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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莫薇在田野的护送下,折回之前居住的房屋收拾东西。

打开门,屋子里还是她匆忙逃离时的乱象,散落在地上的抱枕、毛巾、衣物、玩具,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发生过的事。田野看得出来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毕竟这是生活了两三年的地方,她对宝东又一向是一往情深,事到临头,难免会有犹豫。

他问:“要不,我来收拾,你带着心心在下面等我?”她强抑着颤抖,稳了稳心神,勉强笑了笑,自己的事,终归还是要自己了啊,于是故作轻松地说:“我收拾吧,你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哪些是必需的、东西都放哪儿。”

田野手指上转着车钥匙逗小心心,孩子看到自己常坐的小推车,指着咿咿呀呀,看到爬垫上的小兔子,着急地哼哼着扭动小身子伸出手。“哈哈哈,我们心心要这个是吗?还有这个?这个也是你的吗?好好好,都带上。”

田野跑来跑去地把东西拿过来堆在孩子周围,小毛头高兴得呀呀叫,使劲地伸着小胖胳膊去搂着她的玩具。饶是莫薇已经尽量只取要紧物件,也还是搜出好多东西要带走,田野上楼下楼搬了三趟,把车子塞得满满的。

莫薇抱着心心,站在曾经无数次看朝霞、夕阳、风雨落在路灯与行道树的窗口,轻声地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亲吻孩子柔嫩无辜的小脸。离开一个家,割舍一段情缘,斩断一种生活,前路却风雨飘摇迷雾重重,她的心情如同台风来临前的天空,阴霾,沉闷,寂静。

“走吧。”田野走到她旁边,接过孩子,轻声地说。

莫薇一向是细心利索的人,这个伤痕累累、曾被她当做家的地方,经过她收拾,再次变得整洁有序。她把钥匙留在了玄关处的台盘里,同时放进去的,还有一小包摔断成无数截的翡翠手镯。

都说“穿金显富贵,戴玉保平安”,在中国古代,玉乃国之重器,玉玺是国家和王权之象征,翡翠是一种优质玉石品种,产于缅甸、危地马拉、日本、美国、哈萨克斯坦、墨西哥、哥伦比亚、中国腾冲等地。

翡翠颜色富于变化,鲜艳悦目,与自然界极为协调,代表着万物生机勃勃与青春活力,质地比任何玉的都细腻,价值也是所有玉质中最高的,所以被称为“玉中之王”,历来为皇家贵族喜爱。

金银有价,玉渡有缘,古人认为翡翠本是天上神石,象征纯洁、太阳、公正、勇气以及和谐,可以为佩戴者带来好运。这摔碎了的翡翠手镯,正是张宝东带她去云南旅游时,花了大价钱送给她的定情之物,翠绿清透的底子上,有着淡淡的绯红色流云纹,用浮雕的方式写意雕刻了麒麟游云海之态,一直被她珍而重之地戴在左手腕间。

情断了,玉碎了,得之于他,又在他手上碎裂,也算是物得其所吧。就这样,干干净净地离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她带上垃圾,关上门,如同一次日常的出门,没有再回头。

返程的车里,心心在犯迷糊,莫薇扭头看着窗外,田野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专注地开车,他打开了车载音乐,伍佰沧桑的嗓音吟唱着一首老歌。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

你说你犯了不该犯的错,心中满是悔恨。

你说你尝尽了生活的苦,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

你说你感到万分沮丧,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因为爱情总是难舍难分,何必在意那一点点温存。

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在每一个梦醒时分。

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有一些悲伤,有一些沉沦,有一些释怀,莫薇的肩膀轻微地耸动着,紧咬的嘴唇弥漫出一丝血腥味,这个城市又开始下雨,天地一片烟云蒙蒙。

因为家里突然住进了两个人,一向单身狗生活的田野好一阵手忙脚乱,彻底打扫布置是不用说了,所有的房间门和家具的棱角都用防撞材料包住,屋子里添置了许多东西,尤其是厨房和客厅,出现了很多新用具。为了让莫薇母女俩住得宽敞舒适,田野住到了客房。

三个人住在原本宽敞的屋里,热热闹闹满满当当的,偶尔会有一些诸如不能穿着暴露、没法通宵打游戏、喝啤酒看电视等等不方便,以及同在一个屋檐下不知道说什么好的些许尴尬,但小毛头的存在如同润滑剂和开心豆,让这个临时拼凑的小家其乐融融。

但毕竟莫薇和张宝东曾经算是事实上的夫妻,而张宝东和田野又是多年哥们,这种情况有些不伦不类。田野决定,等莫薇熟悉新环境,心情好一些,他就回驾校的宿舍去住。

田野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莫薇持续不断的尖叫,田野迅速起身,奔到卧室,把梦魇住了不断挣扎着的莫薇摇醒:“莫薇,你怎么了?醒醒,醒醒!”

