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慕长思才用过早膳,在降雪轩中拨着算盘细细核算尚书府近半年用费,卫先生便带着个两三岁的奶娃娃来见她。长思与秦怀安达成一致后,便主动与卫先生和裴至轩(秦怀安亲信,凌山楼间者首领)坦诚相见,贴身侍女阿砚也回到了自己身边。她知道卫先生和至轩都是最忠于秦怀安的人亦是极聪明的人物,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对自己产生信任,但她既已决定与秦怀安站在一起,便愿意将一切都交给时间。
“慕姑娘安好。”卫先生牵着女孩的小手,微笑欠身道。他是尚书府的总管,亦是秦怀安最信任的军师。看到他,慕长思总能想起北汉的丞相,自己的老师伍夫子:同样的儒雅俊朗,风度翩翩。天命之年,老师不掩凌云之志,怀一腔孤勇企图力挽狂澜。而卫先生儒生打扮,气度竟胜谪仙。负手而立冷峻孤傲,仿佛世间唯明月堪与之相随;说话办事却又春风化雨,从容自若,无半分高傲轻蔑。
“卫先生安好,”长思停下手中的事点头回礼,“她是?”慕长思看看女孩儿,年纪尚小还看不出姿容,只是瑞凤眼晶亮有神,摇摇晃晃行个屈膝礼后便笑眯眯看着自己,不像其他孩子般怕生。浑身上下被裹得严严实实,小脸白里透红,两腮又暄又圆,像个糯米团子。
“她是主公远房表叔秦奉之女,单字一个恒。近日她阿耶随主公忙西北战事,阿娘病弱,无力照料她,便托属下将这孩子送到姑娘身边,想烦请姑娘照顾些时日。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此事家主知道吗?”长思极轻柔地拉过秦恒的小手,冲她笑笑。
“属下已禀告家主,家主说一切由姑娘决定。”
“这么好的孩子,我哪有拒绝的道理?若她父母放心,便由尚书府照顾些时日。她阿娘有没有说孩子有什么地方需要特殊照料?”
“阿娘要我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阿耶归家要考…”秦恒忽然开口,笑眯眯的小脸忽然正色起来。
“阿恒这么小就会背这个啦?!”慕长思公主出身也不过三岁启蒙,她属实没想到一个大梁普通官宦人家的孩子两岁便已开始学习《千字文》。
“秦奉夫妇望女成凤之心,恒姑娘已是老朽所知启蒙最早的孩子了。”卫先生看着秦恒,眼中闪过一丝怜惜。
慕长思将秦恒交给阿砚,吩咐她先带孩子熟悉尚书府。
“卫先生,不日我将成为尚书夫人,就不跟你兜圈子了。现下有超七成的亡汉百姓都在安阳郡,我知道这是尚书有意安排,但他乃御前红人,安阳又有秦氏数百族人。若将来有什么变故,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岂不被动?”
“不瞒姑娘说,此事属下亦是不解。不如姑娘耐心等待几日,待主公忙完西北战事,您亲自问他?”
“也好。对了,先生可否与我说说这位秦奉表叔?我不记得您与我提起过他。”慕长思示意卫先生落座。
“老朽是否同姑娘说过秦氏这几房之事?”
