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慕容兄？”正用袖遮面，哈气连天的慕容翰被吓了一大跳。世人皆知北梁帝令狐治南慈祥温厚不拘小节，可对臣子们早朝时的风仪姿态要求颇高。一旦被发现有疲态倦意，该臣子便会由礼部专人记下，早朝过后或杖刑或罚俸，小惩大诫。三十二年前梁帝第一天亲政，鸿胪寺少卿傅慎祥便因出声打了个哈欠被杖责二十、罚奉半年。自此，臣子们寅时上朝，个个精神抖擞神采奕奕，数十年下来，被罚的不到十人。
“是你啊濂泽。”慕容翰松了口气，理好衣冠。观文殿大学士阮濂泽乃汝阳阮氏家主，年三十四，有三子二女，其父为已故罢任左相。虽家门遭遇关口，幸而阮濂泽随方就圆，文官清流，保得阮氏一门平安。
“小弟唐突了不是？”阮濂泽拱手笑道，“三日后小女生辰，不知慕容兄可否赏光，来家中一叙？”
“三日后，是我侄女清禾的生辰吧？我这做叔伯的必须到场啊！诶呀，这一晃三年都过去了。”
“那多谢慕容兄赏光了！还有一事，我那长女清平想念令爱，不知…”
“当然当然，女儿们的闺中情谊，咱们做父亲的怎能不帮着维护？”
说起女儿，两人皆笑。深秋寅时二刻，臣子们陆续聚齐在上阳门前，悄声交谈着。
“诶，说起令爱，慕容兄啊，老弟我都觉得可惜！”阮濂泽压低嗓音。
“濂泽何出此言？”
“咱们俩就别兜圈子了，”阮濂泽环顾四周，“我那芷葳大侄女，大家闺秀，娴雅端庄，那秦怀安当真是有眼无珠！”
“濂泽谬赞，谬赞了。”
“这怎么是谬赞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想嫁女给秦怀安的世家有多少，什么俞氏，赵氏、卢氏，就连燕王妃娘家白岳氏那样的清流人家都动心。可我瞧着，也就我芷葳大侄女能持得住这秦怀安。”阮濂泽连连叹气，将慕容芷葳当作亲侄女般连说可惜。
“诶，这说起来，我清平大侄女更是标致。可咱们说来说去，秦怀安那小子自己不要前程，讨了个亡国公主为妻。如今圣旨已经颁布，我们…”
“不只是秦怀安自己不要前程，咱们大梁堂堂兵部尚书娶亡国公主为妻，这事传出去，是咱们大梁面上无光。小弟一个小小学士，说了也是无用。”阮濂泽摇摇头，却不再说话。
卯时正刻，钟鼓司宦官鸣鼓后，上阳门开，文武百官迎初旭入朝。
（2）
“众爱卿，谁有本可奏？”
“回陛下，臣有事要奏。”右相孙攸千虽年过古稀，依然精神矍铄。
“孙卿请讲。”皇帝令狐治南口吻威严又不失尊敬。
“回禀陛下，进来西北衡阳一带受匈奴与襄国侵扰数月，衡阳太守周敦平已修书至邻近颍川，博陵二郡请求粮草物资补给。颍川刺史林峰已运兵送粮，只是博陵郡太北，又紧邻匈奴，博陵刺史担心冬日粮草匮乏、匈奴骚扰，迟迟未有回应。因此衡阳刺史上表朝廷，请求支援。”
“孙卿以为呢？”
“臣以为，此事应由户部，兵部共同商议。衡阳乃大梁西北第一门户，不容任何闪失。”
“陆尚书，朕命你带领户部十日内筹算清今年西北五郡的粮饷军需，国库预支和结余。据此预筹明年税收。半月内将军需粮饷发往西北诸郡。秦尚书，朕知道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乃兵家之胜，不可先传。兵械兵器的支出只要不超过户部所予极值，由你筹定。工部要确保大梁境内屯田水利不出人祸，水陆陆路消息往来畅通无阻；吏部官员调动需灵活；今年匈奴水草肥美，格外猖狂，祭祀典仪等还望礼部诸卿不要懈怠；如今边塞吃紧，只有我大梁境内安然如故，西北的将士和百姓们才有底气守住土地和家国，刑部诸卿莫要让朕失望。”皇帝语速虽缓，却字字铿锵。
