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没有人注意到北卫公的神情产生了变化。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辰星引人入胜的故事给吸引了过去,他口若悬河,绘声绘色地讲解着濯日的来历。
“最初之时,辰氏先祖也不过是个在中原地界做珠宝买卖的手艺人,因其过人的经验和眼界,加上赌石必中的运气,是以在业界口碑极佳,生意也做得颇大。
一日,先祖为开采原石,一路北上,踏至穹隆山地界。
苦苦寻觅数日,机缘巧合之下,终于在穹隆山的阳麓与阴麓,分别找到了三方硕大的原石。
切开一看,其中竟蕴含着三块奇石。
一块晶莹剔透,微微泛蓝,流光异转;
一块黯然沉着,色呈青灰,见月发光;
还有一块深如夜色,星斑棋布,暗合星象。
三块原石的质地皆似石非石,似玉非玉,却又难得的拥有着金属般的质感,显然皆非凡品。只是三块奇石,无论材质抑或是样貌都绝非八荒中已知的任何一个种类。
即便以先祖浸婬珠宝界数十载的眼界,也是辨识不出。
一连数月,先祖都在琢磨这三块宝石,渐渐发现它们竟可与日月星辰遥相呼应,散发或温暖或阴寒的气息。
先祖以为,濯日乃是日之精,染月则为月之华,缀星当是星之髓。
于是推断,此物应非地产,而属天降。
随后据其各自不同的特性,分别将它们打磨成了三种兵刃——阔剑,长剑,匕首。
神兵铸成后,先祖便醉心于此道,放下了珠宝买卖,只是日夜不辍地钻研着借助日月星辰,发挥神兵无上威能之法。
白云苍狗,斗转星移。
一晃二十年几过去了,先祖垂垂老矣。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从万千天象之中,悟出了三式威力绝伦的剑诀,分别是【斑曜】、【月蚀】与【星陨】。
神功大成的先祖,留在了穹隆山开宗立派。
凭借着这三把兵刃之利,渐渐在中荒世家宗族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而这三把兵刃,便是被后世奉为神兵的【濯日】、【染月】、【缀星】。”
辰星介绍完了穹隆山三大至宝的来历后,不无唏嘘道:“如今,染月传于我手,缀星仍在姐姐处,而濯日则归姐夫所有了。”
“嚯!”
遥想当年辰氏先祖创下的丰功伟绩,又联想到现下神兵的易主,殿内众人无不发出叹谓之声,纷纷感叹着机缘巧合,造化弄人。
落离早已在旁听得如痴如醉,不禁将己身代入其中,幻想着自己一袭白衣不染纤尘,睥睨之姿宛如天神,三把神兵在手中轮番交替,施展出三种绝世神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纵横八荒,所向无敌。
一时间,小脸儿上不禁流露出了心驰神往之色。
大殿内气氛无比热烈,而北卫公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夫君,夫君,夫君?”
终于,辰月察觉到了落稷的失态,但一连唤了几声,却不见他作出反应。
“嗯?”
北卫公听到夫人呼唤,慌忙回过神来:“哦,果然是神兵利器,正该有此非凡来历。”
辰星说的口干舌燥,却见北卫公兴致缺缺,他只好讪讪一笑缓解尴尬,心中却不禁有些纳闷,北卫公早先明明兴致勃勃,此刻怎地兴致全无了呢?难不成是自己的解说太过乏味?可殿中众人明明反响十分热烈呀。
你看他弟弟,笑得连口水都流出来了。
辰星一时间有些摸不到头脑。
“夫君可是累了?”辰月关切道。
“是有一些。”北卫公作势扶额。
“连日来,夫君既要亲自筹备仪仗宴席,又要操持军机政务,想是太过劳累了,不如早早散席,回宫歇息罢。”辰月关心道。
北卫公捏了捏眉心,向着殿内众人语带疲惫道:“孤有些乏了,然内弟远道而来,不可不尽兴而归。”
他思忖了片刻,又吩咐落离道:“离儿,你不是素来对辰星推崇备至么,那今日兄长便给你个机会,命你将所学剑法尽数施展一遍,若能得纪武大典的魁首提点几句,想必对你日后的提升也是大有裨益。
孤先去殿后歇息片刻,稍后再来作陪,机会难得,你要好好表现才是。”
“是......是。”
落离脸儿登时红了,嗫喏应道。
北卫公言罢,起身走向后殿,老宦官迎了上去欲要搀扶,却被他摆手斥退,独自离去。
落离平素里最听兄长的话,虽羞涩不已,但还是从座下蒲团底下抽出了一柄两尺三寸的短木剑,恰合他小小的身段儿使用。
他来到了大殿的正中,双手握柄,剑尖朝下,神色紧张地朝着辰星,像模像样地施了一礼,结巴道:“请......辰,辰.......呃......辰......”
大英雄?大侠?少侠?少主?辰兄?
兄长叫他内弟,我是不是应该叫他内哥或者是内兄???
可供选择的称呼实在太多了,但落离感觉哪一个叫出口都不合适。
于是尴尬地挠了挠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又想去捏自己的衣角了......