“还不曾,不过我倒是听旁人提起过,不知是否属实。秦氏一共七房,唯有长房长子可继承爵位。若非通过科考或圣上恩典,其他房子侄的官位不得越过长房长子。若长房无子,爵位由长房长女继承,若长房子女失德或长房无后,便轮至二房。不过秦氏家风严谨,迄今为止,还从未出过长房失德之事。”
“姑娘洽闻强记,老朽佩服。”卫先生赞道。能和秦怀安并驾齐驱之人,掌握信息的手段途径定然不少;而能做到听一遍就能将礼法规矩熟记于心,秦怀安也望尘莫及。
“先生谬赞。”
“秦奉是五房独子,他自知并无可能继承爵位,所以自幼苦读,希望通过科考入朝为官。只是…大梁民间才子众多,他未进入殿试便被淘汰,又不肯去别郡任职,便辗转到了主公处。”
“可到了尚书麾下,他举子出身,最高也只能做个右都督,俸禄也不及做一郡长官啊。”长思微微皱眉。
“秦奉此人论道作文虽然一般,却极擅结交,为人处事八面圆通。何况有表侄为靠山,就算是文官,他在军中也是风生水起。”
“可他心中也有不甘吧。他最初的理想是靠自己走科举之路在官场中站住脚,最终让他有立锥之地的却是八面玲珑的功夫。不然,他也不会让女儿这么小便启蒙。”
“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那他夫人呢?”
“秦夫人出身不高,却十分要强,不落人后。”
“多谢先生解惑,我大致了解了。”慕长思给卫先生递上盏茶,“还有一事。这几日大梁礼部应该会来人对接婚仪之事,此事我希望能够自己应对,还要劳烦先生主理尚书府一应事宜。”
卫先生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知道慕长思是想借此机会亲自会会大梁官员,可礼部的几位最是狡猾,若有一句话出了披露,后果不堪设想。可转念一想,慕长思既要嫁给自家主公,早晚有一天需要面对他们,与其阻止,不如暗中提点。于是他点点头,同长思交代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2)
正如枢密使顾玄平所言,襄国匈奴此番联手来势汹汹,已攻下衡阳三城,颍川、博陵各一城。秦怀安率兵部三日内便将兵械兵器清点完毕运往西北诸郡;户部紧随其后,将粮草筹算完毕运向西北。
“你不是在宫内准备西北战事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丑时二刻,长思正睡得沉,听到秦怀安归家忙披了件单衣出来迎接。
“已经完事了,”秦怀安解下披风裹住长思拥她入房,“马上入冬了,多添衣,别着凉。”慕长思面颊微红,幸而有夜色掩饰。
“这两日礼部的俞侍郎来过,与我商讨婚仪之事。”
“我今夜回府,便是为此事而来。”秦怀安将茶水递给长思。“长思,陛下密旨,命我与枢密使带兵出征西北。”
“何时?”
“十日之后。”
慕长思轻蹙蛾眉,寻思道:“你和枢密使共同出征?!西北战事竟已如此危急了吗?”
“所以我们或在这十日内完婚,或,推迟出征。”
“为何不能等到你归来再举办婚仪?反正圣旨已下,我跑不了了。”
“我怕夜长梦多。”
“所以你让我选?秦怀安,兵贵神速,你们早前往边关一日,胜算便多一分。这道理我清楚,而且你知道我清楚。我说过,我们既然要做夫妻,万事坦诚相待。你想尽早完婚大可以直说。”
“兵部户部已经将所需物品运往边关,我命部下邓宣如率两万精兵先行前往,颍川刺史林峰亦曾是我部下,一个月内襄国匈奴攻不下大梁一城。”
“你想说,此次出征倒也不是那么紧急?”
“是。”
“只是陛下已经给你挂帅密旨了。”
“可我不想委屈你。”秦怀安没来由地一急。
长思一怔。
“我,我的意思是,十日内准备的婚仪,就算是礼部也会有不足。”秦怀安见她不语,又道。
“看来,我们不是很默契。”长思的笑容映在烛光中,十分温暖,“说来也有趣,你我为敌十余载,却都不喜奢华。我已经同礼部俞兆和说过了,我们的婚仪一切从简。为了使百姓信服,特请安阳王主持典仪。礼部这位俞侍郎果然是才子,同我说的话那叫一个酸,我一时没忍住,就搬出安阳王让他闭了嘴。嗯,我可能给你惹麻烦了。”长思怯怯看着秦怀安,面上却毫无悔色,眼波流转,顾盼生辉,拼命忍住笑意。
秦怀安却没能忍住笑:“是啊,只是这麻烦,我们要一起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