“臣领旨！”几位尚书亦是咬定牙关，英爽豪迈。
“诸位爱卿，如此多事之秋，唯有我大梁君臣一心，方能守住百姓，守住这万里江山！”
“陛下英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3）
眼看着两位宰相，六位尚书，几位言官和大鸿儒沈茂龄上奏完毕，令狐治南却丝毫没有放松，多年常备不懈，因他知道另一场风雨即将袭来。
“陛下，臣有事请奏。”是礼部右侍郎俞兆和。
“讲。”令狐治南微笑道。
“谢陛下。昨日陛下下旨赐秦大人与亡汉慕氏女成婚，臣以为，此事事关大梁与亡汉百姓，并非只是秦尚书家事。我们才破北汉，如今西北战事又起，国内需安稳过渡，北面便不可再有闪失。臣斗胆请问陛下，是否需礼部与秦尚书一起操办婚仪？”
“俞卿想的周到，看来朕方才的话你是听进去了。范尚书，此事你可有异议？”令狐治南看向礼部尚书。
“臣并无异议，俞侍郎所言已经礼部共同商讨。”礼部尚书范常施不慌不忙拱手道。
“启奏陛下，臣有一言。”不待令狐治南回应，慕容翰便拱手。
“慕容特进请讲。”令狐治南的微笑依旧无懈可击。
“谢陛下。臣以为，俞侍郎所言不无道理，只是…亡国之女嫁给我朝正三品尚书为妻，此事，前所未有啊。”慕容翰深鞠一躬。
令狐治南微微抬手，阻止秦怀安反驳，温言道：“那慕容特进以为，朕该如何处置此事？”
“臣以为，秦尚书娶妻一事，有待商榷。”
文德殿内一阵寂静。雍王一把拉住令狐鸿萧不让他插话；骠骑大将军，雍王妃之父俞韦乔冲儿子俞兆和微微点头；两位丞相对视一眼；几位尚书和言官们早早想好了支持秦怀安的话，譬如“陛下怎可收回亲颁的圣旨？”；阮濂泽微微一笑；观文殿大学士，燕王妃弟弟白岳继光不屑地瞟了一眼慕容翰……
秦怀安最先打破沉默，“多谢特进关怀，迎娶慕氏一事，是我思索三天三夜后才去向陛下求的恩典。”
“秦尚书到底是年轻啊，”泾阳赵氏家主，怀化大将军赵玮撇嘴叹道，“思索三天三夜？就思索出个娶亡国之女为妻？！”
秦怀安朝赵玮深深行礼：“大将军所言，晚辈不敢辩驳。只是晚辈一介武夫，若求娶大家淑女，真怕委屈了良人。晚辈明白特进和大将军是为大梁，为我着想。但晚辈不能为了所谓的面子，便耽误我大梁贤女一生。”
赵玮长叹口气，不再反驳；阮濂泽虽遗憾气恼，心中还是暗赞秦怀安反客为主的好辞令；俞氏父子倒只是略略遗憾，虽没有成功让陛下收回旨意，好歹慕容氏和赵氏做了出头鸟，定会被陛下猜疑；雍王父子、两位丞相和尚书言官们皆松了口气；令狐治南满意地点点头，只不过无人注意到。只有慕容翰，就是后悔，后悔没听娘子的话，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秦尚书如此说，慕容特进，赵将军可还有异议？”令狐治南不动声色。
“陛下圣裁，臣无异议。”
“秦尚书，你与慕氏成婚虽是你的私事，可特殊时期，这也事关大梁颜面。朕知道近些天你会无暇顾及，不如就将此事交给礼部，你和你未婚妻子若有空，也可同礼部诸卿共同商议。”
“臣秦怀安，谢陛下恩典！”
“臣等遵旨！”礼部众人道。
（4）
早朝过后，令狐治南传了年纪与右相孙攸千年纪相仿的枢密使顾玄平到福安殿弈棋。枢密使乃北梁掌管军事的最高长官，不同于管理军队日常调拨的兵部，北梁的大部分兵权集中在枢密院手中。
