎裂,她幽幽地开口:“宝东外面有人了。我已经不抱希望。”
田野蹙眉:“你们吵架了吗?他打你?”闻言,她的眼泪又扑簌簌落下来,勉强压下抽噎,她抬头祈求地望着田野:“苏苏是谁?他身边有一个这样的女人,对吗?你认识她吗?”
苏苏?苏苏?张宝东为什么提到苏苏?田野豁然起身,瞪视着莫薇:“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发生什么了?关苏苏什么事?”莫薇看他紧张的样子,心里有些了然,凄然一笑。
下午,莫薇晾晒完衣服,在厨房洗菜熬粥打果泥,忙着给孩子准备午睡醒来的辅食,张宝东忽然回来,莫薇赶紧泡茶、切水果,小心地伺候着,他只是满面阴晴不定,一言不发。
中间接了一个电话,似乎是公司打来的,他叫道:“什么??还有哪家?所有代理商吗?供货也掐断了?好,好,好,有两下子!”他挂了电话,焦躁又兴奋莫名地在客厅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苏苏,苏苏,真有你的,真叫人刮目相看啊,你等着,你等着我……”
莫薇从厨房端出一碗凉粥,看他神魂不定的样子,有些拘谨地笑道:“怎么了,公司有事?今晚在家吃饭吗?”张宝东看到她光脚踩着一双人字拖,居家短裙下露出一双莹白的长腿,一头垂及肩背的长发散在脑后,额头上贴了几缕汗湿的发丝,一阵燥热的风掀动她的裙摆和头发,仿若刚下课的高中女生,张宝东只觉得一团邪火从腹间直冲到头顶,他如一头野狼扑向莫薇。
莫薇甫一见他眼里一抹狠厉邪气,顿知不妙,想转身跑开,却哪里来得及,被重重地扑倒在沙发上,脸面磕在沙发扶手上,张宝东沉重地压在她背后,一只手把裙子往上撸起按住她的后背,一手疯狂地撕扯她的衣裤,呼吸声咻咻如饿狼,夹杂着凶狠的咬牙切齿:“苏苏,你非要这么对我吗?嗯?非要逼我对你凶你才乖吗?”
莫薇感觉受了奇耻大辱,双手胡乱抓到什么就挣扎着抬起上身往后砸在他身上,遥控器、靠枕、水杯,她的反抗让张宝东更亢奋,死死地压住她,粗鲁地啃咬她的脖子和肩膀,像一头撕扯猎物的猛兽。莫薇大叫一声,把孩子的一辆精铁玩具车重重砸在他脑袋上。吃了一痛的张宝东大叫一声,对准她的脸颊重重一掌,扇得她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响,尖利地哭喊起来。
张宝东凶狠地撞击她,嘴里恶毒地喊着:“你再让我疼啊,再来啊!看我怎么打掉你满面冰霜,看你还怎么高高在上,你求我啊,你求我啊苏苏!你求我,你求我……”他嘴里不断倾吐着她从来没有听过的咒骂,怪叫着冲顶,她浑身瘫软,眼泪鼻涕伴随着哭泣,裹在了沙发里,身上如山的重量,压得她几乎要断气。
身后传来小毛头的哭喊,心心醒来,刚会蹒跚学步的孩子爬到门口,扶着门框摇摇晃晃地站着,撕心裂肺地找妈妈,张宝东顺手一个靠枕扔过去,将心心打得坐倒在地,孩子又疼又怕,霎时哭得接不上气。
莫薇听得孩子哭喊,心如刀绞,用尽全身力气使劲弓背,把身后那座大山翻落下去,跌跌撞撞地爬过去,把汗水、泪水、鼻涕糊了满头满脸的小毛头抱在怀里哄着:“心心,心心宝宝,吓到了吗?疼吗?”孩子只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哭。
瞥眼见摔落在地上的张宝东爬起来,满脸戾气不耐向她们母女走来,她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抱着孩子没命地往外冲。
“你要去哪儿?你给我回来!”张宝东伸手一抓,她的胳膊被扯住了一下,还是被她挣脱了,把他带得脚下一歪,摔倒在地,气恨地看着莫薇惊慌失措地逃跑。
莫薇满身狼藉地逃出楼外,情急之下拦了一个车就直奔田野那里,谁知道他不在,匆忙之间,手机、身份证这些一样都没带出来,她又怕又累又伤心,实在没有力气再跑,也不敢再回家,索性抱着小心心坐靠在门上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可是这些屈辱和痛苦,又怎么对田野启齿呢?她只是说张宝东又一次打她,木然地摇头说:“我不会回去了,他连对孩子都是那么凶狠……我不会再回去了……”
田野砰地捶了一拳桌子,气愤道:“宝东真不是个东西!”抓了抓头,叹一口气说:“你想好了,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先住我这里,反正房间空了一个,我收拾一下住到小房间去,等一下小毛头醒了,你们娘俩搬到大卧室去。”莫薇抬起头笑了笑,感谢和抱歉的话,她都说不出来,两行热泪又流了下来。
田野以为她还在害怕,宽慰道:“你们安心住着,明天我送你们回去收拾东西,他要是敢再撒野,我这对拳头一定教他怎么做人!”
夜很深了,海市的暗空时不时被闪电划得稀烂,雷声隆隆,大风呼啸,莫薇躺在陌生的床上,小毛头四仰八叉地睡在旁边,呼吸声安稳馨甜如幼猫,她的脑子闪回着许多乱七八糟的片段,她慢慢地抚摸着自己手腕受伤的地方,隐隐地痛,那地方,原来戴着一圈翡翠,不显山不露水地雕刻了一对麒麟,那是和张宝东恋爱时他郑重戴在她手上的。眼泪早已经流尽,想起麒麟翡翠在地上粉身碎骨的清脆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死去了,心渐渐硬实起来。
大雨哗哗地浇在窗玻璃上,徒劳地想要漫灌这座美丽的城市。微微的有些凉意,莫薇拉起薄被裹住自己,一股令人心安的淡淡汗味令她渐渐放松下来,她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