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Amy用肘轻触一下李强,打断了他的思路。
“嗯。”
“你好像有心事?”
“没什么,只是有点儿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感觉。”
“李老师还没长白头发吧?”
“怎么没有?教你们的时候就有了。”李强摘下眼镜下意识地用镜布擦着,隐隐的,他又感到那股阴冷,没有缠上身,只是在身侧不远的某个地方蛰伏,但那种气息正在悄悄弥散。模糊的视线里掠过房间的布置,不知由何而来,他描画着在这个房间里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如何能逃生。
“李老师,我们班里你对哪个同学印象最深?”Amy饶有兴味地问。
“别回答!”冼荣笑着打断,“这是个圈套!她所有的老师都问过了,你听她――”
“一边儿趴着去!”Amy笑骂,“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吃着醋说:‘我算老几呀?李老师就和咱们班刘明走得近。’”她故意捏着鼻子说话,把个本来就有点娘娘腔的冼荣学了个七分像
本来挺可乐的话题,一提及刘明,大家都不太好意思笑得太过份了。
李强说:“说不上了,年纪越来越大,教过的学生也多了去了,再过上个十年八载的,就都忘干净了。”他实话实说,平时他最讨厌的就是同事们故做怀旧的姿态,路上见到过去的学生打招呼,明明想不起人家是谁,还要摆一付记忆深刻的样子,以示自己的好记性。
“这就是老师啊!像李老师您,当年给我们留下那么多美好的印象,可能有些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可您呢,唉,伤心啊!”对面一个女学生说,嗓音有些低,绵绵软软的,感觉似乎口齿不清,其实每个字都带着种特殊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耳内。正因为口齿不清的错觉,让人想集中精力去听。
李强看了她一眼,隔了一道叫“桑拿花蛤”的菜的热气,看不清她的模样,轮廓看上去很纤细柔美的样子。
“李老师肯定也忘了我的名字了!”女生的话音包含了好些不及明言的内容,很失望,明知道会理所应当地被遗忘,但还是失望。
“李老师忘谁也忘不了你这大美女。”Amy笑,她把身子倾向李强,他再次闻到那股特别的香水味儿。
桌上人都笑起来,冼荣说:“你们是本家,李英娜,她是――”
“记得,鲜族美女,大明星!”李强觉得正常感觉逐渐恢复,在屋里待久一点,不觉得太冷了。
“你们李老师记美女的水平超一流。”
说话的是他的同事,班主任蔡镜,话中有毫不掩饰的浓浓酸味儿。
闻言,李强颇为自得地一笑。
初中时期的李强就收到过小女生的小纸条,上了高中,不时有脸蛋儿上带着两团高原红的女生向他借东借西,请教问题之类。但家乡小县城哪是他理想的盘踞之所,他才不愿在那里留下什么牵挂。及至考入水城的大学,虽也是部属重点高等学府,依其本意仍不是他心目中可以选偶择侣的好地头,因而大学头两年咬着牙保持了不与凡花俗草为伍的伪贵族姿态,整天鼻孔朝天冷着一张脸进出,偶尔赐福般扫一眼周围的人,便惹得数位大众眼里的校花学姐、天仙师妹芳心乱颤。他假惺惺的不苟言笑倒成了一种别样的巨大吸引力。
直到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被某位学姐连恐吓带**外加要挟陪着到水城最繁华的商业街压马路,又走进了一家刚刚开业的钻石店“穷逛”,迎头遇到一双清澈明亮、像猫儿一样机敏跳脱的眼睛。
水城就此成了他的家乡。
削尖脑袋留在水城,不惜降低他那高傲的头,屈就于这所高中担任英语老师。自此,或轰轰烈烈或少鼻子没眼儿的绯闻成了Emma最头疼的家常便饭。
而最靠谱的传言就是他与这位蔡镜的,作为同龄的文艺女青年,教师级校花,俩人站在一起就是现代版金童玉女。
对绯闻,他一向是持不鼓励的默许传播态度。不过界,无证据,谁爱说谁说。
一个男人,没有绯闻,还叫男人吗?
被传与一位公认的美人的绯闻,那叫风光!
蔡镜的这段往事,如今已成笑谈,在她说来,仍给人一种很真实的醋意。当年同事们――主要是凡事都可能被李强比下去的男同事们――就说李强没见过世面:到底是小地方来的,眼光有问题,放着身边学历高、家世好,又一心倒贴的大美女不要,费头巴脑地去追一个勉勉强强算有个中专文凭的小营业员。此言虽有发泄之嫌,却也符合普通大众的审美观。Emma才色也算中人之上,与蔡镜相比,哪条哪款还得扣几分。
“这话我同意。”另一桌的同学来给老师敬酒了,其中一个女生这样说。
李强想不起她的名字了。
“我可没敢奢望李老师能记得我,因为我是丑女,再修炼几年就会成为‘剩女’。”她捧了满满一杯白色的饮料,“李老师,我们都知道你的好酒量,所以,我特别特别敬你,白酒!”
“哇,张艳杰,放量了。”学生们开始起哄。
“你这真酒假酒?”李强努力在想,除了上午见过,这个学生与他的记忆对不上号了,一点儿印象没有。
“当然是真酒!我讨厌打酒官司。李老师,我先干了!”
“嗳――”
没等李强说话,张艳杰一饮而尽。
这下,不光学生,几个同事都起开哄了:“李老师,不会输到咱自己的学生手下吧,人家还一小姑娘?”
酒就是这么越喝越多,最后喝大了。
张艳杰毕竟是一女孩,酒量有但拼李强还差十万八千里,很快就稀里糊涂了。冼荣要先送她回家,李英爱说不行:“表面看你挺姐们儿,谁知道你会不会乘人之危?”
冼荣喝得也不少,话从肠子里就出来了:“我乘人之危也得乘你这种人之危!放心,俺一定为你守身如玉。”
“去去去,胡说八道的!你们都别管了,我送她回去。”李英爱自告奋勇。众人拉她:不行不行,还想听你高唱一曲呢,走了哪行?
李英爱承诺送了张艳杰还回来,不多长时间真守约而归,告诉大家:外面又下大雨了,再晚一步,她可能又不知给误到哪里了。
“今年的雨水怎么这么多?”有老师感慨。
大家又想起了因雨而去的刘明。
反正一时还走不了,冼荣订了六楼夜总会的包房,请老师们去唱歌。
李强最后的记忆就定格在洋酒、啤酒、红酒满天飞,体内酒精度数达了标的人字正腔团圆的吼唱,学生们围着李英爱随音乐“群魔乱舞”中。
黝黑的角落里,蔡镜忘情地在他手上咬了一个不深不浅的齿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