“叫~哥~哥~”
辰月双手拢在口边,朝着落离悄声提醒。
正包着嘴,显得无比无助的落离,忽闻嫂子提醒,茅塞顿开,向她投去了一抹带着泪花感激涕零的目光。
辰月则朝他眨了眨眼,以示鼓励。
“请辰哥哥指点......”
落离朝着辰星低声道。
辰星也向他颔首致意。
落离按照师傅教的,先深深吸了几口气,调整梳理好情绪,便开始舞剑。
但落离还是太天真了,深呼吸对情绪管理的作用真的不大,还不如喝二两酒。
哦,他才九岁?那没事儿了。
落离因为又激动又拘谨,导致脑中一片空白。
手中那剑颤巍巍地东刺一下,西抹一下,舞得宛如胡乱比划,毫无章法可言。
某一刻,甚至在转身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平日里的所学,发挥出的十不足一。
众臣们一个个交头接耳,强忍笑意,憋得好不辛苦,频频将眼神递向坐在落离位置下首的一名老者。
那老者须发皆白,满脸皱褶,神情中透着古板,眼神中布满严肃,正是传授落离剑术的授业恩师——栾启召。
乃是放眼整个中荒,也可称得上是赫赫有名的剑道大家。
若单以剑法而论,即便是与穹隆山宗主辰昼相比,恐怕也不遑多让。
此刻,栾老看着前方耍猴儿一般的徒儿,羞愧地以手掩面,老脸垮下去老长一截,抽搐的嘴角牵动着颌下的长须不住颤抖。
他年事已高,真不知道再看下去,会不会一口气捋不顺,就这么驾鹤西去。
“愧对北卫公所托,愧对北卫公所托,老朽愧对北卫公所托啊!臣乞骸骨!”
老者越看越气,越看越是心灰意冷,心丧若死,悲号声中竟隐带哭腔。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臣到此再也绷不住了,发出哄堂大笑。
落离也知自己这剑法使得狗屁不通,听到师傅羞愤欲死的呼喊,更觉难堪。
偷眼去瞧辰星,却见他一脸错愕,目瞪口呆,瞠目结舌,惊为天人。
落离的小脸儿红的似要渗出血来。
他心中一急,反倒顾不上紧张胆怯了,这心态一变,手上顿时伶俐了起来,出手迅疾如电,一招一式使得有板有眼,身法也随即灵动了许多,步法诡变,辗转腾挪间隐有风声鼓动,剑势变化无方,连绵不绝。
落离的气场立时有了变化,宛如换了个人一般。
众臣看着看着,收起了笑声,眼神中慢慢涌现出了赞叹之色。
“严师高徒,严师高徒,严师高徒啊!老朽心怀大慰,幸不辱命,不负北卫公所托啊!”
栾老以手抚须,喜上眉梢,满脸尽是欣慰之色。
其变脸之迅捷莫测,恐怕足以与他的剑法比肩。
辰星看着他前后态度翻天覆地般的变化,一脸错愕,目瞪口呆,瞠目结舌,惊为天人。
落离得了称赞,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再无束手束脚之态,剑法施展得也就越发顺畅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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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卫公疾步来到殿后,并未停留,径直从后门转了出去。
他左右环顾,急切地寻觅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却发现不远处有一队巡逻的卫兵,呆然伫立,一动不动。
“你们几个,可有发现形迹可疑之人!”
北卫公边走边喊,却未听到任何回应,巡守们甚至连头都未朝他转一下。
北卫公心头怒起。
啪!
他奔至跟前,劈手朝着带队之人的脸上便是一击重重的耳光。
巡防队长的左半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起了五根指印,却依然没有丝毫回应。
北卫公这才发现他们表情木然,目光呆滞,尽皆撇着头,直勾勾地盯向西侧。
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北卫公发觉远处又有一队巡防卫兵驻足在原地,一动不动。
北卫公心下当即咯噔一声,顿觉不妙,快步冲上前去一看,果不其然,他们正如先前的那队一般模样,头转向西,失魂落魄,彷如中邪。
北卫公别无选择,只好续步往西,一路上遇见的尽是丢了魂儿似的巡守。
直至走到了酒窖之前。
酒,对于中荒人族其他城邦来说,或许只是消遣享乐的玩意儿。
但对于一年近半时间都笼罩在朔北寒风下的戍北而言,却是极为重要的生活、战略物资。
况且,戍北的土壤不宜开垦耕种,酿酒所需的山薯,只能从遍布凶禽猛兽的夜暮山中取得。
平日里,大批量的采集需得以全副武装的军士,或招募世家宗族的门徒来施行。
紧俏时,偶尔也得从闲散的樵夫猎户手中采购。
是以,酒对于戍北而言,便越发显得弥足珍贵而又不可或缺了。
但此刻,作为宫中重地的酒窖门前,竟无一人守备。
厚实的石门更是大大敞开着,这其中必有古怪。
咕咚。
北卫公喉头一动,挪步至酒窖前,眯眼看向了通往地下的阶梯。
月光与灯火也照不进的幽暗里,传来了淡淡的血腥气息。
酒窖敞开的大门,仿佛凶兽的巨口,贪婪地朝他张开,直欲择人而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