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虽然打完了,但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清点战场,计算死伤,把战死的弟兄先行送回就近的营房确认身份,随后将讣告、尸首、遗物、抚恤等送回死难家属的手中。
魔卒的尸首倒是不用费心,等他们走后,自有食腐的野兽会来处理。
即便没有野兽,因北境幅员辽阔气候寒冷,便是这么丢着也不会引发瘟疫。
敦格勒来到了副将的跟前,交代着该做的事项。
副将称受伤的兄弟已在战后的第一时间已送回了营房接受救治,战损目前还在统计。
敦格勒点了点头,又向副将借调了一匹马。
他在先前飞身营救辰星之时,蹬马借力,坐骑被他一脚蹬倒在地,直至此时尚且未能站起,怕是伤了腿,须得遣人驾车驮回营房接受救治。
安排好了一切,副将也牵来了马。
辰星好转了些许,终于不再反胃。
敦格勒向他打了声招呼,带着骑兵,浩浩荡荡地朝着宿营之地驰去。
辰月等人自辰星离去后,便一直牵肠挂肚,哪里还有睡意,众人围着营火苦等了一夜。
直到远方现出一缕烟尘,众人迫不及待地起身,迎上前去。
辰月远远便看到了骑在马上的辰星,半身是血,神色萎靡,一颗心登时便提了起来。
带辰星等人来到近前,星组四人便立时围了上去,小心翼翼地将辰星扶下了马。
“星儿,这.....这是怎么了?有没有事?”
辰月挺着肚子,赶忙上前询问他的情况。
“姐姐别担心,我没事。”
辰星苍白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
“那这血是哪来的?”
辰月见他脸色极差,笑得勉强,以为他是怕自己担心,受了伤故意瞒着自己。
“姐姐,这些血不是我的。”
辰星解释道。
“不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嘴上嘴下全是血?”
辰月越发不信。
“呃......我喝了魔族的......呕!”
一路颠簸本就引起了胃部的不适,此刻又想起喝血的过程,辰星再也耐受不住,一口吐了出来,这一吐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辰月惊恐地看着弟弟弯下腰来不住呕吐,吐出来的竟然是腥臭深红的浓血,登时直觉眼前发黑,头晕目眩。
口吐鲜血是身负内伤的表现,那吐出这腥臭扑鼻,又浓又黑的血,岂不意味着......
辰月的眼泪登时便淌了下来,不敢再往下想。
敦格勒见她脚下不稳,赶忙上前扶住了她,急忙解释了起来。
辰星将胃给吐空以后,终于觉得好受了一些。
听完敦格勒解释后的辰月,看弟弟似乎并无大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放心后的辰月这才反应过来,弟弟遭的这般罪,竟然是因为眼前这个憨货出的馊主意。
她愤怒地揪住了敦格勒的耳朵转起了圈,大骂着他竟然逼自己弟弟喝那种东西。
身高近丈的敦格勒被一个大腹便便的弱女子揪着耳朵不断讨饶,引得围观众人哈哈大笑。
闹了片刻,辰月也发泄出了心中的怒火,便也就饶过了他。
挨了一顿揍的敦格勒,捂着通红的耳朵,吩咐老军埋锅造饭。
早饭简单,面汤加饼子,不多时便好了。
辰星辰月敦格勒等人围坐一处,一边喝着滚烫的面汤,一边听着敦格勒讲述着战斗的过程。
当听到敦格勒两次救下辰星之后,辰月便起身朝着敦格勒行了一礼,表达了谢意。
刚才还揪俺耳朵,现在又向俺道谢,这女人的脸儿可变得真快。
敦格勒纳闷的想着。
草草吃完了饭,一夜未眠的众人都是困乏不堪。
敦格勒安排好值守之后,众人便纷纷钻进了帐篷。
一觉醒来,已是繁星满天。
这是近月以来众人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肚里饱,身上暖,最重要的是不用再害怕被人追杀。
这一切,都归功于敦格勒,可惜,也仅限于这短暂一天。
敦格勒不可能永远护着他们,而他们,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今夜便是重新启程的时候。
临行前,敦格勒早已备好了酒饭,为辰星等人践行。
众人围坐一处,把酒叙话,气氛却不怎么高涨。
他们虽然相处不到两天,但彼此间颇为意气相投,临别在即,不免都有些惆怅。
“此去径直向北再走两日,便可看见夜暮山,这片区域都是俺的防区,你们无需担心碰上巡防的军士,只需避开路上零星的几个小村寨......”
敦格勒事无巨细地嘱咐道。
“多谢大哥。”
辰星感激道。
“你是俺兄弟,怎还恁地客气。”
敦格勒佯作不满道。
“大哥......”
辰星欲言又止。
“在大哥面前有话便说,何须吞吞吐吐作女儿态。”
敦格勒催促道。
“大哥这般帮我们,当真不妨事么。”
辰星担心道。
“这点无须担心,北人是一条心的,先前俺已说过,俺们之所以认落稷这个北卫公,是避免无谓的内耗,他在位上若能以抗击魔族,守卫戍北为己任,那么我们不会轻易动他,若是动了别的心思,那么北人也不会容他。”
敦格勒摆了摆手道。
“如此便是最好,大哥千万记得,莫要冲动,一切要等我们重返穹隆山后,从长计议!”