“今日早朝论西北战事，你这老狐狸为何一言不发？”令狐治南指着顾玄平呵呵笑道。
“臣就等陛下私下给臣旨意，这样臣心中才踏实嘛。”顾玄平笑嘻嘻地答道。
“少来你嬉皮笑脸的这一套，”令狐治南猛然收了笑意，“朕就不该听你的，封怀安那孩子为兵部尚书。他是雄鹰，应当在战场上翱翔。兵部尚书表面风光，实则须得处处小心如履薄冰。咱们这些老头子这样倒也罢了，秦怀安才二十岁！他可是你亲自带出来的，你就忍心？”
“陛下想让他接替臣，臣就得忍心。”顾玄平亦收了笑，“陛下看中秦怀安军功卓著，又不慕名利，忠君爱国。他在战场上智勇双绝，可他太年轻，未曾经历过这朝中的暗流汹涌。而枢密使一职，不用臣多嘴陛下也知道，两处战场，均不可败。”
“那你觉得他今日表现如何？”
“陛下以为如何？”
“沉稳，高明。”
“陛下请赐教。”
“他若是跟慕容翰和赵玮论娶慕氏的好处，便是入了他们的圈，这些个老臣可比他诡辩得多。而他那句‘怕耽误大梁贤女一生’却彻底堵了他们的嘴。”
“还不是靠着陛下一道圣旨？”顾玄平被滚烫的茶水烫了个激灵。
“怎么伺候的！”令狐治南瞪了眼总管江宝申，江宝申忙赔不是，换了杯温茶。
“不妨事不妨事，”顾玄平冲江宝申摆摆手又冲令狐治南拱拱手，“若非陛下圣旨已经颁布，老臣们有所顾及，就凭秦怀安这两句话定不能让他们就此罢休。”
“你呀你呀，哪有这样的师父。”令狐治南指着顾玄平无奈摇头，“还有西北战事，你也打算借此锻炼秦怀安？”
“陛下英明。若是西北战况有所好转，秦怀安便只用做好兵部尚书；若是匈奴和襄国不知好歹，他只做兵部尚书怕是不够了。臣打算让他认识认识臣手下那些老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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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一品有实权：右相（兵部，工部，刑部），左相（户部，礼部，吏部），
正一品无实权：太师，太傅，太保，骠骑大将军
从一品有实权：大鸿胪，太子太傅，太子太保
从一品无实权：辅国大将军，镇国大将军，丞相长史
正二品有实权：参知政事，枢密使
正二品无实权：特进，冠军大将军，怀化大将军，丞相少史
从二品有实权：观文殿大学士，御史大夫，殿前都指挥使
从二品无实权：太子太傅，太子太师，太子太保
正三品有实权：六部尚书，国子监祭酒，金吾卫上将军，资政殿/保和殿学士，翰林院大学士，太常卿，大鸿胪
正三品无实权：金紫光禄大夫，观文殿学士
从三品有实权：六部右侍郎，正义大夫，绥远将军，绥南将军，绥北将军，绥西将军，太常少卿，鸿胪寺少卿，翰林院学士
从三品无实权：银青光禄大夫
正四品：六部左侍郎，绥远将军，绥南将军，绥北将军，绥西将军，正义大夫，诸通议大夫，文化殿学士，地方刺史，鸿胪寺丞
从四品：安北将军，安南将军，安西将军，安东将军，承宣使，秘书监，左右谏议大夫，地方太守
正五品：鸿胪寺主簿，奉直大夫，驸马都尉，轻车都尉
从五品：各种虞侯，团练使，防御使，吏部郎中
正六品：集英殿编撰，吏部员外
从六品：地方观察使，朝请大夫
正七品：地方知州
从七品：地方知县
正八品：地方县令
从八品：地方县丞
正九品：地方司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