莫薇大汗淋漓地哭着醒来,愣怔着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梦里的惊恐和绝望依旧漫延全身,她不由自主地投入这个近在咫尺的宽厚怀抱里,全身抖得厉害。小毛头被吵醒来不停哼唧,田野赶紧抱起来,来回地走动着把她重新哄回梦乡里去,轻轻地放在床上,孩子吧唧着小嘴,又睡熟了。

这么一折腾,莫薇彻底清醒过来,吵醒田野很是抱歉,也为刚刚自己的反应感到很不自然。田野也睡意全无,走到客厅,打开冰箱取出啤酒,坐在餐桌边喝起来。莫薇洗了一把脸,走过来颓然地坐在了他对面。

田野把一罐啤酒往那边推了推:“喝点?”凉冰冰的啤酒罐抓在手里,让人心里镇定清凉了很多。田野试图安慰她:“那个,张宝东确实不厚道,你受了委屈。不过,想开点,小毛头还得靠你嘛。”

莫薇咕咚咕咚喝了半罐多,呛了两声,脸上迅速浮上了一层红晕,眼里浮了一层亮亮的泪光,但认真地笑着说:“你说得对,现在我只剩心心了,为了她,为了她好好长大,以后不遇到她爸爸那样的人,我得好好活着。”

田野想起刚认识莫薇时,她虽然大体文静,倒也常跟他们一块喝酒,只是后来宝东不高兴她喝,闹过几次,她就不喝了,只是忙前忙后地照顾他们,再后来怀孕生产,更是深居简出,不喝酒,也不再跟他们有更多接触。

她还是个年轻姑娘啊,不应该经历这么多。

莫薇嗫嚅着说:“对不起,我好像总是给你添麻烦……”田野开玩笑说:“那怎么办,现在把你们母女俩赶到大街上,是不是有点来不及了啊。”

莫薇笑了笑,认真地说:“我也不能白吃白住,我付给你房租好吗?”田野摆手说:“没事,你就住着,这房子我也不怎么住,平时都在驾校来着。再说,你收拾家、做饭,相当于请了个免费家政不说,我还蹭吃呢。”

莫薇觉得不能理所当然消费他的善意,说:“我还有一点存款,等找到合适的托幼所安顿心心,我想出去找份工作。”

田野怕她不自在,想了一下说:“也好,先欠着,等你找到工作再给。我也帮你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莫薇很感激他的理解,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护她可怜的自尊,她手指来回抚摩着滴水的罐体,停了片刻说:“我不会为难你太久,等缓过一点来,找到合适的地方,我们就搬走。”

毕竟,她和张宝东是彻底完了,而田野和他还是哥们儿,夹在他们中间,多少有些尴尬奇怪,也会让田野的处境很是为难。

她低头的侧脸,尖尖的下巴,修长的脖颈,线条美好的锁骨,有一种令人心跳的熟悉感,炫目得令人不敢直视。田野低头沉默地喝完啤酒,说:“早点休息吧,有事叫我。”

田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夜晚燥热,他不断地逼问自己,从一开始就对莫薇有亲近感,及至后来为了她不惜几次与张宝东起冲突,现在又义无反顾地收留她们母女,固然是因为莫薇向他求助,但仅仅是这样吗?

刚刚她在灯下脆弱美好、一尘不染的样子,与脑海里另一个挥之不去的身影不断靠近、靠近、靠近,最终重叠在一起了,她们带着魅惑又纯洁的笑容,向他轻柔地俯身而来……

啊,这回是他从迷糊中惊醒了,那酥麻销魂的感觉还在不断冲击他的身体,他不禁哑然失笑,啥情况啊,又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这也太丢人了……

几天后的傍晚,莫薇已经给心心投食完毕,等田野一起吃晚饭,他从驾校回到家,一脸兴奋地给了莫薇一张名片:“这家酒店在招员工,你可以去碰碰运气,这是人事经理的名片,你提前预约一下面试。”