辰星提醒道。
“好了好了,啰嗦。”
敦格勒不耐道:“时辰不早了,上路吧。”
辰星点了点头,将辰月扶了起来。
星组等人收拾起行李,套上了马车。
敦格勒一招手,唤来了几名军士,军士们手中大包小包的拿着几样东西。
“以后的天会越来越冷,这里有些干粮,毛毯,裘皮,木炭,俺让他们放在你们车上,到了山里要抓紧赶路,一定要赶在大雪封山之前绕出来。”
他又一挥手,军士们便掂着东西朝马车走了过去。
辰星辰月二人大为感动,不经意间眼眶已有些湿了。
敦格勒不仅不顾及自身安危,向他们屡次伸出援手,这足以见得对方情深义重,现如今,这么一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糙汉,竟趁着他们熟睡之时,贴心的准备好了路上所需的一应事务,他们欠下的情,怕是只有性命能还了。
“大哥!”
辰星眼眶通红,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拿着便往敦格勒的手里塞。
“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敦格勒一把推开了辰星的手,怒道。
“大哥,我知道你平素里大手大脚惯了,没攒下什么钱,可这钱却不是给你的。”
辰星将钱袋又推了回去,劝道:“这两日你手下的弟兄们忙前忙后,若为公事,也便算了,可忙的是你我的私事,回去你免不了自掏腰包请弟兄们喝酒,这钱你拿的出来么......”
“这......这不劳你费心!”
辰星的一番话说得在理,敦格勒确实无法反驳,但这钱他绝不能收,无关面子,无关逞能,而是辰星等人前路漫漫,一路上吃穿用度少不了盘缠,他们比自己更需要钱。
“大哥,求你收下吧!权当是我请兄弟们喝酒了,这是我的一片心意,行么!”
辰星言辞恳切道。
“他们是俺的弟兄,要请也是我请,慷他人之慨算怎么回事!”
敦格勒严词拒绝道。
“大哥!你的兄弟便是我的兄弟,什么叫他人!你拿我当外人么!”
辰星抓住了他话里的把柄。
“嘿!你少跟俺鸡蛋里边挑骨头拿话激俺,俺是大哥俺说了算!”
论嘴上功夫,敦格勒显然不是辰星的对手,可如今多了个大哥的身份,哪里还用在口头上跟对方较劲儿,敦格勒当下把大哥的身份一摆,便让辰星住了口。
辰星见大哥坚决不收,也没了办法。
旁听的辰月猜出了对方不收的缘由,当即道:“将军,我这里有一些金银首饰,是宫里带出来的,你拿去给将士们换酒喝吧。”
“不需要。”
敦格勒仍旧不收。
辰月好像没听见他说的话,一边从发间、耳垂、脖颈、手腕、手指上往下摘着饰物,一边道:“这些东西留在我这里看见了只能徒增伤心,若被人发现了,怕只会多生事端,真要应急换钱,这宫里出来的东西想必也没人敢收,私以为将军拿去,自有办法换钱,但将军不要,我便只好扔了,浪费是浪费了些,却好过惹出麻烦。”
敦格勒愣住了,神情有些挣扎。
辰月说完了话,也不去理他,作势便要将手中的发簪、耳环、项链、镯子、戒指给抛远。
这荒郊野地的,杂草及膝,一旦扔出去,怕是再难找到了。
“哎哎哎!别扔别扔!俺收俺收还不成么!”
敦格勒急忙阻拦。
辰星见状会心一笑,朝着姐姐暗暗翘起了大拇指。
敦格勒自昨日遇到辰月以来,不知为何,一旦对上便就被她拿捏得死死的,这或许就是冤家吧。
辰月看着他着急忙慌的窘态,不禁莞尔一笑,扯过敦格勒的大手,将金银首饰塞给了他。
敦格勒粗糙的大手上传来了细腻柔滑的触感,他感受着辰月手上的冰凉,忍不住就想将她的柔荑暖在手心,一辈子不撒开。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便立马让他羞红了脸。
辰月收回手时,敦格勒有些怅然若失。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一切都已收拾妥当,终是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双方互道一声后会有期。
可谁都知道,此别一去,前路凄迷,怕是后会无期,只是谁都不会挑明。
辰星等人上路了。
敦格勒站在原地,目送他们渐行渐远,他仍在遥遥挥手,心里好像缺了一块,喃喃道:“好兄弟,切望珍重,定要带着你姐姐平安返回穹隆山。”
忽然,远处传来了辰星隐隐的呼喊:“大哥!我想让你做我姐夫......”
“哎哟!”
话到一半变成了一声痛呼。
敦格勒笑了。
他将手中的饰品珍而重之地揣进了怀里。
看来,这顿酒钱还是得自己来出了。
敦格勒叹了口气,眼泪流进了勾起的嘴角。