莫薇接过来一看,是一家在海市很有名的连锁酒店,离这里也不太远,是很理想了,她很小心地装好了,现在虽然吃住不愁,但她心情始终灰着,经常哄着哄着孩子,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掉下来,实在不利于孩子的成长,况且,自己那点积蓄很快就会用光,总不能一直接受田野的救助。赶紧有一份工作,是对心情额调整,也是新生活的开始,得逼迫着自己尽快好起来。

田野一边吃菜一边说:“小毛头的托管,你也不要担心,我这几天休息,送你过去面试,如果真成了,就在附近找一家托管所,这样你方便随时接送看望她。”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这家酒店正是何钰子家的企业,带何钰子练车的时候提了一嘴,说自己有个妹妹带着孩子不好找工作,何钰子就拍着胸脯大包大揽,说教练的事就是何钰子的事,听了听条件要求,立马就选定了家里的“海上居”连锁酒店位于田野家附近的分店:“离家近,工作轻松,无需出差,管理人性化。”她操起电话就给掌管酒店业的二哥打电话,拍了好一通马屁,把二哥哄得云里雾里的,二哥答应给她面子,让人事经理看看,没啥大毛病就签,所以去面试什么的,基本就是走个过场。

莫薇双手合十,感激不尽,十几天来第一次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也顾不上收拾碗筷,就翻箱倒柜忙着找面试衣服,一套一套试给田野和小毛头看,心心也跟着添乱,摇摇摆摆地去扯妈妈的裙子,扒她的高跟鞋,抢妈妈的口红涂一脸,丝巾缠在腿上动不了,急得趴在地上如同美人鱼一拱一拱的,惹得大人哈哈大笑。

工作的事情很顺利就敲定下来了,在上班的酒店和家附近找了两天,总算找到一家有婴幼儿托管服务的早教中心安放小毛头,心心在新环境里好奇地走来走去,和耐心温柔的老师一起玩游戏,跟小朋友友好互动,完全没有不适应。莫薇彻底放下心来。

办完一切手续,莫薇呼了一口气,真诚地对抱着心心的田野鞠躬说:“大恩人,能不能给个机会,今天我请你吃饭,聊表谢意。”

田野嘿嘿一笑说:“还是我请你们吧,祝贺你找到工作,也祝贺心心即将开始新生活。”莫薇坚持要请他,心心也拍着小巴掌表示赞同,田野没有再推辞,三个人就近进了一家店,吃了一顿很开心的晚餐。

莫薇去结账,店员微笑着告诉她:“您先生已经结过账了哦。这个小礼物送给小朋友,祝您生活愉快,欢迎下次光临。”莫薇惊讶地愣怔片刻,接过七彩小风车,扭头看向店外那个高大的身影,田野正抱着心心,带她看车河流动的光影。

年轻的店员羡慕地说:“太太,您先生真是个好男人。”莫薇恍然一笑,姑娘的话让她心里悸动了一下。

田野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把心心递给莫薇,掏出电话看了一下,莫薇无意中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赫然是“苏苏”两个字。显然田野也没有想到是苏立打来的:“苏苏,怎么了?不忙不忙。这样啊,好好,我马上到。”

莫薇当然无法忽略掉田野眼底眉梢的笑意,他挂了电话说:“有个朋友参加饭局,喝了点酒,她的下属电话打不通,我去接一趟。我先送你们回去吧。”

莫薇心里一动,说:“没事没事,你去忙,我带心心逛回去,散散食,实在不行我打车就好了。”田野有些抱歉地挥挥手:“那行吧,你们先回。”

看到田野开车离开,莫薇迅速拦了一个车跟在后面。田野赶到苏立所在的位置,在大堂外的泊车区等候了一会儿,就见苏立和几个生意伙伴一起出来,在大堂寒暄告别,分别送他们被车接走,这才面带笑容走向田野。

苏立高挑瘦劲的身体裹在一袭黑色长裙里,脚踩一双黑色高跟鞋,绑带缠绕着纤细的脚踝,一头帅气的短发下双目生光,耳朵上是两粒翠色的方糖祖母绿,自有一种上位者的沉静尊贵,行走中又透出一股清冷和飒爽。

这样的人物,难怪张宝东会疯狂迷恋,难怪田野会不假思索。躲在暗处的莫薇如遭雷击,血液迅速地涌上脑袋,又迅速地从身体里抽离,喉咙仿佛被一只大手捏住了,她死死地咬着下嘴唇,手扯着自己朴素到寒酸的衣角,手指甲都快掐到手心的肉里去。

满眼笑意的田野,载着这该亚女神一般的人物,消失在璀璨的灯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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